乌云沉沉挂了一下午,终于泼成雨滚落下来,一场秋雨一场寒,雨滴掺杂着冰凉的风,吹得人颤栗。
这顿饭吃得段舟从头到尾没有好脸色,坐回车里面无表情看着外面穿梭雨帘中的学生,不少人没带伞,有在亭廊下等朋友接的,也有盖上衫帽狂奔的。
孟冬意个头不高,站在人群里却被他一眼瞧见,想起刚才的事情,段舟忍着戾气,“惯着她了,开始给我甩脸色了。”
副驾的靳予辞拿起车上配备的伞,冷嘲热讽,“就你那态度,老子要是个女的,早把你踹了。”
刚才吃完饭,段舟让孟冬意跟他坐车走,语气强硬,孟冬意要陪朋友,没理他,导致这货一直生闷气。
闷气的主要原因不在于她没跟他走,而是那句“我哥,段舟”。
他们两个既没血缘关系也不在一个户口本上,唯一能扯上兄妹关系的是孟冬意的母亲和段舟父亲搞一起去了,以前段舟看见外来阿姨带的拖油瓶就烦,住一起的时候没少欺负孟冬意,现在她上了大学,两人莫名其妙发展成情侣。
靳予辞摁开车门,提伞下去,主驾的段舟朝他喊道:“下雨天的,你干嘛去。”
“给学妹送伞。”
“?那不是车上的伞吗?”段舟骂了句操,“你拿老子的伞去撩妹?”
“你的荣幸。”
“他妈的。”
食堂门口,初桃一个人站在风口。
孟冬意本来要陪她走的,被施黛希临时缠住,追问关于靳予辞的细节。
施黛希当初对孟冬意有多没好气,现在就有多巴结,她如果早知道孟冬意是段舟女朋友,混京圈的话,她绝对好声好气哄着。
这怨不得她有眼不识泰山,孟冬意从上到下都非常低调,谁知道这么深藏不露。
雨势不算大,渐渐转小,有人帽子都不戴,潇潇洒洒跨上共享电车哧溜走了。
孟冬意和初桃都没带伞,施黛希倒是带了,看她的意思,应该是想给孟冬意献殷勤共用一把的。
水嗒嗒直落,在地面上溅开,像碎掉的透明花瓣,一簇接一簇。
初桃正想把书包抵在头上挡雨,一把伞的影子忽地投来。
靳予辞和他的伞出现得毫无预兆。
他比她高出近乎两个头,身形挺拔颀长,盖过风口的寒凉,他刚往前一步,初桃下意识退后,怔怔抬眸,双眸盈着困惑。
她每次碰到他都这副样子。
眼神并不陌生,却把他当个生人。
靳予辞立于她眼前,低头看时她眼睫上沾着细小的小雨滴,扑闪扑闪的,衬得脸蛋生动可人。
他喉结滚了滚,没什么预兆地将伞递过去。
“拿着。”
事发突然,没说出于什么情面给的。
初桃低头怔了会,莫名其妙往后一退:“我不用。”
“我多出一把。”他动作未收,袖口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握着伞身的手指骨节均匀修长,微微可见青色脉络和一条类似荆棘蜿蜒的刺青。
黑色伞面,银灰色的宾利LOGO,一看就是车上配的。
知道她大概率不会接,靳予辞干脆直接把伞柄挂在她背包扣上,薄唇撩了撩,“算我借你的,明天可以来在这儿还我。”
伞的重量不轻。
初桃握在手里,感觉比背包还重。
她这边小动作没逃过施黛希的眼睛,正和孟冬意打听靳予辞爱好的话题终止,她迫不及待地过来,视线穿过雨帘,口吻里不乏怀疑,“刚才那不是靳予辞吗,他为什么给你送伞?”
若不是下着雨,不止她,其他人都会注意到靳予辞的小举动。
指不定初桃要成为论坛上下一位被八一八的女主人公。
初桃迟疑不知如何回答,她哪知道靳予辞干嘛突然送伞,孟冬意来了句:“这不是段舟车上的伞吗?”
“段舟的伞吗?”施黛希疑心少一半,“他是想给你送伞,又来不下脸面所以让靳予辞送来?”
刚才段舟和孟冬意吃饭气氛尴尬,孟冬意没跟段舟走,施黛希以为他们小情侣吵架了。
施黛希奉承一句:“他还挺在乎你的。”
这奉承话没拍到位。
孟冬意并不想被段舟在乎。
他也不会在乎她来给她送伞的,这伞大概率就是靳予辞送来的。
三个人,两把伞,凑活着都能用。
孟冬意不想用段舟的伞,施黛希把自己那把借给她,然后和初桃共用一把。
“你手里有包,我来撑伞吧。”施黛希说。
宾利车配的伞面够大,装两个女生不成问题,施黛希因为怕雨滴溅落到自己的脸上毁妆,不经意往自己这边挪挪。
她不是不惋惜靳予辞送伞的时候没送给自己。
“他给我们送伞的时候,有没有说些什么?”施黛希八卦道。
靳予辞只撂了几句话。
没说自己送给谁,只让初桃接着。
“没有。”初桃回答。
“一句都没有?”施黛希不相信。
初桃想了想,“最后让我明天这个点把伞还给他。”
“明天……你要来还伞?”施黛希思忖了会,抿唇神秘笑了笑,拉拢初桃的胳膊,“那我帮你还吧,明天我还来子衿园吃饭,顺便的事。”
既是顺便,初桃没拒绝,反正谁还都一样。
第二天是晴天,她上的通识课距离子衿园路程远,去的其他园,施黛希则化着美美的妆容,拿上宾利伞在门口等到心心念念的人。
门口人错杂,靳予辞戴了顶黑色鸭舌帽,依然引人注目,隔老远就被一阵女声喊过去。
“靳予辞,我在这里!”
这一声,让本来没想示人的靳予辞,一下子暴露在众人的视野里,路人投来关注的视线,不仅看他,也看施黛希,不禁窃窃私语,靳予辞是不是又恋爱了。
距离上次院花的瓜过去没多久,下一个瓜可能无缝连接了。
众目睽睽之下,施黛希主动跑到靳予辞的跟前,手里握着的伞并没有直接还回去,而是有的没的聊天。
已经有吃瓜群众偷偷摸摸把他们给拍下来。
用不了多久,校内就会传她和靳予辞的关系,到时候以假乱真,真假都不重要了。
靳予辞压着眉间皱起的不悦,冷清清问:“怎么是你。”
“啊……”施黛希犹豫了下,“我室友她今天有事,所以让我还伞的,不可以吗……”
委屈巴巴的语气像是被人拜托了事,好心帮的忙反而遭到冷眼。
靳予辞没再说什么,接过她手里的伞,临走前丢下一句,“那谢谢了。”
晚上。
坐落四环路的一家酒吧试营业,名字和水吧一样都是зимой,段舟投资的,他们经管院的学生翘课挂科习惯了,顶着学渣的名头,实际上背地里搞的投资随随便便就把普通人几辈子的钱给赚了。
看到靳予辞过来,段舟下巴抬了抬,“你要不去唱两句,省我宣传费了。”
有他在就顶所有宣传了。
靳予辞跟个祖宗爷似的往中间的卡座一靠,长腿叠放,拿起酒杯晃了晃里面的冰块,清脆的咣当声伴随他心不在焉的低沉嗓音,“今天没心情。”
“咋了?”唐复乐津津问,“你爸又给你犯难了。”
靳予辞含了块冰块,慢条斯理嚼碎,苦艾草叶的清凉感丝毫没有抬平他的情绪,眉宇间的阴霾弥漫不退。
“老子高价给你定制的一套乐器,别不给面子。”段舟说。
靳予辞对唱歌的设备要求非常高,一个麦都是七位数起步的,酒吧这种地方东西损坏度高,按理不值得花大价钱在设备上。
吞了半块冰,舌尖冰冷到麻木,靳予辞起身跃过他们两个,还是上去了。新的麦克风和乐器,不试白不试。
到底是兄弟,舍得花钱,靳予辞审量一番新的贝斯,架子鼓,做工都精巧细微,不比他平常用的差,但是乐队的人是酒吧的,和他并不熟络,未必能配合得好。
搞乐队本来就需要磨合,合作时间越久越有默契。
靳予辞拿起电吉他上台的瞬间,仿佛回到刚开始在酒吧驻场的岁月,陌生的架子鼓选手也变成他熟悉的人。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只看见全场的热烈,他在台上,酒吧气氛立刻被点燃,欢呼声几乎喧天。
靳予辞出道时间两年,人气居高不下,但没有举办过演唱会,他出歌和表演纯靠兴致,没有事先通知和宣传,竟就这么地在新酒吧试唱了。
够拽,够自由,一切随性。
这就导致来酒吧消费的普通客人免费听一场演唱会,也让一些没得到风声的粉丝慕名而来,酒吧的人数早就抵达阈值,远远超过预期,各进出口水泄不通。
底下卡座,唐复剥着坚果仁儿,就着小酒,乐呵呵调侃:“咱们阿辞要是办演唱会的话,这不得爆满。”
光是在酒吧试个麦就闹这样,真要举办演唱会的话,人气再度飙升。
“对了,老顾今儿个没来吗?”唐复又问。
对面的段舟转动手里的高脚杯,“没。”
“这都过去多久了,还和咱们生疏呢。”唐复啧啧感叹,“我记得以前他们乐队没解散前,三个配合默契,一个写词,作曲,阿辞唱歌……”
“行了。”段舟忽然提醒。
靳予辞下台了。
他压根不是来表演的,试个酒吧麦克风,本想唱两句结束,结果惹这么多人围观。
底下粉丝意犹未尽。
“靳予辞别走!啊啊啊再唱一首吧!”
“什么时候举办演唱会,我一定要抢到前排的票。”
“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支持你!”
只有站在舞台上,明亮的光才会洒落于他,被人满怀热爱地守望。
但人面对的光越璀璨,背后的阴影就会越大。
压抑着脑海里走马观花浮过的画面,靳予辞扔掉电吉他,帽子一扣,若无其事来到那窝兄弟所在的卡座。
“还得是阿辞人气高,刚才我还想着这新酒吧开业怎么妹子这么少,都是些大老爷们,这不你一出场,妹子都来了。”
唐复说着,和边上穿黑丝的性感辣妹碰杯喝酒。
靳予辞置若罔闻地坐下,周边有路过的粉丝跑来要签名,被段舟的安保都给挡走了,这一个个挨着写下去,新酒吧快成他的专场了。
“妹子再多,也没见他对谁动过心。”段舟搭腔,一顿,“哦不对,上次下雨,他居然主动给女生送伞。”
“哪个?真的假的?”唐复兴致来了,“不会是最近论坛讨论的那一个吧?叫什么,施黛希,长得还不错,大家都传是他新的暧昧对象。”
“他都给人送伞了,应该挺上心的。”段舟没看论坛,“怎么没见你把新妹子带出来玩玩?”
这俩一唱一和的。
靳予辞握着杯Mojito,绿色的薄荷和青柠气息清冽,仍不足以抵消心里的烦躁,指腹抵着冰镇杯身,没好气:“你们能不能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