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会

陪著你轻呼著烟圈

到唇边,讲不出满足

爱或情借来填一晚

终须都归还,无谓多贪

——《暧昧》

01.夜会

“你好,抱歉……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了,我就住你隔壁的2404,我房间的淋浴突然坏了,能请你帮个忙吗?”

深夜走廊光线昏沉,遭遇窘境的女人,敲开了隔壁男人的房门。

怀礼在拐角廊柱旁点了支烟。

手机屏幕上,隔了两小时,又推送了一次暴风雪预警。

俄罗斯十二月末,雪势如灾。

他在莫斯科待了一周,下午又辗转到圣彼得堡,按安排他还要在这里三天,若真的遇上暴风雪,飞机火车都停运,回北京也许就年后了。

他也不是很想回去。

手机频频震动,不断弹新消息。晏语柔惯于如此,不分时间场合,今天显然更气愤。

他最后看了一眼,就关了屏幕。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我?”

女人笑声婉转,“昨天我还在楼下酒吧看到你带着你女朋友,你们也都是中国人吧?”

怀礼呼出个烟圈儿,隔了层烟气,循音望过去。

一道纤细背影。

女人小腿白皙,赤足踩在2402门前地毯。脚踝很骨感。

周身只围了条单薄的浴巾,一手挡前胸,曲线盈盈袅袅,影影绰绰。一头如瀑般的深酒红色卷发长及腰背,发梢还滴着水。

“对,我们也是中国人。”2402的男人推了下沉闷的黑框眼镜,拘谨地打量她,“你说,你房间淋浴坏了?不出水了么?”

“好像是花洒失灵了。”

“这样啊,呼叫铃呢,按了么?”

“按了,”女人无奈摇摇头,“不过我语言不通,不会俄语,英语也不好。”

“听不懂么?”男人讶异。

“嗯,是……”女人笑得苦恼,嗔意娇柔,“我来俄罗斯找我男朋友,他今早因为工作临时去莫斯科了,所以……”

夜如潮水,汹涌盲目。

这样一身狼狈的女人,深夜孑然去敲一个陌生男人的门,眼中总该有点楚楚乞怜的。

怀礼看不到她的脸。

2402的男人很犹豫,“那……我帮你用呼叫铃跟酒店的人说?”

“嗯?可以吗?”

“今晚有暴风雪,酒店客人很多,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及时派人上来,晚上我叫了瓶红酒都等了很长时间。”男人笑了笑。

“太谢谢你了,”女人感激地点头,又不大好意思了,“不过,我能先借用一下你房间的浴室么?我头发才洗了一半就没水了……你看,泡沫都没冲掉。”

男人再次犹豫了。

“啊,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的,算了……已经很麻烦了,”她见他为难,立刻笑着作罢,转身为他带路,“那麻烦你帮我叫一下呼叫铃吧,跟酒店的人说——”

“——哎。”男人忽然叫住她。

她停住脚步,回头。

那是一张极为清纯的面容。眼眸清澈,五官秀气。

潮湿的几缕酒红色掠过她洁白的颈,锁骨纤细漂亮。

光不甚明朗,她如此半仰起脸来,面色因了走廊阴冷而失了些许血色,被发色烘托得更为雪白了。

很白。

白得晃人眼睛。

有点妖里妖气的。

2402男人干咳一声:“我就不去你房间了,你先来用我的浴室吧。”

她讶然一笑,这下轮到她犹豫:“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没事儿的,”男人走出来,“我去楼下帮你叫人,这样也许能快一点,你先去洗吧。我女朋友一会儿就回来。”

烟气徐徐散开。

女人也如一缕烟般,轻快地,飘进了男人的房间。

消失了。

男人没跟进去,替她关上了门,兀自站了会儿,打了个电话走向电梯口。片刻后,就下了楼。

这时,怀礼手机又震动一下。

Elsa发来一条消息:

“Lance, I've arrived. ”(我到了)

他缓缓收回视线,捻灭了烟。滑开对话框,回了条语音。

嗓音温和,徐徐低缓。

“2405,Come on.”(上来)

Elsa将资料放在桌上,刚一张嘴,怀礼便扬手制止了她。

他正打着电话,非常标准流利的英腔,沉稳优雅。食指落在唇,对她点了点。

见她噤了声,他便是温和一笑,径直去餐桌另一边,将提前给她冲好的热咖啡推过来,拿了资料去翻看。

灯光散漫,男人修长的手指在纸页间穿梭。

穿一件气势沉稳的深枪灰色衬衫,领口纽扣松散开,不若下午他们在医院见面时那般的一丝不苟,透出一片肤色冷白。

锁骨下烙着颗暗红色的小痣。

Elsa坐一旁高脚凳,热咖啡熨着手心。她支着脑袋,灰蓝眼眸一眨不眨地端详他,又似是欣赏。

片刻,怀礼摘了电话,嗓音淡淡,用俄语问她:“你爸爸明天到圣彼得堡?”

Elsa也用俄语回:“你从英国毕业后他很长时间没见你了,听说你来了俄罗斯,一定要来见你。”

怀礼唇角微扬,“我以为他还在伊斯坦布尔,过段时间才回俄罗斯,应该我去见他的。”

“这次待多久?”

“也许三天。”

“然后,回北京?”

“嗯。”

“不多玩几天?”

他侧眸看她,唇边一抹轻笑,“Elsa,暴风雪,你不是不知道。”

Elsa放下咖啡,起身。迎着清新冷冽的雪松香气,走近他。

怀礼在亚洲男人里属于偏高的那类,她与他比肩仰起脸,也只能看到他的下颌线。

干净清爽,没有一点胡茬。

“换香水了?”她靠近一些,低声问。

“嗯,”他低头翻着资料,“闻到了?”

“很好闻,适合你,”她深深地嗅,呢喃,“为了见我才换的?”

怀礼浏览完最后一页。合上。

从烟盒慢条斯理地拿了支烟出来,放在唇,“当然不是。”

Elsa呶唇,“刚才我听到有中国女人在说话,我还以为Celine也跟你一起来了。”

他垂目,点烟,淡声问:“哪里的中国女人?”

“对面。”

他没说话。

“咔哒——”一声。火花闪过。

“Lance,如果Celine来了,你以后再来俄罗斯我不会再联系你的。”她略有不满,“你们医院跟我爸爸聊的那个项目,我也会说服他收回。”

一点猩红色燃起。

无声无息。

“Lance,你和Celine分手了吗?”

怀礼将打火机收入口袋,偏头。一双狭长幽深的眼看住了她,似笑非笑,

“Elsa。”

Elsa触到他目光,心没来由微微一惊。仿佛此时,不是她在质问他。

而是他在用这种略带冷冽的眼神,质问她。

你今晚,为什么来到这里。

她无端怕他这样的神情,伸手抚了下他下颌,将他唇上烟顺手摘下。打住了话题。

“我去洗澡。”

酒店的人检查了南烟的浴室,并未发现问题,大概也是怕房客投诉,象征性将几处螺丝紧了紧就离开了。

南烟换了件浴袍,再出来,2402的那个男人也走了。

整个房间,空气都静悄悄。

她发了条短信从房间出来。

门外走廊一个弧形拐角,两条象牙白廊柱高耸,合抱住一块儿巨大的C形落地窗,窗下左右各一张麂皮胡桃木沙发,干等在此的一周,她经常会在这里小坐。一周下来都倍感无聊。

她咬了支薄荷细烟在唇上,按了几下打火机。淡蓝色火花在空气中打转儿。久不见火光。

坏掉了。

浴室坏了是假的,打火机坏了是真的。她叹了一口气,准备回房间找找,看看有没有别的。

正转身,一个不经意,就撞上了一处旖.旎春色。

斜对面是2405,房门敞开大半,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一对儿男女热烈地拥吻。

男人身形修长,高大,侧脸似乎是中国人。

他一条手臂撑住身后吧台,怀中的金发女人勾缠着他脖颈,捧住他的脸,彼此吻得难舍难分。

灯光半盏,他半垂着眼,睫如鸦羽,一侧脸溺在幽蓝的光影之中,衬衫领口松散开一片冷白皮肤,又欲又清冷。

一股子颠倒风流的味道。

南烟脚步暂缓,而他恰恰的一个睁眼,就注意到了外面的她。

悠悠地,抬眸。

那双眼,幽如暗礁,又如始终不及岸的深沉海浪。

触不及,看不透。

南烟倏然愣住。

男人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迎上她窥探的视线。吻却没停。

百无禁忌。

南烟抬起一半的脚又落下。她唇上还咬着那支没点的烟,站在原地。

好整以暇地,眯起了眼睛。

这一刻,吻的人,与看的人。

不知谁更张扬得意、乐在其中一些。

男人的吻技显然不错。

那个白俄女人在他怀里不知不觉都要给自己扒光了,细白的手沿着他领口,就要探进去——

突然,一阵铃声响起。

南烟被拖回神绪,暗啧。

扫兴。

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中国北京,她想也没想就挂断了。

她从不接这种陌生电话,接上八成大事不妙,没准儿过段时间又要换号避风头。

她挂得及时,可这一声逼仄突兀,还是惊扰到了对面。

Elsa停下了吻,惶然拽了拽怀礼的衣领,“Lance,门没关。”

“嗯,我知道。”

他下颌轻抬,望向门外的女人。彼此仿佛在这无声的硝.烟中休了战。

之前的浴巾已换成了一身绛色浴袍,她那两截小腿纤长白皙,在裙摆下半明半晦。脚踝依旧骨感。

视线还在他脸上打着转儿。毫不避讳。

Elsa着急了,催促道:“Lance,去关门,让她走。”

“Lance。”

“——关门。”

怀礼束了束领口,抬脚朝门口走去。女人似乎挪步要走,看他来,又停下了脚步。

很快,他就走到了她面前。

南烟轻仰起头,再次对上他的眼睛。

很好看的一双眼睛。弧度狭长淡漠,瞳仁黢黑。

五官也好看得不像话。

她将唇上烟摘下。烟蒂一圈儿的湿潮。

看着他,倏尔,就轻轻笑了起来。

“哎,出都出来了。”

“借我个火吧。”

一把莹润嗓音落在这喑哑夜色中。后调无声无息,又暗潮汹涌。

像一场引谁奔赴的别致艳遇。

怀礼听她这毫无由头的一句,倚住一旁的门框,眼睫微垂打量她,轻笑:

“借火?”

她那双眼睛,就如刚才那般,依然直勾勾地望着他。妖里妖气。

中指与食指间夹了支女士细烟,涂着色泽鲜红到有些劣质的指甲油。

她见他无动于衷,又朝他扬了扬手,笑道:

“不会这么小气吧?你们不关门,搞得我也有点儿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