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底调鱼肚白,昨天的急雨洗刷北都,空气潮湿露重。
摩托车后座的宋镜歌犹豫着要不要启唇,便听到了许野望的声音。
“张老师,乐于助人不该被罚。”许野望不慌不张地开启头盔的挡风玻璃,应付张鹏楠,“我们都没迟到。”
张鹏楠的目光从后座的女生,转换到了许野望身上:“让女同学坐顺风车,你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肠了?”
“你成为我的班主任后。”许野望口若悬河。
张鹏楠伸出胳膊看了眼手表,临近北大附中的早读时间。
他还有监察迟到学生的职责在身,没再与许野望计较下去。
“行了,下次别再踩点到学校了,早到几分钟能做一道选择题。”张鹏楠转身示意许野望进校。
有惊无险地坐在教室准备晨读,宋镜歌寻着昨天书签的放置位,翻开需背诵的课本。
进教室时,高三九班有的同学已经开始背知识点了,下了早读课,李茵怡来找她闲聊。
“宋镜歌,你也学会卡上课铃上早读了。”李茵怡说,“以前我每次到教室,你都在位置坐着。”
“没听见闹铃,早上睡过头了。”宋镜歌在桌肚找着下节课的课本。
李茵怡散播传言:“有同学说许野望今早来学校,摩托车的后座带了一个女的,不过后座的人戴了头盔,看不清脸。”
宋镜歌抽书的举动一顿,让课本接触桌面:“你的消息好灵通。”
“高三年级的学生群传开的,有同学进校门看到了。”李茵怡吐槽许野望,“许野望刚和秦念念分手,就带别的女生上学。”
“有没有可能是他发善心,捎了同学一程。”后座当事人说。
“发善心不是重点,重点是许野望他是个渣男。”李茵怡发出忠告,郑重其事地看着对面的女生,“宋镜歌,你千万别喜欢许野望这样的!”
宋镜歌的关注点落在桌上教材,抚摸课本的指腹朝掌心集拢。
眸中秋泊乍掀波涛,她没回话,眉眼间笼罩了淡淡的忧愁。
李茵怡见宋镜歌不说话,谈论调解考前压力的娱乐活动:“下周一要期末考试,周六我们去滑雪吧,去建在经济开发区的那家。”
“我去过这家,滑雪场的面积很大。”宋镜歌隐蔽方才的情绪,看向李茵怡,“初级的滑道简单,中级的我勉强会滑。”
“你会滑雪啊,我不会滑。”李茵怡正苦恼着如何愉快玩雪,想到了住在自家隔壁的同学,“班长也会滑雪,我干脆把陈哲清叫上,让他教我滑。”
嘭——
陶瓷杯击打檀木茶几,蹦脱的热水滴滴欲溅杯圈,火药味焚烧许氏大厅的凝重氛围。
在旁倒茶的周琼羽的手抖了抖,茶水入杯的轨迹混乱,她心有余悸地觑了眼余毅元。
“许野望,现在必须我亲自请你,你才舍得回家是吧!”
许家大厅内,余毅元放下陶瓷杯,怒火中烧地冲着对面坐姿随意的少年。
穷极无趣地靠着真皮沙发,许野望置身度外,右边的手臂摆在丝绒垫枕,左腿歪于沙发面的外延,似乎被责训的人不是他。
打量起端着茶壶的周琼羽,女人身边的小儿子怯懦地锁在身后,露出半身佐证他的存在,许野望描绘着眼前荒诞不经的画卷。
登堂入室的第三者扮演着贤妻良母,年幼的私生子与他的父亲父慈子孝,血缘父亲对自己赫然而怒。
“家?”许野望冷笑道,“你们相亲相爱一家人。”
“你爸叫你回来,是想让我们把话说开,前段时间你弟弟发高烧,阿姨没留出空找你。”
余毅元正要发作,周琼羽淑惠贴心地倒好茶水,放在了许野望跟前,完全不同于先前在医院的闹事者。
“你搬去外面租房,家里面屋子空着没人住,整个别墅都冷清了许多。”
“周阿姨,我妈的房间也空着。”许野望单刀直入地戳对方的痛处,睥了周琼羽护着的小儿子,“不空着,你们住不进来。”
“对你周阿姨说话放尊重点,她是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余毅元阴沉着脸。
“阿姨上次和你匆忙见面,没有好好介绍,周轩白以后就是你的弟弟了,他比你小十岁。”
周琼羽挪开身,让逃避的小儿子直面沙发上的许家大少爷,推搡着周轩白的后背。
“轩白,你快叫他哥哥。”
八岁的小男孩颤颤巍巍地把手躲到后背,底气不足道:“哥……”
漠视名不言顺的私生子,许野望的脸部线条略微硬朗,狭长的桃花眼内凛寒肃穆,阴鸷的气宇愈愈强烈。
尽管片言未语,只是倨倔的眼神,令周轩白望而生畏,致使对方没说完称谓,却涕泗滂沱。
偌大的许氏客厅贯彻了孩童的哭啼,周琼羽急忙去哄周轩白。
坐不住的余毅元起身指责许野望,将他的儿子与陈氏的同龄人等量齐观。
“周轩白今年才八岁,你就不能让着你弟弟?”余毅元一如既往地吐出那套说辞,“人陈家的陈哲清比你强多了,谦虚孝顺,更懂礼貌!”
对于余毅元而言,陈哲清永远是许野望的卓越楷模,数年饰演反面教材的他,无论摘取何等桂冠,都难以立竿见影。
桌上茶水的热雾袅袅,氤氲着许野望周身的冷气,听闻私生子的姓名,他蓄意用了尊称,揭穿余毅元话术的漏洞。
许野望冷嘲热讽,平静至极的语气表述现实:“余毅元先生,我和您的另一个儿子,都不姓余。”
这句话令余毅元如坠冰窟,他入赘许氏,与许野望的母亲成婚,儿子的姓氏顺理成章的随了许氏。
而私生子的身份终究无法启齿,周轩白跟了周琼羽的姓氏,耳边小儿子的哭声加剧了他的坐立难安。
“周琼羽,你把轩白抱到一边去哄。”余毅元听哭声听得烦,皱眉发落道,“我和许野望再说会话。”
察觉氛围不对劲的周琼羽点头,抱走了哭闹的周轩白,孩童的啼哭声渐远。
余毅元的脸憋得通红,绕过了姓氏的问题:“你翅膀长硬了,都敢对我出言不逊了,我看就是花钱把你惯得!”
“股份和钱是我妈名下的。”许野望的语气不带任何温度。
“可现在这些都是我的了。”余毅元据理力争,默认亏待了许野望,“你妈和我婚后是幸福过的,我虽然不是称职的父亲,但我至少是一个负责任的丈夫。”
“出轨和冷暴力的人是你。”许野望见缝插针,言辞犀利。
余毅元恼羞成怒,给许野望台阶下:“许野望,我再问你一遍,你回不回来住?”
“不回来。”许野望决然道。
余毅元破罐子破摔,遗弃了残留的沉着,冲着许野望离去的背影吼叫,幽怨的警告如同地狱青面獠牙的恶鬼。
他的最后一句话把对方整个人定在了原地,让少年感到脊椎发凉,浑身血液倒流。
“许野望,我告诉你,许氏有抑郁症的家族史,抑郁症是有可能遗传的!”
滑雪场落地于北都经济开发区,傍山势而塑,设有不同难度的雪道。
宋镜歌全副武装,坐下穿着滑雪靴,陈哲清帮李茵怡拿了滑雪工具,将手中多余的滑雪杖给了她。
李茵怡没滑过雪,手忙脚乱地整理滑雪装备,初学者对陈哲清问东问西,陈哲清不厌其烦地耐心解答。
三人都收拾完毕,宋镜歌撑着滑雪杖站在雪道,陈哲清教授李茵怡滑雪。
陈哲清顾及到了身边女生的感受:“宋镜歌,你一个人可以滑雪吧,我得教李茵怡滑。”
“你教吧。”宋镜歌表示可以。
宋镜歌有自知之明地准备去初级雪道,她用双板滑雪,两板间距与肩同宽。
握着滑雪杖的双手在大腿前侧,杖尖扎雪,滑动了一两米,便看到了单板滑雪的许野望,他手上没有雪杖。
显然是许野望先注意到了她,他的滑雪板驻留在宋镜歌身旁。
许野望已经在场地上滑了一刻钟,他身穿黑白双拼的滑雪服,下身工装裤,额头挂着白线描边的透黑护目镜。
宋镜歌弯眼浅笑,主动叫了对方的名字:“许野望。”
“宋同学,你和陈哲清很熟?”许野望看了眼宋镜歌身后的陈哲清,话语携带滑道的飘雪。
“不熟。”宋镜歌否认,“李茵怡叫他来一起滑雪。”
许野望还要说什么,后续赶来的魏子程开了口:“望哥,你滑走就滑走呗,都不打声招呼。”
魏子程气喘吁吁地说完这句话,教学滑雪的陈哲清和李茵怡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
“泪痣仙女我给你说,望哥他滑雪,一溜烟地滑跑了。”魏子程喘了口气,接着说,“像上了发条似的,你转个身的功夫……”
宋镜歌听魏子程说地断断续续:“魏子程,你歇会再说话。”
不远处的李茵怡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对许野望抱有偏见,起了股胜负欲:“许野望他滑雪滑得有多快?陈哲清的滑雪技术很高超。”
“望哥他滑雪贼六,他会炫技。”魏子程立即回话。
陈哲清想要阻止这场即将爆发的攀比:“李茵怡,我的滑雪技术教教你凑合,没你想的那么出神入化。”
“陈哲清,别谦虚了。”
许野望反其道而行,煽风点火地谋合滑雪技术的比试,眼神如同冬眠后醒来觅食的野兽,他看向陈哲清,嘴角的笑意若存若亡,眸里积累着倨傲。
“滑雪场的高级赛道,我先来。”
拥有高水平滑雪技术的滑雪者,才拥有去滑雪场高级赛道的资格。
高级赛道的雪坡陡峭,地形复杂且雪道上置有障碍物,该滑雪场的尝试者并不多。
许野望先展示他的滑雪技术,让陈哲清在之后滑雪。
单脚穿板,许野望习惯将左脚作为滑雪的前脚,滑行过程中跟随雪板轨迹,借助下坡省力速滑。
滑板后刃推坡,他的上半身直立,抬脚提速朝右落叶漂滑行,放低肩膀。
髋关节轻轻向后,膝盖与脚踝放松下沉,许野望调节滑雪板面向山尾。
他的小腿靠在雪板的鞋舌,加速滑降,前后刃连续自如切换,身体重心往后,陡坡滑行换刃。
控制速度达到可控的临界值,许野望骤然单胳膊撑身侧躺,手与滑雪板扬起皑皑雪花,雪雾绽放,波波叠浪,跌落宁寂。
又甩板挺起,全方位旋转完滑雪板,他进阶走刃,胫骨靠在靴子上,再转移重心到脚后跟,在坡道上采用斜滑降的方式。
高级赛道的地形错综复杂,许野望遇到了雪路的障碍物。
纵身起跃,他转板腾跃半顷,在空中翻动几圈,顺利降地停板。
进行完高强度的滑雪运动,许野望气定神闲地站定,摘下了黑色护目镜。
耀眼的阳光锐化着放荡形骸的邪笑,他挑衅地看着山脚观赛的陈哲清。
“该你了。”许野望说。
滑雪场的这场竞争,最后以陈哲清的技能欠佳而闭幕,考前玩乐后的期末考试如期而至。
北都大学附属中学的期末考试,联合其他省份的重点高中举行学生摸底,考场按照学生的年级名次划分。
考前各班必须将课本都搬到走廊,在答卷时,桌肚朝向监考老师,并且内部不可出现与考试有关的物品。
宋镜歌的考试排名处于高三年级的中下游,凭据学校公告栏张贴的考场安排,她知道了要去的考场。
与考场安排相对应的,另外的告示栏是学校的光荣榜,匹配成绩,印有各年级名列前茅的学生们的照片。
宋镜歌看了看周围没有注意她的同学,才拿手机拍下了许野望的照片。
红底证件照上的少年嚣张不羁,漂亮的桃花眼摄人心魂,他鼻梁高挺,薄唇紧抿。
收纳手机,宋镜歌带着答题文具去考场。
放学回到书店,她从相册翻出最新的照片,把光荣榜上许野望的照片设置成了锁屏。
宋镜歌在看店时,书店进来了一位有啤酒肚的中年男性顾客,他膀大腰圆,油光满面。
男子进店后,把脏污狼藉的书本扔在了收银台,用发黄的指甲盖触碰书封。
男顾客的嘴里是厚重的烟味:“老板娘,我要退书,你把书钱转给我。”
“你好,这本书有什么问题吗。”宋镜歌看着收银台上破旧的书籍,“我们协商后再退款。”
“书店的老板娘不是一个老太太吗,今天怎地换成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了。”中年大叔盯着宋镜歌,油腔滑调,“长得怪美的。”
宋镜歌忍受着中年大叔猥琐的眼神,秉持着解决问题的态度,她指了指那本破烂不堪的书籍:“她是我奶奶,你把书的问题告诉我。”
中年大叔伸手靠近书本,他手的皮肤粗糙,布满了皱纹和老茧。
虽然要指明书籍的缺陷,但是男顾客的双眼看的是收银员,滋生了占宋镜歌便宜的龌龊心眼。
中年大叔的手超过了书本的范畴,他想要摸宋镜歌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