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冲锋失败以后,休伊负了伤。他的二百人连队,能开枪的只有一半了。他的目标是安波茶高地。他记不住很长的日语假名,因为他喜欢吃“银河和宝贝露丝”牌巧克力夹心糖,索性叫它“巧克力糖高地”。虽然在某些海岛战役中,已经有人用过这个命名,他也不在乎。
休伊气愤得红鼻子更偏了,灰色的眼睛更小了,起皱的眼睑象面包上的一圈黄油包围着小眼睛。严峻的局面和严重的伤亡挫伤了他的热情。
休伊不象奥勃莱恩或惠特尼那样热衷于追求荣誉,他是个很实际的下级军官。柏林打得如何与他的“巧克力高地”无关,他只想多杀些日本鬼子。
休伊对日本军人有一种职业上的尊敬。这并不妨碍他和伙件们一起咒骂“黄猴子”、“猪猡”、“玩弄诡计的小王八蛋”。他在瓜岛的安德森岭打过防御战,又在贝蒂欧日军地下工事里呆过。他知道防御者比进攻者享有的优势,蔑视决不会带来胜利,反而会流更多的血。
由于及时卧倒,一枚日军手榴弹在离他三码的地方爆炸,使他只患了轻度的“炮弹震荡症”,脑子嗡嗡响了好久。他很害怕,担心塔拉瓦受的脑损伤会重犯。
结果还好,他伸伸胳膊和腿,手脚都听使唤。他祈祷上苍帮助他拿下安波茶山。
安波茶山在大名高地东北方约半英里处,海拔只有七百英尺(230米),守敌是日军第三十二联队。它与大名高地又为犄角,正好拱卫着一英里纵深后面的古城首里。日军牛岛满中将把第三十二军的司令部设在首里,军属远程炮群密切地支援着安波茶山和大名高地。
奥勃莱恩团长来看望休伊的连队。季节风引起连绵不绝的降雨把冲绳简陋的道路网全毁了。洋面上台风频繁,白沙海滩到处是被吹翻的舰艇残骸。车辆陷到泥里,卡车没到车帮,吉普连顶也淹了。155毫米长汤姆陷在泥路上,拖拉机去拖,连自己也陷没了。白沙滩头到安波茶山仅九英里,却要用飞机来空投补给品。日本人的电台天天喊“神风”。结果召来一场妖雨。
“喂,休伊,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团长问连长。
“谢谢。天气糟透了。我一直在想塔拉瓦那一仗,无论如何,我们得设法潜入敌人的坑道网里。每次炮击,他们都躲到安全的地方,他们算准了我们攻上阵地后躲在哪里,然后就是一顿手榴弹。”休伊晃晃负伤的左手掌,痛得钻心。
奥勃莱恩上校见他左手全包扎起来,对他说:“我说莱顿,你负伤了。跟我撤到后面去,对你来讲,战争已经结束了。”
“不,先生。我在美国国内养了一年半,白白胖胖,可不是为了擦点儿皮就再回去。我在巧克力山丢掉的东西,还要在这里找补回来。说正经的,团长,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奥勃莱恩的眼睛亮起来。他在瓜岛就听到过休伊的美名,后来又在美国报纸上读了这个上尉的传奇报道。看来,他要来了一位优秀的前线军官。
休伊的指挥部设在半山上一个坑道里,洞口挖了排水沟,里面挺干燥。他这里的士兵都准备了几双袜子和干燥的军靴,没有一个人得“战壕脚”。休伊是有经验的老兵,所罗门群岛的雨比冲绳大,他在坏天气里成功地保持了部队的士气。
休伊指着堆在炮弹箱盖上的安波茶山的模型对奥勃莱恩说,“长官,我碰上了一点儿小运气。不过,未经证实之前,我们先持怀疑为好。日本鬼子很狡猾,他们的供词也许要反过来理解。”
“嗨,莱顿,讲给我听听,我早就知道你有办法。”
“长官,”休伊老老实实,没有拿腔拿调:“大前天夜里我带了一个班去侧翼巡逻,你知道,在我的连和陆战六师的防地之间有几条山谷,常常有日军小部队渗透,很讨厌。
“我们一共十八条汉子,轻装,全是汤姆枪、刺刀和手榴弹,准备伏击一下日本人,弄得利索,抓个把俘虏也说不定。我们挑了段废战壕潜伏下来,足足挨了半夜,除了被蚊子叮肿了脸。他妈的,连个鬼也没碰上。
“我挥手下令撤退。我们走得很小心,也许日本兵在打我们的埋伏,长官,我们都打过‘瞭望台’战役,日本人很善于耍这种把戏。
“经过一段干河谷的时候,我听到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很象人语。我招呼部下一问,谁也没听见。见鬼了,会不会是我的脑损伤又犯病了?我没把握,但让大家蹲在草丛里等一会儿。咳,声音又响了起来,他妈的,是一个女人说话的嘤嘤声,妈的,这回大部分人都听见了。”
休伊在马灯灯光下做了一个猥亵的表神,声音也提高了:“在冲绳登陆以后,虽说也见过一些女人,但那都是半人半鬼的白发老妪,正儿八经的大姑娘听说都参加了‘妇女敢死队’和‘铁血勤皇队’,俺们还没见过。可是这一回,听声音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姑娘腔。大家的兴趣提高了八度,在我指挥下悄悄地包围了河谷陡岸上的一个洞口。洞口四周被草盖住,很隐蔽,但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我一声呼哨,伙计们一下于冲进洞里,所有的手电筒一下子全打开了。嗨,我就是在百老汇看戏也没有这么来神过。”
连奥勃莱恩也被吸引得兴趣高涨。
“我们看到一男一女,他蚂的,浑身一丝不挂,正在干那件事。”休伊淫猥地继续说。“我们突然出现,把他们吓呆了,连动也不敢动,我们就这样拿枪逼着,里里外外看了个够。后来,连里一个叫泰勒的士兵说:‘连长,这事就我们几个人知道。弟兄们打安波茶死得够掺啦,说不定明天我们中间谁就活不成。就算活下来,冲绳大着哪,下一个高地下一条山谷也会要我们的命。依我说,我们干掉这男的——哦,他还是一名日本军官,然后把这姑娘给轮了。明天死也快快活活。怎么样,我来打死军官,你先上,当官的优先。’”
休伊笑笑,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使人摸不透他的心事。
“说真的,我当时几乎脱口而出‘Yes’。我的士兵都是好样儿的,我才不会为一个日本女人挫伤他们的积极性呢。倒是泰勒二等兵的话提醒了我,我翻看了地上的军装,没想到那小子竟然是一个少尉。战斗如此激烈,还不忘过娘儿们的瘾。我不知怎的灵机一动,说:‘且慢,这军官很重要,我们先饶了他,姑娘也别动,以后有的是。我有可靠情报:冲绳师范学校、县立中学等十五所学校的男女学生都被编入了铁血勤皇队参战。其中有冲绳第一、二、三女子中学的许多姑娘。机会很多,先不必着急。不论男女老少,只要对我军开枪,一律按敌兵对待,怎么来由你们,我权当没看见。但这个军官和女人得给我留下来。’说罢,我搜了军官的衣服,摘下武器以后,又让他穿上了。我还让姑娘也穿上衣服,她果然是铁血队员,衣襟上别了一枚白色菊花徽章。泰勒二等兵以为我要一人独享那女人,好一顿骂我。我只装汉听见。”
这时候,休伊无表情的脸上露出罕见的得意神色,接下去讲的故事越发令人难以置信。
“说实在的,那妞儿真漂亮,在洞里把我们一伙丘八撩拨得人人心动。我把他们都带回驻地。别看我是个粗人,我看出那少尉和女人是一对恋人。他们大概情知不久就要战死,就在山洞里尽享鱼水之情,还带了酒和食物。我问少尉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中村,是三十二联队的一个机枪中队长。那女人是笃志的护士新川喜智子,才十九岁,难怪人人眼馋。我问少尉是否真爱姑娘,是否打算娶喜智子,他连声说‘是’。他没有日本军官的武士道精神,喜智子对他来讲比什么都重要。我让连里的事务长搞了一桌酒席,又找来团里的随军牧师谢泼德为他俩主持了一场基督教式的婚礼。找了《圣经》,还找了一位美籍日本人‘二世’随军护士伺候新娘。婚礼在一片松林中举行,相当隆重,富于人情味,还有的士兵哭了起来。他们也想到了未婚妻和国内。后来,我领中村和喜智子参观了伤兵医院,看了准备埋葬的我们连的士兵尸体。我对中村说:‘先生,该办的好事俺都为你们办了。你看看,我们的人在安波茶死了好多,又伤了好多。他们都是象你一样年轻聪明的官兵,现在,他们却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妻子和未婚妻了。负伤的人讨不上老婆,不得不在轮椅或床上度过凄凉的后半生。美国对日本没有仇恨,是日本先偷袭了珍珠港。冲绳已经被我们围得象汽油桶,我军的大炮和坦克你也都看见了。你应该为我们做点儿好事。这样,我们的人和你们的人都会少死很多,他们就可以回家去同未婚妻结婚,这样不好吗?我们对待他们同对待你一样。’”
“中村少尉一下子跪到我面前,流着眼泪说:‘长官,我一定尽力。’”
“于是,一份详详细细的安波茶山地工事体系平面图送到我面前,喏,就是它。我已经按这图把所有的火力点都复制到沙盘上了。我们有了一个特洛伊木马,有了一个玛塔·哈丽。长官先生,当我看到这个模型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如果守安波茶,足够打上一年。”
奥勃莱恩上校拍拍休伊上尉的肩膀:“太妙了,莱顿,我简直找不出话来感谢你。”
休伊得意地笑笑:“也许会是假的。反正值得一试。他的的,此次进攻不是婚礼就是葬礼。”
“一定会是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