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政治来类比盘古集团现在的状态,那么用“baoluan”这个词来形容是合适的。
一夜之间,每个分公司都有了漏子;无数的质疑、无数的问题、无数的新情况……如果说,它们单独拿出来都不过只是平常的小风波,那么组合在一起,就毫无疑问是足以令股价波动的大风大浪。
连续三日,盘古集团的股价持续走低。董事会下发了命令,要求顾栩尽快将问题解决。在投票通过之后,董事会决定提前召开下个月的董事会议。按照法律规定,董事会议的召开,需要提前十天及以上通知与会成员,以确保会议的有效性。
盘古集团定的就是十天,也就是说,顾栩还有十天的时间来解决问题。
这十天,顾栩忙得脚不点地——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脚步点地。根据知情人士透露,顾栩这十天里甚至没有回家睡过觉,他要么是在车上入眠,要么就是在飞机上勉强眯一下,其他时候则一直都在处理着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问题,不舍昼夜。
据知情人士透露,顾总在休憩的间隙不停地吃着药。有好几次差点晕过去了。
据知情人士透露,顾总已经连续三次去医院拿药了。
据知情人士透露,顾总有很严重的心肌炎,且有心脏病史。董事会表示震惊之余,也在考虑,这样一个身体不够健康、随时可能猝死的人,是否还适合继续担任经理一职。
对此,顾栩表示都是谣言。他拿出了诊断证书,证明那些药是给杜秘的奶奶买的而非他自己。他是健康的,完全有能力胜任任何繁重的工作,并可以在十天内解决□□。
……
“他在撒谎。”
黑色的皮椅被转了过来,一个白发苍苍、眼睛却仍如鹰隼一般锐利的老人说道:“我确信他是一个病人。继续给他制造麻烦。不要停下来,如果我们停下来,那就正中他的下怀了。”
“但那份诊断书我们也看了,确实写的不是他的名字……”
“对于他来说,这很难吗?”老人嗤笑一声,如同山羊一般桀骜不驯的胡子翘起来,“他不过是在故弄玄虚。”
“但我们不能排除那样的可能。”
长久的沉默。
“那也无所谓——我们可以赌一把。如果这把赢了,我们就不必和文老联手了。和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是,我们的那些棋子不就浪费了吗?恕我直言,顾老,顾栩的能力太强,那些棋子消耗的速度,要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我很怀疑他真的可以在这十天内将他们都解决完……”
“那就解决吧。”
老人的声音很是冷血,如同他的眼神一样,没有一丝情感。如果说,之前在谈到顾栩时,他的声音多少还有些浑浊,那到了这时,一切就只剩下了纯粹的清明:“不过都是些渣滓罢了,等我回到公司之后,本身也是要清理的。他愿意动手得罪清理,也好,刚好还给我一个干干净净的公司。”
从者不敢多言,唯噤声耳。
……
盘古集团是上市的股份有限公司,按照《公司法》的规定,股东们每年定期召开股东大会,股东大会则选举产生董事会。董事会相当于国外的两院议会,或者用更准确地类比来说,就类似于古罗马的元老院,他们手上有极大的权力,但不会负责具体的运营,这一工作是由经理/总裁来承担的。经理接受董事会的任命,他需要对董事会负责,在职期间必须秉承对公司的忠实义务,认真开展一系列的工作。
简单来说,就是经理负责具体的干活,如公司管理、公司运营等,但经理说白了就是董事会雇佣的打工仔,他本身的权力需要董事会来赋予。极端情况下,哪怕他干得再差,只要董事会同意他继续干,他就可以继续做;哪怕他做得再好,只要董事会通过了对他的不信任,那他也只能滚蛋。
当然,这种只有义务没有权利(相对而言,经理的工资还是很高的)是很打击劳动者的生产积极性的。加上董事会随时都可能罢免,这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对经理权威的削弱。要是有个喜欢越俎代庖的董事三天两头开董事会问责,这工作就没法开展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一般情况下,经理都是由董事兼任。
顾怀雍是一个强势的管理者。虽然为了吸筹而将公司上了市,这么多年下来他的股份也被稀释了不少,但在当年,他还是对公司有着决定性的控制力。他这样喜欢亲力亲为的人,当然是长期续费“董事长+经理”的兼任套餐了。
但一切都在五年之前崩盘了。
五年之前,顾怀雍自忖手握最大份额股权,又同时担任董事长与总经理,认为没人能撼动自己,行事乖张狂妄到了极点。他以为有了股权就是有了一切的最终决策权,又认为自己已经在董事会安插满了自己的人,无论怎么选都是左手选右手,最后的掌控者还是自己。至于其他人?不过是零散的喽啰罢了。顾怀雍不是傻子,他的狂妄是建立在小心的基础上的,盘古集团股东众多,却没有一个股权达到他一半以上的大股东。小股东能翻的起什么风浪?那不过是群乌合之众。
他错了。乌合之众被惹毛了也是会统一阵线的。只要你得罪的人够多,你的敌人总能攒够放出大招的怒气值的。
——你不是股权最大吗?不就是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有办法动摇你的权柄吗?没事,玩不过我们不玩了还不行吗?你自己和自己过家家吧。
于是一夜之间,除顾怀雍外的几大投资者纷纷筹划弃持盘古集团的股票。虽然大家股份都不多,但要都退出了,顾怀雍也就只能申请破产清盘了。化工行业对资金的需求是巨大的,当初上市就是为了筹资金,但如果几大投资者都退出,那散户们自然会看低公司。多米诺骨牌倒起来是很快的。
匹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四面楚歌之下,连银行都开始来催贷款了。顾怀雍走投无路,只能在董事会上向董事们服软,但大家却早已看清了他的本色,只想舍得一身剐将他拉下马。全体董事在全票通过了对顾怀雍的罢免之后,他们明着告诉顾怀雍,要么你走,要么我们走。
所以当时顾栩的上位和顾家股权的拆分,其实是逼到最后的没办法之举。只有这样,才能为顾怀雍变相地留下最后的可能性,要不然在五年前的那天,顾怀雍就要永远挥别盘古集团了。
至于后来顾栩的做大,那也是意料之外的事。必须承认的是,当年顾怀雍颇有魄力的壮士断腕,确实是神来之笔。
……
“老总裁最大的问题,不在于他是否有善待员工,也不在于他是否有尊重股东。归根到底,是在于他没有办法继续带领大家获得更大的利益。如果当年的盘古集团还是现金奶牛,谁又会舍得退出呢?”
“一个没办法给大家带来利益的人,是注定会被逐利的集合体所抛弃的。股东们会在乎劳动者们是否劳动得有尊严吗?不会。可如果劳动者们的尊严与收益挂钩,那他们就会主动为劳动者们呐喊助威。”
“因此,无论我们得罪了多少人、积攒了多少的怨气,只要我们能证明我们是只好猫,他们会主动谅解我们的。一切的权术、制衡、乃至慈善、改革的核心,就是利益的创造力。蛋糕做大了,万事如意;不能将蛋糕做大的人,就活该疲于奔命。”
“顾总英明!”
由一间总统套房临时改成的办公室里,秘书组们发出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其热情程度,令人潸然泪下。
顾栩淡定地摆摆手:“低调,低调。”
“所以顾总,”杜秘用衣袖擦擦并不存在的鳄鱼眼泪,“您现在为什么在疲于奔命?”
“注意你的措辞,加班的是你,不是我。”
“那您能帮我干点吗?我感动得眼睛都花了。”
“而我想起今天的加班工资是五倍,所以我要去睡觉了。晚安,伙伴们。”
“喂!喂!”
门被无情地带上,嘲笑着他们的倔强。
这家酒店的隔音效果特别好,一旦套房的门被关上,那是外面山呼雨打都无法让里面的人动容的。
和顾父构想中的不同,顾栩不光没有心肌炎,他还不熬夜,每天充足睡眠,保证锻炼,吃嘛嘛香。
不就是在飞机和车上睡觉吗?杜秘表示,他们总裁闭眼一分钟就能深度睡眠,出车祸了都醒不来。
而那些被外部脑补为“殚精竭虑”的内部工作会,其实是杜秘们殚精竭虑,顾栩养精蓄锐。
“算了吧,”小许拿了一碟从客房服务那里拿来的炸薯条,推给还瞪着门念念叨叨的杜秘,“也就是这几天。反正钱给够,吃喝单算,顾总又早就把各种处理对策印给我们了。这工作其实不难,只是量大而已。”
“就是,”另一边正在打文案的小周也帮着劝,“顾总也挺累的,他接下来还有董事会要应付呢,听说那是场硬战。”
“我还不知道你们说的吗。”杜秘瞪了大家一眼,大家瞬间噤声,继续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去,“嘴炮你们也信。”
熟悉杜秘的人都知道,这个人平时话其实不多,只有他真正紧张的时候,他才会化身话唠。
用轻松的话语来描述事情,好像事情也跟着变得没那么严重了——虽然谁都知道,这也不过是错觉。
“希望顾总能够顶过这次考验吧。”杜秘在心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