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上午,天气清朗,秋高气爽。
幸福的小孩还在被窝里睡着回笼觉,谭江边的一处废弃厂区里却已经充满了聒噪的人声。
这里的前身是一家电子配件制造厂,新世纪,随着经济发展的脚步愈发加快,很多老厂都相继倒闭,留下一片荒芜的废墟。
因为和绿都港一街之隔,这地方就成了程今和20班同学们的秘密基地。
夏去秋来,厂子周围的荒草又长了半米高,阳光透过蒙着一层灰尘的窗玻璃,给整间屋子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气氛。
这里大概之前就是厂子的培训教室,桌椅黑板都齐全,除了有些乱糟。
从前来这的时候,20班的人不是打牌就是喝酒,教室里各个角落都藏着“宝”,张丘一进门,就从讲台底下掏出一盒扑克,熟门熟路地往窗边的桌子上一靠,“哎,你们说,今姐昨天在群里说那话啥意思?啥老师啊?”
一个方脸男生从他手里抢过扑克,翻着花洗了两把,分给大家,“谁知道啊,估计是今姐又在哪部古惑仔电影里看到什么黑话了吧?”
“我有红桃3我先出!”严沫从手牌里甩下一张,“黑话?老师是啥黑话?”
“不会是……我出个6……苍老师那种老师吧?”
“哈哈哈哈哈张丘你小子确实6。”
“小心今姐撕烂你的嘴哦。”
牌局厮杀正盛,教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程今斜挎着书包,“你们怎么打上牌了?”
“今姐!”张丘两边眉毛上各贴了一张小纸条,矫揉造作地用两根食指往上一撩,“快来帮我报仇今姐,你看他们一点都不手下留情。”
严沫握着牌,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滚你妈的张丘,正常点,自己菜怪的了别人啊?”
其他人都在嘲笑张丘,程今看了他们两眼,把书包往讲台上一丢,转身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大字。
她拍了拍手,“好了,大家把牌都放下,听我说。”
严沫坐的正对黑板,一抬眼,看见了她写的字,“月考冲刺计划?”
其他人闻言,也转过身来。
“这啥意思啊今姐?”张丘又撩开两条“白须”,“月考是什么玩意,能吃吗?”
“哈哈哈哈哈……”
“昨天晚上我认真想了想,和朱斌打的那个赌,并不是没有赢的可能,”程今双手撑在讲台上,在一帮嬉皮笑脸的同学面前认真道,“所以我连夜制定了这个计划,同学们,我们20班,什么时候认怂过?你们说是吧?”
同学们被她说的一愣,几秒后,又爆发出更加夸张的笑声。
“不是吧今姐,你逗我们玩儿呢?”张丘说,“你看看我们这群人,哪个是学习的料?这真不是认不认怂的事儿。”
“就是啊,要我学习,我宁愿认怂。”
“怂怂怂,我就是怂鬼!”
程今被这帮不争气的东西气得眼花。
“不行,反正今姐的字典里,就没有认怂这两个字,我还给大家找了一个老师,老师……”
她抬手看了眼手表,许西泽呢?怎么还没来?
“总之,你们赶紧把这些东西收起来,我去接人。”
从教室的走廊出来,程今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天井中央的许西泽。
今天的温度有些凉,他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衣外套,衣角半塞在黑色长裤的裤腰里,腰细腿长,身材比例极好,一边肩膀挎着书包,另一只手低头刷着手机。
“许西泽!”程今叫了他一声。
许西泽转过头,看见她,似乎是顿了一下,才把手机塞进裤子裤子口袋,朝这边走过来。
“这地方不太好找吧?”程今笑着问他。
“还行,”许西泽说,“刚给你发消息,你没回我。”
“啊,”程今有点不好意思,“我没带手机,坏了,还没修呢。”
许西泽看了她一眼。
今天不在学校,程今的衣着比平时要大胆不少,虽然依旧是黑衣黑裤的风格,但腰腹那里生生露出了一大截,也不怕遇着风受凉。
许西泽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单手插兜,问:“为什么跑到这补习?”
“哦,忘了给你介绍,”程今说,“我们班人经常过来这里玩,算是秘密基地吧,学校不好去,我想来想去,也就这里合适待下这么多人了,条件是简陋了点,不过我想着距离下一次月考不到一个月,时间也不长,你要是实在忍受不了,辅导费用也可以再加一点。”
话是这么说,但程今心里想的是,最好别再加了,再加她可能得去卖身。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没等许西泽奇怪什么叫“待下这么多人”,程今推门走了进去。
“让你们收东西,怎么还在玩!”面对一屋子油盐不进的活宝们,程今没忍住暴脾气。
“哎哟我去,今姐,你要吓死人哦,”严沫被她吓得差点掉了一手的“炸弹”,没好气地一抬眼,然后看见了跟在程今身后的许西泽。
“……卧槽。”
不仅是她,其他几个同学的脸色也都很精彩。
刚才还上蹿下跳的教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活像是烧得滚烫的烙铁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不过相比于他们,许西泽的表情大概还要更精彩一点。
他那双狭长的眼睛,仿佛万年不变的平心静气,竟然在这一瞬间,隐约有了微妙的破功。
五分钟后,程今和许西泽站在走廊尽头的楼梯旁。
教室其实距离他们不远,但已经听不到刚才的那般喧闹,程今笑弯了狐狸眼,语气谄媚,“我们班这帮人看上去是很不靠谱,但你放心,他们很听我的话,你尽管放心上课,有我在,他们绝对,指东就不敢往西。”
许西泽纠结的当然不是这个,他脸色黢黑,“这就是你说的团购?”
“对啊,”程今理所当然道,“是你亲口说可以的啊,你可不能反悔。”
许西泽:“……”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鬼迷心窍,究竟产生了什么样的误会。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偏过头,捏了捏眉心。
另一边的教室里。
严沫用胳膊肘怼张丘,“山包,我怎么觉得我刚才看到许西泽了,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掐我一下?”
张丘神情恍惚地掐了一下严沫的胳膊,严沫“嗷”了一嗓子,反手又给了张丘一巴掌。
这一下,不仅他俩清醒了,其他人也回过劲来。
“所以今姐说的那个老师,是许西泽吗……”
“是我out了?他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该不会是今姐动用武力给人家逼来的吧?我看姓许的那个小身板,肯定经不住我们今姐……”说话的同学比了个割喉的动作。
“别胡说,”严沫白了他一眼,“今姐才不是这种人。”
“不过我听说许西泽在他们班都不会轻易给别人讲题,这种学霸会不会很傲啊?”
“我听说的是,许西泽之前在校外带辅导班,一节课四位数起步。”
“我去,那我卖肾也付不起。”
七嘴八舌间,许西泽和程今从外面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许西泽的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冷了一点。
20班的人惯会看人脸色,见状,没一个再跟刚才似的无法无天。
许西泽把书包放在讲台上,简单给大家做了自我介绍。
“距离下一次月考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全班的排名上升5名,这也就意味着,平均下来,在座的每一位,都至少需要将自己的成绩提升20分,”说着,许西泽回身,打算在黑板上写点东西。
然而程今的字已经十分潇洒地占了整个黑板。
严格来说,她的字其实不算难看,虽然运笔狂放张扬了些,但笔画间依稀也能看出一些章法。
许西泽顿了下,回眸问:“这是谁写的?”
程今举手,“我,你要是嫌……”
话没说完,许西泽已经毫不留情地把它们擦了干净。
程今倚在靠背上,“啧”了一声。
第一次讲课,大家都没带书,许西泽准备的摸底卷子数量也不够,只能把电子版发到群里,让大家在空白纸上写答案。
前面的严沫就在这时候靠了过来。
“啤啤,今姐,你啥时候认识的许西泽?你俩这,怎么看也不像一个世界的人啊?”
程今正忙着盯讲台上的许西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得罪了他,总觉得他不大高兴。
闻言,只囫囵道:“就,巧合吧。”
严沫看出她不想细聊,“哦”了一声,转回去,没一会,又把脑袋转回来。
“那你是不是也认识苏贺辞啊?让他也来给我们辅导呗?”
程今这才把注意力收回来,用笔杆敲了下严沫的脑门,“做题,犯什么花痴?”
这种程度的交头接耳,平时上课的时候从没被老师逮过。
结果今天不知怎的,严沫刚被程今拍回去,许西泽就在台前喊了声:“程今。”
班上的同学本就好奇这两个人的关系,闻言,都从四面八方竖起了小耳朵。
“做题还说小话,带着你的东西,搬到这来。”许西泽曲起指节,敲了敲讲台旁边的空座。
程今:“……”
闷头看热闹的20班众人:“哦豁……”
该说不说,许西泽的这一招“杀鸡儆猴”效果显著,20班一众人看见连程今都被他压得这般乖巧,有几个原本心存歹念的捣蛋分子也都没敢再作妖。
而且他们惊讶地发现,许西泽的讲课风格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难以跟上。
进到高三之后,课上主要的任务变成了复习前两年的内容,已经教过一遍的知识,大多数老师都不会再像第一次教的时候讲的那么细,而会把重点放在基础题的变形或者难题的攻克上。
但20班人的基础普遍薄弱,这样囫囵吞枣式的复习,会让人有一种明明学过却依然听不懂的挫败感,其实很容易让人崩溃。
所以很多人上课才不愿意听。
但许西泽的课不一样。
平时上课提到的难题,他一般都会跳过,反而是遇到基础内容时候,他会掰开揉碎了讲,确保每一个同学都能听得明白。
几次课上下来,原本没打算认真学的一个也没走,教室里的空座也越来越少。
到最后,几乎20班全班都来了。
人满为患的课堂里,还是不免有人开小差。
但谁也没想,被逮到次数最多的,竟然会是整件事情的促成者,程今。
其实程今也不想这样。
虽然许西泽后来没再提,但补课的费用总归还是要给的,即使用了团购折上折,对于现在的程今而言,也依然是笔不小的开销。
找马兰要钱显然不现实,唯一的办法只有多打两份工。
所以这段日子,她过的比往常都要忙碌。
这天下课,许西泽叫住了拎包要赶去打工的程今。
“这已经是你第三次在课上睡着了,最近到底在忙什么?”
程今急着走,直说道:“打工啊。”
许西泽皱眉,“还在上次那个KTV?”
“对啊,”程今笑着说,“还找了两个别的,我们穷苦人家的小孩,得自力更生的。”
许西泽的眉头皱的更深,程今见他不再说话,还以为没什么事了,便打算走。
转过身,许西泽忽然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程今脚步一顿,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窗外的夕阳像一颗巨大的火球,无声地悬挂在天边,渐渐走远的人声潮水般悄悄消逝,屋里一片寂静。
“辞了吧。”许西泽忽然说。
“嗯?”程今没听清。
“我说,把那些工作都辞了,”许西泽看着她,“不是说要罩我吗?来我身边,保护我,我给你按打工时薪的两倍结算。”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入v啦宝宝们,感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