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夫又回到了起点:他知道秘密在哪里,但他拿不到。

他也许可以用偷第一个公文包的方法把另一个也偷来,但在英国人看来,那就像是有预谋的了。他也许能想出另一个偷公文包的方法,但那也会导致对方严加防范。况且,一个公文包也满足不了他的需要,他必须拥有可以不受阻碍地定期接触机密文件的渠道。

那正是他现在为索尼娅剃除毛发的原因。

她的毛发黑而粗重,生长得很快。因为定期用剃刀清理,她才能穿着透明的裤子而不需按惯例叠穿沉甸甸的亮片丁字裤。这份额外的身体自由度——以及那个持久而准确的传闻,即她裤子下面什么都没穿——帮助她成为时下首屈一指的肚皮舞明星。

沃尔夫把刷子在碗里蘸了蘸,开始给她涂肥皂沫。

她躺在床上,用一堆枕头把背部垫高,怀疑地看着他。她对他的这个新爱好不怎么热心。她觉得她不会喜欢。

沃尔夫更精于此道。

他了解她心里怎么想,比她自己更了解她的身体,而且他有求于她。

他用柔软的刷子轻抚着她,说:“我想到了另一个搞到那些公文包的办法。”

“什么办法?”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他放下刷子,拿起剃刀。他在拇指上试了试刀锋,然后看着她。她正意乱情迷地看着他。他俯身向前,把她的腿分开一点儿,让剃刀贴在她皮肤上,小心地往上轻轻一抹。

他说:“我打算和一个英国军官交朋友。”

她没有回答,她只有一半心思在听他说话。他把剃刀在毛巾上擦了擦。他用左手的一个指头摸了摸刚剃过的那一片区域,把皮肤往下压平,然后把剃刀靠过去。

“然后我会把那个军官带到这里来。”他说。

索尼娅说:“哦,不。”

他用剃刀的边缘抚摸着她,轻柔地向上刮。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了。

他把剃刀擦了擦,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抚摸着她。

“我会想办法让那个军官带上他的公文包。”

他把手指放到她最敏感的那一点上,在周围轻轻地刮弄。她闭上了眼睛。

他从水壶里倒了些热水到他身旁地上放着的一个碗里。他把一块毛巾在水里蘸了蘸,然后拧干。

“你和那个军官上床的时候我会翻看那个公文包。”

他把热毛巾捂在她刚被剃刀刮过的皮肤上。

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动物一样发出一声尖叫:“啊,上帝啊!”

沃尔夫让身上的浴袍滑落,赤裸裸地站着。他拿起一瓶润肤油,倒了一些在右手手心,然后跪在索尼娅身边的床上,涂抹着她的阴部。

“我不干。”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扭动身体。

他又加了些油,按摩着那些褶皱和裂缝。他的左手按在她的咽喉上,把她压在床上。“你会答应的。”

他灵活的手指又抚又捏,变得不那么温柔了。

她说:“不干。”

他说:“答应我。”

她把头摇来摇去。她的身体无助地扭动着,想要抓牢这种强烈的快感。她开始战栗起来,最终她发出一连串“哦!哦!哦!”的呻吟,然后松弛下来。

沃尔夫并不让她停下来。他继续抚弄她光滑无毛的皮肤。她无力抗拒,又开始扭动身体。

她睁开眼睛,见他也兴奋起来了。她说:“你这个混蛋,放到我身体里来。”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感官的力量有如毒品。他俯身罩在她上方,却悬空停住不动。

她说:“快点!”

“你答应我吗?”

“快!”

他让自己的身体和她接触,然后又停住了。“你答应我吗?”

“好吧!求你了!”

“啊!”沃尔夫吸了口气,放低身体迎向她。

当然,事后她想反悔。

“那种承诺不算数。”她说。

沃尔夫裹着一条大毛巾从浴室出来。他看着她。她仍然裸着身子,正躺在床上吃一盒巧克力。有的时候他几乎可算是宠溺着她。

他说:“承诺就是承诺。”

“你承诺会给我们再找一个佛瓦兹。”她闷闷不乐地说。做爱之后她总是这样。

“我从法赫米太太那里带来了那个女孩。”沃尔夫说。

“她不是另一个佛瓦兹。佛瓦兹不会每次张口要十英镑,也不会在早晨回家去。”

“好吧。我还在找。”

“你承诺的不是找,你承诺会找到。”

沃尔夫走进另一个房间,从冰柜里拿出一瓶香槟,又挑了两个杯子,拿着这些东西回到卧室。“要来点吗?”

“不要。”她说,“还是来点吧。”

他倒了一杯给她。她喝了一点儿,又吃了一块巧克力。沃尔夫说:“致那位不认识的、即将获得人生中最美妙惊喜的英国军官。”

“我不会和英国人上床的。”索尼娅说,“他们臭烘烘的,皮肤像鼻涕虫,而且我讨厌他们。”

“这正是你要帮我的原因——因为你讨厌他们。想象一下,当他和你上床,以为自己交了好运的时候,我正在读他的机密文件。”

沃尔夫开始穿衣服。他穿上一件在老城的一家小裁缝铺子里定做的衬衫——一件英国军装衬衫,肩上有上尉的标志。

索尼娅问:“你穿的是什么?”

“英国军官制服。你知道的,他们不和外国人说话。”

“你要假扮英国人?”

“我想扮南非人。”

“可你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他看着她。“我大概会被当作间谍打死。”

她看向别处。

沃尔夫说:“如果我找到可能的人选,我就把他带到恰恰去。”他把手伸进衬衣,把他的小刀从腋下的刀鞘里抽出来。他走到她身边,用刀尖点着她的裸肩说:“如果你让我失望,我就把你嘴唇切下来。”

她看着他的脸。她没说话,但眼里流露出恐惧。

沃尔夫出去了。

谢菲尔德酒店人来人往。这里一向如此。沃尔夫付过的士车费,从大群的小贩和导游中间挤过,走进了门厅。这里挤满了人:吵吵嚷嚷谈生意的黎凡特商人,到邮局和银行办事的欧洲人,穿着廉价长裙的埃及女孩,还有英国军官——酒店禁止普通士兵入内。沃尔夫路过两尊比真人还大的青铜擎灯仕女像,来到了休息室。一支小型乐队正演奏着毫无特色的音乐。这里人更多,以欧洲人为主,不停地叫着服务员。沃尔夫从沙发和大理石面茶几中间穿过,来到房间尽头的长吧台前。

这里要安静一些。谢绝女客,喝酒是正题。这正是一个孤独的军官会来的地方。

沃尔夫坐在吧台前。他本来想点香槟,但他这时记起自己的伪装,要了威士忌和水。

他仔细地推敲过他的着装。棕色的皮鞋是军官常穿的样式,擦得亮亮的;卡其色袜子翻折的位置恰到好处;宽松的短裤有着笔挺的裤缝线;带着上尉标志的军装衬衣盖在短裤上而不是塞进去;平顶帽微微有一点儿斜。

他有点担心自己的口音。他有一套准备好的说辞——他在阿斯尤特给纽曼上尉所说的,在南非的荷兰语地区长大的故事——但万一他挑中的军官是个南非人怎么办?沃尔夫没法通过英语口音分辨出南非人。

他更担心的是他对军队的了解。他要找一位来自总司令部的军官,所以他会自称来自英国驻埃军团,这是一支单独的部队。不幸的是,除此之外,他对它所知甚少。他不确定英国驻埃军团做些什么、组织架构如何,而且他连里面一个军官的名字都说不出来。他想象了这么一段对话:

“老巴菲·詹金斯怎么样了?”

“老巴菲?在我们部门不常见到他。”

“不常见到他?他是管事儿的啊!我们说的是同一个驻埃军团吗?”

然后再次穿帮:

“那西蒙·弗罗比歇呢?”

“哦,西蒙还是老样子,你知道的。”

“等等——有人说他回老家去了,没错,我确定他回去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然后是指控,叫来军警,打斗,最后是监狱。

监狱是唯一一样真正让沃尔夫害怕的东西。他把这些念头逐出脑海,又要了一杯威士忌。

一个汗流浃背的上校走进来站在沃尔夫的高脚凳旁。他对酒保叫道:“埃兹玛!”这个词的意思是“听着”,但英国人都以为是“服务员”。上校看着沃尔夫。

沃尔夫礼貌地点点头,说:“长官。”

“在酒吧里不要戴帽子,上尉。”上校说,“你在想什么?”

沃尔夫摘掉帽子,暗骂自己疏忽。上校要了啤酒。沃尔夫转头看着别处。

酒吧里有十五到二十个军官,但他一个也不认识。他在寻找那八个每天中午拿着公文包离开总司令部的副官之一。他记住了他们几个人的脸,一见到立刻能认出来。他已经去过了大都市酒店和特夫俱乐部,但没有收获,在谢菲尔德待半个小时之后,他会再试试军官俱乐部,吉泽拉运动俱乐部,甚至盎格鲁-埃及联盟。如果今晚失败,他明天会再尝试。他确信他早晚会遇见他们其中之一。

然后一切就取决于他的技巧了。

他的计谋是精心设计的。制服让他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一个值得信任的同伴。像大多数士兵一样,他们身在异国,多半孤独而对异性十分饥渴。无可否认,索尼娅是个非常迷人的女人——至少看起来是的,普通的英国军官是无法抵御一个东方妖女的诱惑的。

如果他不走运,挑中了一个聪明到能抵御诱惑的副官,他大不了把他撇下再找一个。

他希望这件事不要花太长时间。

事实上他只多花了五分钟。

进来的那个少校是个瘦小的男人,大概比沃尔夫大十岁。他脸颊上布满酗酒之人常见的红血丝。他长着一对凸出的蓝眼睛,稀薄的黄头发贴在脑袋上。

每天中午,他都会离开总司令部,手里拎着公文包,走进沙里·苏雷曼帕夏地区一栋没有标志的建筑。

沃尔夫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少校来到吧台,摘下帽子,说:“埃兹玛!苏格兰威士忌,不要冰。动作利落点。”他转向沃尔夫。“这该死的天气。”他用攀谈的语气说。

“难道不是一直这样吗,长官?”沃尔夫说。

“一点儿没错。我是史密斯,总司令部的。”

“你好,长官,”沃尔夫说。他很清楚,既然史密斯每天从总司令部到另一栋楼去,这位少校不可能真的在总司令部工作。他疑惑了一下为什么这个男人要说谎。他把这个念头暂时放到一边,说:“我是史雷温伯格,英国驻埃军团的。”

“好极了,再给你来一杯?”

事实证明和军官搭上话比他预计的要容易。“您人真好,长官。”沃尔夫说。

“省了长官那套吧。酒吧里面无军衔,你说呢?”

“当然。”又一个疏忽。

“要喝点什么?”

“威士忌加水,谢谢。”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加水,据说都是直接从尼罗河里盛的。”

沃尔夫笑了。“我一定是习惯了。”

“不拉肚子?你一定是埃及唯一一个不拉肚子的白人。”

“生在非洲,在埃及待了十年。”沃尔夫说话也带上了史密斯那种简略的风格。我应该去当个演员,他想。

史密斯说:“非洲,哈?我之前就觉得你有点口音。”

“荷兰父亲,英国母亲。我们在南非有个牧场。”

史密斯流露出关切的神情。“你父亲一定很不好受,荷兰到处是德国佬。”

沃尔夫没想过这一点。“我还小的时候他就去世了。”他说。

“真不幸。”他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再来一杯?”沃尔夫提议道。

“谢谢。”

沃尔夫又点了不少酒。史密斯递给他一支烟:他拒绝了。

史密斯抱怨食物很糟糕,酒吧里酒水常常缺货,公寓的房租太贵,阿拉伯服务生粗鲁无礼。沃尔夫很想辩解说食物糟糕是因为史密斯坚持只吃英国菜而不肯吃埃及菜,酒水稀缺是因为欧洲的战事,房租过高是因为成千上万个史密斯这样的外国人涌入城市,而服务员对他无礼则是因为他太懒或是太傲慢、不肯学几句阿拉伯语的礼貌用语。但他只是紧咬牙关一言不发,不时点点头,好像深有同感似的。

在史密斯这番长篇大论的牢骚正发得起劲时,沃尔夫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六个军警走进了酒吧。

史密斯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说:“怎么?见鬼了?”

这群人里有一个陆军警察,一个穿着白色紧身裤的海军警察,一个澳大利亚人,一个新西兰人,一个南非人,还有一个包着头巾的廓尔喀人。沃尔夫有种想逃跑的疯狂冲动。他们会问他什么?他该怎么回答?

史密斯扭头看见了军警们,说:“就是普通的夜间纠察队嘛,抓喝醉的军官和德国间谍。这是个军官为主的酒吧,他们不会来打扰咱们的。怎么回事,你违反了什么规定吗?”

“不,不是的,”沃尔夫匆忙编了个理由,“那个海军警察和我认识的一个在哈法亚被干掉的小子长得一模一样。”他仍然盯着纠察队员们。他们戴着钢盔,腰间挂着带皮套的手枪,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们会要求出示证件吗?

史密斯已经把他们抛到脑后了。他这时说:“至于仆人嘛,没一个好东西。我很肯定我的仆人往杜松子酒里掺水。不过我会把他逮住的。我把一个空杜松子酒瓶装满了兹比酒,你知道吧,如果掺水,那玩意儿就会变浑浊。接下来就等他往里掺水了。他就得买一整瓶新的,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了。哈哈!这是他自找的。”

纠察队领头的那个军官朝之前让沃尔夫脱帽的那个上校走过去。“长官,一切正常吧?”军警说。

“没什么异样。”上校答道。

“你怎么回事?”史密斯对沃尔夫说,“我说,你那几颗星是货真价实的吧?”

“当然。”沃尔夫说。一滴汗水流到他眼睛里,他飞快地挥手把它擦掉。

“无意冒犯,”史密斯说,“但你知道的,谢菲尔德限制普通士兵入内,下层士兵为了进来在衬衣上缝几颗星,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沃尔夫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听我说,长官,如果你想检查——”

“不不不。”史密斯急忙说。

“那两个人长得太像,实在让我吓了一跳。”

“当然,我理解。我们再喝一杯吧。埃兹玛!”

那个和上校说话的军警正缓缓地环视着房间。他的袖标表明他是一个宪兵司令助理。他看着沃尔夫。沃尔夫心想,不知他是否记得阿斯尤特凶手的外貌特征。肯定不记得了。不管怎么说,他们也不会在英国军官里寻找符合特征的人。而且沃尔夫蓄了小胡子来混淆视线。他强迫自己和那个军警四目相接,然后再自然地把视线移开。他端起他的酒,那个警察肯定还在盯着他。

然后传来一阵皮靴咔哒声,纠察队走出去了。

沃尔夫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没因为如释重负而发抖。他笃定而稳健地举起酒杯,说:“干杯。”

他们对饮。史密斯说:“你知道这个地方。除了来谢菲尔德酒吧喝酒,一个大小伙子晚上还能干点什么呢?”

沃尔夫假装思考了一番。“你看过肚皮舞吗?”

史密斯鼻子里厌恶地哼了一声。“看过一次,几个肥埃及婆娘在那扭屁股。”

“啊,那你该去看看真东西。”

“是吗?”

“真正的肚皮舞会是你见过的最色情的东西。”

史密斯的眼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真的吗?”

沃尔夫想:史密斯少校,我需要的就是你。他说:“索尼娅是最棒的,你一定得看看她的表演。”

史密斯点点头。“也许我该看看。”

“事实上,我之前还想着接下来要到恰恰夜总会去。要和我一起吗?”

“让我们再喝一杯就去。”史密斯说。

看着少校痛饮烈酒时,沃尔夫意识到少校是个非常容易被收买的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他看起来生活很乏味,意志薄弱,贪恋酒精。只要他喜欢的是女人,索尼娅引诱他应该很容易。(该死的,他想,她最好完成她的任务。)然后就得看他的公文包里有没有比菜单更有用的东西了。最终他们会找出一个从他那里搞到机密的方法。时间太紧,而不确定的事太多了。

他只能步步为营,而第一步是让史密斯乖乖跟他走。

他们喝完酒就出发到恰恰去。他们找不到出租车,就乘了一辆“加里”,这是一种敞篷马车。车夫毫不怜惜地鞭打着他的老马。

史密斯说:“小子对这头畜生可不怎么地啊。”

“可不是嘛。”沃尔夫说着,心想:你该看看他们是怎么对待骆驼的。

这次俱乐部里仍然拥挤而闷热。沃尔夫不得不贿赂了一个服务员才弄到一张桌子。

他们坐下来没多久,索尼娅的表演就开始了。史密斯盯着索尼娅,沃尔夫则观察着史密斯。没几分钟,史密斯就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了。

沃尔夫说:“她不错吧?”

“妙不可言。”史密斯目不转睛地答道。

“事实上,我和她有点交情。”沃尔夫说,“之后要不要我请她过来和我们坐一坐?”

这次史密斯转过头来。“老天啊!”他说,“你可以叫她来吗?”

节拍加快了。索尼娅的目光穿过拥挤的夜总会投向远方。成百上千个男人的眼睛贪婪地享用着她流光溢彩的身体。她闭上了双眼。

直觉占据了主导,身体自发地舞动。在她的想象中,她看见了一片由无数张贪婪的脸组成的海洋,所有的目光都钉在她身上。她感到自己的乳房在颤抖,腰肢在摇摆,臀部在扭动,那感觉就像有人在摆弄她,就像观众席里所有饥渴的男人都在摆弄她的身体。她的动作越来越快。她的舞蹈里没有任何伪饰,不再有了,她是为自己而舞。她甚至不用跟着音乐,是音乐跟随着她的动作。兴奋的感觉像浪潮一样席卷而来。她乘兴尽情舞蹈,直到感觉自己到了恍惚的边缘,似乎只要纵身一跃就能飞起来。她在边缘迟疑着,双臂张开。随着一声巨响,音乐推向高潮。她发出一声失望的尖叫,仰面倒下,小腿压在身下,大腿向观众张开,后脑勺碰到舞台地面。随后灯光熄灭。

每次都是这样结束。

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她起身穿过变暗的舞台来到侧室,快步走向她的化妆间,低着头谁也不看。她不想要他们的赞美和笑容,他们不懂。没人懂得她的感受,没人知道她每晚跳舞时经历了些什么。

她脱掉鞋子、薄纱似的裤子和亮片背心,穿上一件丝袍。她坐在镜子前开始卸妆。她总是立刻做这件事,因为化妆品对皮肤有害。她得保养好她的身体。她的脸和脖子又看起来肉乎乎的了,她得戒掉巧克力了。她早就过了女人开始发胖的年纪。她的年龄是另一个必须对观众保守的秘密。她快到她父亲去世时的年龄了。父亲……

他是个傲慢的大块头,从来没取得过他期望的成就。索尼娅和她的父母住在开罗一个大杂院里,全家人只能挤在一张窄窄的硬板床上睡觉。她后来再没感受过那些日子里的安全和温暖。她会蜷在爸爸宽阔的背上。她还记得他那亲切又熟悉的气味。接下来,等她本该睡着的时候,会有另一种气息传来,让她心神不宁。母亲和父亲会开始在黑暗中动作,侧躺着抱在一起,而索尼娅会随着他们一起动作。有几次她母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后她父亲会打她。第三次发生这样的事后,他们让她睡到地上去。这样她就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而无法分享他们的欢愉。这真残酷。她为此责怪她母亲。她父亲是愿意分享的,她很确定。他一直都知道她在做些什么。她躺在地板上,感觉冷冰冰的,被排挤在外,只能听着他们的响动。她试着在一旁欣赏,但无法投入。从那以后什么法子对她都不管用,直到阿历克斯·沃尔夫出现……

她从来没和沃尔夫提过大杂院里那张窄床,但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明白。他有一种直觉,能洞察人们从不言及的内心深处的需求。他和那个叫佛瓦兹的女孩为索尼娅重现了童年的场景,这一招奏效了。

他此举并非出自善意,她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利用别人。现在他想利用她来从英国人身上刺探情报。只要是对英国人不利,她几乎什么都愿意做,除了和他们上床。

有人敲了敲化妆间的门。她喊道:“进来。”

一个服务生拿着一张纸条走进来。她点点头把男孩打发走,展开那张叠起来的纸。留言很简单:“四十一号桌,阿历克斯。”

她把纸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这么说来他找到了一个。真快。他对于弱点的直觉又发挥了作用。

她了解他,因为她和他很像。她也利用人,虽然没他做得那么聪明。她甚至利用了他。他拥有格调、品位、来自上流社会的朋友和金钱,而且有朝一日他会带她去柏林。在埃及成为明星是一码事,在欧洲成为明星则大不一样。她想为那些上了年纪的贵族将领和年轻英俊的骑兵舞蹈,她想要引诱有权势的男人和美丽的白人女孩,她想成为世界上最耽于享乐的城市里的舞厅女王。沃尔夫将成为她的护照。是的,她在利用他。

这一定很不寻常,她想,两个人如此亲密,对彼此的爱却如此吝啬。

他会把她的嘴唇切下来。

她打了个寒战,不愿多想,开始换衣服。她穿上一条宽袖低领的白色长裙,领口充分地展现了她的酥胸,裙摆紧贴着臀部。她穿上一双白色的高跟凉鞋,两边手腕上各系了一条沉重的金手链,又戴上一条金项链,泪滴形的吊坠正好紧贴在她的乳沟上。那个英国佬会喜欢的,他们有着最粗鄙的品位。

她在镜子里快速地检视了一下自己的装扮,然后就到夜总会里去了。

她穿过大厅时,一块沉默的区域随着她移动。她靠近时,人们纷纷安静下来;她经过以后,人们就开始谈论起她来。她感觉自己就像在邀请所有人来侵犯她。在台上时情况是不一样的:一面无形的墙把她和他们隔离开来。而在台下,他们可以碰到她,而他们都渴望这么干。他们从来没这么做过,但这种危险仍然让她战栗。

她来到了四十一号桌,两个男人都站了起来。

沃尔夫说:“亲爱的索尼娅,和往常一样,你的表演非常出色。”

她点点头感谢他的恭维。

“让我来介绍一下,史密斯少校。”

索尼娅握了握他的手。这是个瘦削的男人,下巴短小,有着漂亮的小胡子和难看的、骨瘦如柴的手。他看着她的样子就像她是一块刚放到他面前的精致甜点似的。

史密斯说:“我完全被迷倒了。”

他们坐了下来。沃尔夫倒着香槟。史密斯说:“您的舞蹈很精彩,小姐,非常精彩。非常……有艺术气息。”

“谢谢。”

他把手伸过桌子拍了拍她的手。“您非常可爱。”

而你是个傻瓜,她想。她从沃尔夫那里捕捉到一个警告的眼神:他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您真是太客气了,少校。”她说。

沃尔夫很紧张,她能看出来。他吃不准她是否会按他的想法行事。说实话她还没想好。

沃尔夫对史密斯说:“我认识索尼娅已故的父亲。”

这是谎言,索尼娅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他想提醒她。

她的父亲曾经是个业余小偷。有活计可干的时候他干活,没活干的时候他就去偷。有一天在夏里·埃尔科布里区,他想抢一个欧洲女人的手提包。那个女人的男伴抓住了索尼娅的父亲,在扭打中那个女人被推倒,扭伤了手腕。那个女人很有地位,索尼娅的父亲因为冒犯她而被判鞭笞。他在鞭刑中死掉了。

当然,鞭刑本不该致死。他一定是心脏不好,或者有点什么别的毛病。以执法者自居的英国人并不在乎。这个男人犯了罪,被施以应得的惩罚,而这惩罚要了他的命,不过少了一个埃及人。十二岁的索尼娅心碎了。从那时起她就对英国人恨之入骨。

她相信希特勒的想法没错,目标却错了。用种族劣根性污染世界的并非犹太人,而是英国人。埃及的犹太人和其他人没多大差别:有的富,有的穷,有的好,有的坏。但英国人则无一例外地傲慢、贪婪、恶毒。在她看来,英国人自以为高尚地试图保护波兰免受德国压迫,而自己却继续压迫着埃及,实在是可笑至极。

不管为了什么原因,德国人毕竟是和英国人作对的。这就足以让索尼娅站在德国一边了。

她盼着希特勒击败、羞辱然后毁灭不列颠。

她会尽她所能提供帮助。

她甚至会去引诱一个英国人。

她俯身向前。“史密斯少校,”她说,“您是个非常有吸引力的男人。”

沃尔夫明显地放松下来。

史密斯大吃一惊。他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老天啊!”他说,“您真这么觉得吗?”

“是的,少校。”

“我说,我希望你称呼我桑迪。”

沃尔夫站了起来。“恐怕我得走了。索尼娅,要我送你回家吗?”

史密斯说:“我想你可以把这个机会留给我,上尉。”

“好的,长官。”

“那么,如果索尼娅……”

索尼娅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当然没问题,桑迪。”

沃尔夫说:“我不愿扫兴,但我明天得早起。”

“没关系。”史密斯对他说,“你走好了。”

沃尔夫离开后,服务生送来了晚餐。这是一顿欧式晚餐——牛排和土豆,史密斯滔滔不绝地和她说话时,索尼娅小口地吃着食物。他和她说起他在校板球队的风光历史。似乎从那之后他就没干过什么引人注意的事了。他是个非常乏味的人。

索尼娅不停地回想起鞭刑的事。

晚饭时他不停地喝着酒。当他们离开时,他走起路来已经有些摇晃了。她虽然把胳膊伸给他,但与其说是他扶她,更像是她搀着他了。他们在凉爽的夜风中朝船屋走去。史密斯抬头看着夜空,说:“那些星星……真美。”他的声音有些含混。

他们在船屋前驻足。“看起来很漂亮。”史密斯说。

“这房子挺不错的,”索尼娅说,“你想到里面来看看吗?”

“乐意之至。”

她领他走过踏板,穿过甲板,走下舷梯。

他四下打量,睁大了眼睛。“我得说,这里非常豪华。”

“你想喝一杯吗?”

“非常想。”

索尼娅讨厌他说“非常”这个词的方式。他把“常”这个音发得很含糊,变成了“非昂”。她问:“香槟?还是更烈点的?”

“来一点儿威士忌就好。”

“快坐下来吧。”

她把酒递给他,坐在他旁边。他抚摸着她的肩膀,亲吻着她的脸颊,粗鲁地抓住了她的乳房。她颤抖了一下。他把这当成了激情的信号,抓揉得更用力了。

她拉着他躺下来,让他压在自己身上。他的动作十分笨拙,手肘和膝盖不停地戳着她,在她的裙摆下手忙脚乱地摸索。

她说:“哦,桑迪,你真强壮。”

她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了沃尔夫的脸。他跪在甲板上注视着舱室里的情况,无声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