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空下,两个猩红的光点,无声地交替明灭。
身后是在黑暗里高大肃穆的主席台,眼前是空无一人的偌大操场,理应在清理跑道的余志豪早已不知跑去了哪里。
天地渺远,万籁俱寂。
程今默默地吐出一口浅色的烟。
越是安静,她越能感受到身边那人的气息。
事实上,无论在什么环境里,许西泽永远都是存在感最强的那一个。
帅气,学霸,多金,优雅,数不胜数的光环。
他像是生来便带着引人瞩目的魅力,哪怕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也永远有人愿意为之前赴后继。
就连程今自己都很难判断,一开始,她是不是也是因为被这些夺目的外表吸引,才对身旁的男孩产生了非比寻常的兴趣。
然而,就在十几分钟前,她亲眼窥见了男孩身上最为隐秘的不堪。
若非如此,或许再给程今十个脑子,她也想象不出,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和许西泽坐在一起抽烟。
一支烟的时间要不了多久。
许西泽掐着手里的烟蒂,将光摁灭在台阶上。
程今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
许西泽接了那支烟,却没有着急点,漆黑的目光落在程今身上。
程今被他看得有点发毛,抬手摸了一下脸侧,“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许西泽直接道,“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
程今一愣。
问题确实有很多,但那些都是许西泽的家事,她又有什么立场去多问呢?
说不定还会刺痛到他的伤心处。
“没有啊。”程今佯装迷茫,将头转了过去。
许西泽却还看着她,笑了一声,戳破道:“程今,口是心非,不太适合你。”
程今搁在膝盖上的手指蜷了一下,重新把脸转了回来,正要反驳,却看见男孩已经从她身上收回了视线。
他用拇指和食指掐着那根烟的两端,没什么重量的目光像是落在那烟的中间,又好像只是随意地垂着,显得有几分疲倦。
“刚刚那个,是我爸,许群山,”许西泽忽然说,“关于他,你或许听说过一些传闻,那里面大部分应该都是真的。”
程今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主动说些什么。
“但是,人当然不可能全是传闻中的样子,至于私底下……”
许西泽扯了扯嘴角,隐去了后面的评价。
“我记得之前一起吃饭的时候,你说羡慕我们这种家世,那是你没有见过,我们这种家庭里,能培养出什么样的疯子。”
“家族联姻这种事,在我们这里很普遍,但这就像一场豪赌,把两个家庭的兴衰维系于一场婚姻,听起来很荒谬,却总有人动这种念头,很不幸,我妈就是其中的牺牲者。”
“许群山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妈,在他心里,我妈对他唯一的作用,就是给他留下了我,”许西泽自嘲地笑了一下,“一个还算拿得出手的应酬工具。”
亲眼见到是一回事,从许西泽的嘴里听见这背后的苦涩,又是另一种感觉。
程今鼻头又有点发酸,咬着牙,握紧了拳头。
“所以,其实刚才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好人,并不是一句空话,”许西泽将那支烟握紧手心,仰头望向了无垠的星空,“你看见了,我抽烟,喝酒,偶尔也会逃课,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正的优等生……”
“那又怎么样呢?”程今忽然打断了他。
许西泽一怔,“什么?”
“我说,”程今耐着性子,“那又怎么样呢?谁规定的,你许西泽,就必须得是个样样都好的优等生?”
“更何况,这根本都不是你的错。”程今说。
“我成绩不好,也没读过多少书,可能你会觉得我想问题幼稚,但我就是觉得……草。”
说到一半,程今实在是有点没压住火,“这他妈的难道不是这个世界的错吗?”
“就比如我,我从记事起,就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到底在哪,”她从来没跟人主动谈过这个话题,但在许西泽面前,不知怎的,有些东西像是水到渠成一般就说了出来,“我名义上有个养母,但她是个整天醉生梦死,连小孩活着死了都不关心的女人。”
“不瞒你说,就连我这个名字,都是她当时捡到我的时候,随口诌的。”
“那我长成今天这个样子,哪怕全世界都觉得我是个坏胚,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因为我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许西泽,是这个世界在亏待我们,只是因为我们年纪还太小,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干翻他。”
“但我相信这一天迟早会来,势单力薄的日子,不会太久的。”
因为年少,所以还有无限的可能,这才是他们最强大的力量。
“而且,”她转过头,看向许西泽,“你还有我啊。我们会一起走出去的,对吧?”
许西泽其实早已听得心头震颤,闻言,有些愣愣地转头看向她。
女孩在他眼里肆意地绽开了笑容,浅棕色眸子里的那股自信,坚定得快要满溢出来。
“干什么,你不相信?”看见男孩的眼神,程今下意识便要抬手去勾他的脖子。
她的性格泼辣,无论和男女相处,总是大大咧咧的,以至于这般动手动脚,几乎成了习惯。
然而这次,她却在即将揽过男生后颈的前一秒,倏然一僵。
程今看着许西泽的眼睛,纤长的胳膊抬在半空,手肘却忽然转了个弯,囫囵蹭了一把男生头顶的头发。
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好几拍,她暗自吐了一口气,仍道:“早说过的,今姐会罩你。”
许西泽个子很高,即使坐着,也比程今高出了将近一个头,没防备她突然伸手过来,他微微低了头,刚好撞进女孩那双媚却不俗的狐狸眼。
半晌,他轻轻笑了一声。
“知道了,”男孩一字一顿道,“今姐。”
“等等,你叫我什么?”程今怀疑自己的耳朵。
然而,无论她再怎么纠缠,许西泽也没再喊过那称呼第二遍。
操场边的梧桐树在晚风中轻晃,沉闷了许久的空气里总算掺进了少年和少女的笑声。
这一晚,所有的星月共同见证了他们在夜空下的约定。
一个只属于他们的约定。
第二天课间,有女生来找许西泽讲题。
从学习的角度,这其实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因为许西泽在这方面总是没什么耐心。
又或者说,对于一个经常搞竞赛的人而言,常规的题目太简单了,他一眼就能看出答案。
但总有女生乐此不疲。
许西泽匆匆扫过题干,用铅笔在几个关键词上画了圈,打算让人回去自己想想,5班教室的窗边忽然有人道:“哎,这不那谁吗?”
“叫程什么来着,高三那个女混混吧?好家伙,这是和朱斌打起来了?”
许西泽手指一缩,铅笔掉在桌面。
“哎,西泽,你去哪?题还没讲完呢?”看见许西泽要走,女生拦道。
旁边蒙头大睡的苏贺辞拉下了顶在头上的衣服,嗓音慵懒,“什么题啊,我给你看看?”
女生便又笑了,“贺辞,是这道导数……”
许西泽下到广场的时候,周围已经围了一群学生。
站在中间的当事人不止程今和朱斌,还有程今的班主任姚爽,和一中的校长胡鲁岸。
听围观群众说,事情的起因是朱斌因为程今打架的事要取消高三20班所有的运动会成绩,还有今后的评奖评优资格,程今觉得这样太不公平,竟然就直接把状告到了校长跟前。
“牛逼,要我我可不敢找校长。”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程今之前几次差点被开除,都是校长力排众议把她保下的,谁知道他俩是什么关系。”
“噫……”
围观同学的话飘进许西泽的耳朵里,他站在人群外,微微皱起了眉。
程今其实已经在努力给赶过来的姚爽面子了。
从刚才到现在,她几乎一句话也没说,还刻意摆出了认错的姿态,就是希望校长能主持公道,不把她一个人犯的错波及到其他人。
奈何朱斌说话太气人。
姚爽同他好声好气地讲道理,他却拿着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口气丝毫不让。
姚爽站在老师的角度,想尽可能地不去抹杀任何一个学生的希望,他却冷声问了句:“就20班这群妖魔鬼怪,还有什么希望?”
话说到这份上,程今实在是有点忍无可忍。
“朱老师,”她反驳道,“作为老师,这样评价学生,是不是不太合适?”
“我说错了?”对于程今把这事儿捅到校长面前的行为,朱斌心里有一万个不爽,脸色也很臭,“你们班哪回考试成绩不是倒数?一个班40个人,凑得出一个好学生吗?”
“判断一个学生好坏的标准难道就只有成绩吗?”程今说。
“当然!”朱斌说,“学生的天职就是学习,成绩不好,算什么好学生?”
对于此,校长和姚老师显然有话要说,但二人都没插上嘴。
因为程今的轴劲儿又犯了。
“好,这是你说的,”她气得眼眶发红,狠狠盯着朱斌,“那你敢不敢打赌?”
“赌什么?”
“就赌下次月考,如果我的成绩可以在年级前进两百名,就撤销对我们班的处分。”
此话一出,朱斌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倒是围观的同学先发出了一阵惊呼。
要知道,谭江一中的学生都是中考在全市排名靠前的,虽说不是个个都像许西泽那样拔尖,但一次考试前进200名,是不是疯了?
朱斌显然也没料到程今会提出这种想法,但作为教导主任,气势上决不能被一个学生压倒。
他呵笑一声,故意道:“你一个人进步算得了什么,有本事,你就让20班的班级平均分提高5名。”
“提就提!”程今说,“但如果我们真的达到了,你必须跟我们全班同学道歉!”
“行啊。”
大概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原本当闹剧看的事件会演变成这样一场刺激的赌局。
围观同学们瞬间就炸了锅,以至于根本没人注意到全校公认的大学霸许西泽同学也在人群里短暂地出现了一下。
同样炸锅的还有后来才听到消息的高三20班一众倒霉蛋。
当然了,程今他们也惹不起,所以一群人只能干嚎。
嚎了半天发现没什么用,于是又迅速认清现实,回到了原本的摆烂状态。
“没事啊今姐,”严沫拍了拍程今的肩膀,“你看咱们有人在乎吗?什么评奖评优啊,要那玩意儿干啥?又不能吃。”
话虽如此,程今还是难免愧疚。
此事本就因她而起,结果又因为她的冲动,把一整个班的人都架上了烤火架。
她不好意思地在班里坐了一整天,临到下午放学的时候,忽然灵光一现——
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人,可以去求助吗?
作者有话要说:是谁呢嘻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