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文/乃兮

段瑶玉想要凑出一千两,必须要回家拿钱,或许还要将名下商铺抵押。她和楼上的月娘商量:“这样吧,我给二百两,下月付余下的钱。我不跟着学,只跟着看行不行?”

站在上方的梅三娘微点头:“可。”

既然商议好,三娘缓缓下楼并吩咐阿花:“阿花,把主厅桌椅挪好,东西都备上。我在主厅做。”

阿花自然笑着应声:“好。”

宅子桌椅并不沉重。来客放茶杯的桌子被全部搬到中心,拼凑成一张大桌。椅子则放在桌子周边,让三娘和段瑶玉可以坐下。

上好的白布取出铺开,各种针线纱全部放在一个竹篮内,摆放在一把椅子上。阿花将新的契约写好,交给段瑶玉签字画押。

三娘没有落座,竟直接开始动手。她将原先的画稿放在一旁,随后取了笔在白布上轻点了几个位置。笔痕迹浅淡几乎是一洗就能掉。

就在段瑶玉侧头看,以为戴着面具神秘莫测的月娘要把画誊到白布上,只见在下一刻月娘手指划到一个点上后,轻捏起一点白布捏出了一条细边揉搓,随后取出穿了白线的细针将这条细边缠绕起来。细线在布上将细边勒出了一节节的形态。

看不懂,想象不出来会形成怎么样的形态。段瑶玉眼神渐渐茫然,不由问月娘:“我知道这是针缝法,可以勾出线来。不过这是在做什么?”

二百两旁观,自然能让三娘回答一些问题:“羽毛。”

三娘的手很快。穿针引线如同不用思考。手指上下翻飞,原本齐整的白布便扭曲成一团。每当到一些关节点需要将线转弯,她也不会用同一根线,而是快速打上一个结,再进行下一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三娘又将篮子里罐头里的小石子拿出来。一个石子塞在布上,捏住下方用线缠绕,将小石头困在布料中。

段瑶玉张了张嘴:“这是……”

三娘回答:“包石子花。做小花可以用这个方法,白色的花心,外圈缠绕的白线能做成花瓣。也能按照石子量的形状大小和数量做出一些走兽的斑点纹路。凤凰羽的中心也能这么做。”

前面这些一步接着一步,段瑶玉看不懂能问,得到答案后再看原先的画稿比对,脑中隐隐可以理解会做出怎么样的形态。过了一个时辰后,白布已经彻底没了普通白布的模样,各种白线和马尾毛交错在布料上。布料宽松的地方最终会染上一大片色彩,线缠绕扎紧叠加在一块儿的地方最终会有无法揣测的留白。这如同有人泄愤缠布一样的半成品,让段瑶玉完全看不明白。

在她的脑子里,现在这个白布的状态是“这里一坨”和“那里一坨”。问了也不明白,不问更不明白。结果越到后面越是连问都不知道该怎么问起。

似乎眼前不论怎么做,都能在面前莫测女子脑中呈现出成品。

三娘并没有在意段瑶玉的沉默。身边越是安静,她越是能够沉下心完成染画。段瑶玉自从看不懂后,完全坐不住。一会儿起身去问阿花姐要茶水喝,一会儿起身想要吃个点心。到后头更是偷偷跑到阿花姐身边问:“月娘不渴吗?不饿吗?”

阿花点了点脑袋,回答段瑶玉:“现下要是和她说喝什么吃什么,会乱了她这里。她能够在这里看见一整幅染画制作时每一刻的模样。”

段瑶玉捧着个点心想不通。

怎么有人能做到想象出染画的每一刻?她能确保这每一刻最终形成的这团东西,下了染缸便成她脑中的染画?

当外头天色光亮变化,三娘停下手。她对着白布看了半响,似乎要把现下白布的模样深刻记在脑中。半响过后她站起身来:“今天就到这里。明天再说。”

段瑶玉忙捧着点心盘上前:“月娘月娘,垫垫肚子么?”

“不了。我不在这里吃。”三娘收起画稿,并没有收起白布,“阿花,你带着段小姐做晚饭。”说完,她径直出门缓步重新走上右厢房二楼。

阿花带着感慨着“月娘可真厉害啊”的段瑶玉进厨房,想着要让段瑶玉插手晚饭很是头疼:“你洗菜轻柔点。等下我来切。缸里水有限。要是你再用那么多,明天要和我一起去打水。”

段瑶玉是大小姐,这几天对下厨起了兴趣。她洗干净手撩起袖子:“嗯。下次回去,我一定能亲手给我爹做一桌吃的!他肯定能感动到哭。”

阿花好笑看了眼段瑶玉,内心直摇头:怕是难吃到哭吧。

回到房间的三娘换回自己衣服,看没人注意她,很快下楼从后门出了宅子。她快跑返回梅家,赶上饭点的时间正正好。

没有人问梅三娘去了哪里,梅家一家子在餐桌上其乐融融。

“来,多吃点。今天都出门忙。”

“明天要干活呢!吃饱了才有力气。”

“三娘,饭再吃两口。”

梅三娘起得早,用了大半天的脑,胃口是极好。然而极好也扛不住家里人的热情,最后摸了摸肚子,感觉自己仿佛怀胎三月。

吃完饭,天色已晚。屋里点起蜡烛。梅家两兄弟被梅菊和董氏两个长辈叫去聊天,梅三娘跟着梅父清点今天的账。梅父临着出门,收到了董氏一个示意的眼神。

算账屋内,梅父心里头念着事,动作却没有慢。三娘负责报卖剩多少布料,今天梅家染布坊做了多少布料。梅父负责写上。数不多,梅父和三娘很快清点完。

梅三娘见事情做完,高兴准备要跑:“完工,我回房间了!”

梅父见三娘要走,犹豫半响,还是开口:“等等,你娘吃饭前跟我商量了个事。”

梅三娘人站在门口,脚都要踏出了,听到这话侧头看过来:“什么?”

梅父听三娘用清脆的嗓音反问,反而更支吾:“你的名字起好后,该,就是,姑娘家大了,总要考虑考虑结婚……”

梅三娘恍然:“是可以考虑。和谁?”

梅父没想到三娘并没有脾气上来翻脸说不乐意,还来问他。他身为梅家现当家,脾气意外有些老好人。他无奈说着:“这不应该问我,该问你自己。你喜欢谁?”

梅三娘想着周城认识的同龄人,随即摆手:“再说。周城这些和我称兄道弟的,我不可能和他们成婚。”说完就跑,跑的路上还蹦跶了一下。

梅父:“……”到底怎么相处才会是称兄道弟的啊?走路像个小孩子似的。

他笑着摇头,低头将清点好的账本收好。

梅三娘对于梅父的话,听了,不过没当回事。

她生母,真正的月娘曾经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的人,最后却逃不开一场□□,吃起了情苦。月娘无名无分生下她,年纪轻轻离世。

她必不会走生母老路。

回到房间,她掏出一本册子,从衣服口袋里拽出阿花画了后放在她书房的“人像”,开始给周家人画模样。做成染画偷偷卖,一定有人买。

梅三娘评价着阿花的莫名能看出人特点的鬼画人:“画得真特别。”

她顺手将记忆里的羽扇一样画下来。画就画,嘴里嘟囔:“话说,书生为什么一定要带羽扇?要是冬天扇扇子么?难道江南冬天不冷?”

……

梅三娘前一晚虽然在画周家人,但内心依旧坚定自己不会走生母老路和男人纠缠不清。她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就能和男人纠缠不清。

今日没有市集,梅家染布坊今个染布不需要她帮工。除非有谁家要做一幅染画点名要她来动手,不然她只会在染坊搭把手。

三娘一大早从床上爬起来,头发随意折腾了一下,匆匆灌了一碗暖呼呼的豆粉,出门决定去宅子赶工。

染布坊有不少人也起早,纷纷准备干活。

掀染缸的声响和细碎说话声,与角落里弥漫的豆粉香,带起了清早的烟火气。

三娘刚快步走到门口。大门敞开,她看向的是前方,脚一踏出去,谁想侧面正巧转过来一个身子。侧面转过来的人也没料想有人快步冲出来,察觉到不对临时止步。止步不够,三娘撞在了人身上,硬生生被人弹回到染布坊内,踉跄后退两步。

梅三娘懵了懵,反应过来后顿时恼怒微抬头看向来人:“你怎么从旁边冒出来?”

要不是她灵敏点,恐怕要直接摔到地上!

周子澹看到梅三娘当即笑开:“啊,是三娘。我正好来找你呢!我姓周,周子澹。昨天在市集上见过。”

梅三娘强行慢慢收起脸上的恼怒。主要是周家人暂时算她的财神爷,她得稍稍容忍一点点。她微扬头:“什么事?”

周子澹从衣服里取出一块香味四溢、绣得花里胡哨,上面不知道是鸭子还是鸳鸯,四周全带花的的手绢。

他语气相当认真:“扎染能做出这样的手帕么?我想学。”

他笑得一如昨天替老太太头上戴花那时:“我离开江南,收了十几块手帕。别人送了礼,我当然要还。我打算染一些手帕让人稍带回去。”

梅三娘:“……”

梅三娘强压心头火,强压面上表情:“闭嘴让让,大清早那么好的时候,别逼我拿棍子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