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假期,游乐场人声鼎沸。空气中飘散爆米花和奶茶的香气,夹杂着家长呼唤孩子喝水的叫喊,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方沁竹把会员卡递给罗霄,目送他牵着小满走向幼儿滑梯。滑梯不是很高,到罗霄额头的高度,方便三岁以内的幼儿玩耍。
他站在滑梯一侧空地,望着小满手脚并用从台阶爬上去。表情事不关己,视线却寸步不离。
方沁竹在看台角落找到个空座,观察一会儿后发现罗霄这个带玩家长做得有模有样,她放心玩起手机。
但她也不会完全置之不顾,活动颈椎的间隙,就看到小满放开双手,只用两脚小心翼翼登上台阶。后面有个大孩子追过来,看个头在上幼儿园大班的年龄。大孩子不顾前面有人,径直从小满身边挤过去,小满重心不稳,身体晃了晃,罗霄伸出双臂,所幸小满先扶住栏杆,才没有摔落。
虚惊一场,小满滑下来开心地跑向海洋球池,方沁竹放下心来。
不多会儿,她再朝场内望过去。发现那个大孩子又跟过去了,拿了球和小满来回丢着玩。看了一会儿,方沁竹发现不对劲,表面上大孩子在陪小满玩球,实际他每次都抛偏方向,不是扔在小满的腿上,就是砸在小满的肩膀。
看罗霄的表情,他显然也发现了大班孩子的恶意。本来他在陪小满丢球,这个孩子自动加入,想着和同龄孩子一起玩耍对小满的社交能力更有帮助,他就悄悄退出,坐在小满身旁观战。
起初两人玩得还算和谐,几个球过后,男孩就越丢越歪。眼前这球,男孩甚至向着小满的正脸扔去。伸手截下这个球,罗霄沉着脸拎起男孩衣领。
方沁竹起身,隔着看台追着他的身影,停在一个家长面前。
罗霄松手,大班男孩滑落在地。男孩母亲正要发怒,抬头看到男人面容冷肃身材高大,气势顿时少了一度,只弱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罗霄低头,声音森冷,“你拿球扔了小朋友多少次?”
大班男孩扁扁嘴,早被吓到发抖,此刻看到自己妈妈,再也忍不住害怕,哇的一声哭出来,声音团在口中模糊不清,“我不是故意的,叔叔,我不是故意的。”
孩子间的玩闹没人看到,此刻自家孩子被大人吓哭却是事实。男孩母亲抢过道德高点,声音提高八度,“就算孩子做了什么错事,大人也不能跟孩子计较啊。”
罗霄冷笑,“一次两次是无意,五次以上纯粹就是坏。照你这么说,我家孩子就合该被欺负?”
对方家长一时语塞,憋了一会儿,索性破罐破摔,“那你想怎么样?”
男孩家长一副无赖表情,紧紧把孩子抱在身前。认准了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成年人总不会上手打小孩子。
两厢僵持局面,围观路人越来越多。一些交谈钻进方沁竹的耳朵。
“这有什么办法,有理也使不出啊。”
“只能自认倒霉了。”
“被人欺负还不能还手,你能咽下这口气?”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方沁竹想,让大班孩子向小满道歉,双方互相给个台阶好了。
正要开口时,罗霄却俯低身子,在小满耳边轻声耳语。小满脸上露出笑容,扬起手鼓足力气朝着小哥哥抛出去。
谁也没有发现原来他手上捏了一个球。
黄色海洋球划出一条优美弧线,不偏不倚地,正中男孩额头。
在男孩震天动地的哭声中,小满不解望着叔叔。罗霄无奈勾起嘴角,“看来哥哥不想和我们一起玩了。”
男孩家长终于发现面前这个人不好惹,抻着孩子走远了。
方沁竹走过来,满脸好奇,“你刚才对小满说了什么?”
望着清亮的杏眼,他卖个关子,“想知道?”
她点头,耳边发丝随之飘荡。
唇角斜斜勾起,他挑挑眉,“秘密。”
男人牵着小满再次走进球池,肩膀结实得好像能撑起一切。方沁竹望着远去的背影,如果是她来处理的话,会像罗霄这样寸步不让吗?
目前来看,恐怕她会是息事宁人的那个。方沁竹的目光落在小满身上,她不确定,缺少父亲引领,对男孩的成长是否存在不可弥补的缺憾。诸如一些刚强、勇敢、掠夺厮杀之类的品质,是她这个母亲可以给予的吗?
小满今天精神饱满,一直玩到游乐场闭馆,才恋恋不舍离开。在外面吃完晚饭,驱车回家,途中路过一个度假村车流拥挤,入口处巨大电子屏幕打出广告:端午灯会正在进行中,持续三天门票免费。三五成群的汉服少女从停车场走出,手拿灯笼笑闹进场。
方沁竹一直望着车窗,直到看不见,才转回目光。听到罗霄问她,“小满有点累,明天晚上我们再过来玩儿?”
原来她的渴望他都看在眼里。
方沁竹笑了,声音酿满蜜,“好呀。”
***
假期第二天,完全用来休息。昨晚忙着带睡小满,没有空闲喝酒。睡到自然醒来,头脑清明,方沁竹才发现,她是可以摆脱酒精的。和家人在一起充实地度过,是拯救睡眠最好的药方。
这么说来,独自一人漂在北都,才是她对酒精产生依赖最大的成因吧。
小满深长地呼口气,缓缓睁开眼,懵了一瞬,才对着妈妈甜蜜笑开。
方沁竹悬着的心落回原位,小满没有吵着找奶奶,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惊喜。
逗着小满玩闹一番,忽听有人敲门,听到她应声后,罗霄在门外说买了早餐。
“叔叔对我们可真好。”方沁竹叹口气,摇摇小满的手,“将来叔叔有了宝宝,小满也要对宝宝好哦。”
给小满穿衣起床,再帮他刷牙洗脸,全套下来,早餐恰好降到直接入口的温度。
方沁竹把油条泡进豆浆,待它吸饱水份再用勺子切成小块放进小满餐盘,自告奋勇道,“午饭我来准备吧,露一手硬的给你们瞧。”
罗霄早已吃好,闻言摸摸小满的头,眼神盈满笑意,“那我们就拭目以待了。”
半上午时分,给小满找了一个小桶一个铲,把他丢在院中菜园葡萄架下挖土,方沁竹钻进厨房,开始噼哩啪啦忙起来。
罗霄坐在阳台,一边照看小满一边线上沟通工作事宜。他懒懒窝进椅背,身体舒展,脚下树影随风摆动,光斑裂变跳跃,一晃拂过他的眼睛。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这才是生活的味道。
又坐了一会儿,小满还在专心挖土,罗霄起身去厨房。刚进门,就看方沁竹手里握刀,双眼通红泪珠垂泫。
罗霄心头一跳,奔到她身边,夺过菜刀放下,拉过她的手反复检查,“切到手了?流血了没?疼不疼?”
一连串问题蹦出口,他才感觉一阵刺激的气体冲过鼻腔。
方沁竹顾不上擦泪,向外推他,“我在切洋葱,你先出去吧。”
一个人被摧残就够了,两个人被洋葱呛到相顾流泪,怎么想都是一出喜剧。
二十多年来罗霄没有流过泪,今天在方沁竹刀下洋葱这里栽了跟头。他红着眼睛,垂眸望着女人同样泪水迷蒙的双眼,哭笑不得。
方沁竹身手利落,以最快时间将洋葱下锅,报完催泪之仇,又炒了两个快手菜。先前炖的鸡块也软烂入味了,看一眼时间刚好,她叫院子里一大一小洗手吃饭。
两位男士很给面子,风卷残云把菜吃个精光。罗霄自觉起身收拾碗筷,电话铃声适时响起。
他掏出手机看到来电姓名,下意识向身体这侧收了收角度。
方沁竹装作没有看到屏幕上的“向瑶”二字,接过他手里筷子,谁知他却紧握不放。
她疑惑抬头,眼神示意罗霄:你有电话,我去洗碗。
不知他没有在意还是没有看懂,方沁竹只觉得筷子在他手里粘得更紧了。讲电话的声音也丝毫没有波动:
“是吗?”
“没空。”
“要去出差。”
“好。”
简短说完,他挂断电话。冷不防,方沁竹歪到他的眼皮底下,杏眼满是置疑,“你在骗人?”
他毫不在意地嗯了声。
方沁竹有点着急了,“为什么?是不是跟今天晚上的时间冲突了?如果是这样,我们可以……”
“就不能是我不想吗?”罗霄打断她,眼中笑意消散,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淡。
他端着碗筷走进厨房。方沁竹望着他的背影,满是不解。不是说他和向瑶,是一对吗?
疑惑一闪而过,她没有想太多,小情侣偶尔闹矛盾也是常有的事。
天边晚霞尚未消散,罗霄就催着方沁竹换衣服出发了。
方沁竹没有汉服,选了一条修身款的墨绿色连衣裙,严丝合缝贴在身上,柔美线条一览无余。尤其是腰肢,又软又细像早春萌发的嫩竹叶。
罗霄望了一眼,随即瞥开目光,跟她说话时,嗓音莫名有种紧绷感。他没有多说,只叮嘱她人多一定要跟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