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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悦她》

文/临渊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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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清晨,万籁俱寂,第一缕阳光穿过林梢,树上小憩的蓝羽雀鸟啾鸣着振翅飞远,曲鸢从沉思中回神,长睫轻颤,在她的视线尽头,立着一幅半人高的婚纱照。

不知不觉,她已经对着它站了两个多小时。

照片里,新娘穿着繁复的曳地白纱,芙蓉面,纤纤腰,清眸流转,眼神里藏不住的娇羞蜜意,大概是一个如愿以偿嫁给心上人的女孩子,一生中最美的模样。

身穿黑色正装的新郎,单膝跪在她面前,为她整理裙摆。

摄影师营造的浪漫光影下,男人侧脸轮廓分明,如同炭笔细细勾勒,他微抬着头,下颌线紧致,薄唇边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与她四目相对。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曲鸢当初对他动心,并非外界传言般看上了他显赫的家世,借以攀附高枝,一劳永逸,她更多的是喜欢他这张脸,还有,他188cm的身高。

只可惜,她之前以为的188,要发发,变成了如今的,要拜拜。

这场本就不被看好的婚姻只维持了两年便宣告结束,两人除了必要的合体出场秀恩爱外,私底下很少联系,直到半个月前,他破天荒主动回了家,却是跟她提出离婚……

手机闹钟响了,屏幕显示设定好的吉时:06:18。

曲鸢举起紫色小锯子,沿着提前在婚纱照上画好的中轴线标记点,切割而下,顶级的杉木相框颤抖着抗拒,终究抵不过凌厉刀锋,细屑纷飞。

草地上用玫瑰花摆的爱心,被均匀地一分为二,浓情蜜意的新郎新娘也分道扬镳,各成独照,一左一右,轰然倒地。

空气里纤尘浮动,弥漫开淡淡的好闻木香。

锯子放回桌上,曲鸢缓缓蹲下`身,眉心微蹙,半晌后,她拿起剪刀,将男人搭在她裙摆的双手,一一剪下,随手丢在他照片上,盖住了那双虚情假意的桃花眼。

又检查一遍,确认分得干净利落,不占他便宜,也没被他占便宜,曲鸢终于满意了,她洗完手,来到衣帽间,感应灯亮起,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整面墙的玻璃橱柜,每个格子都放着一双高跟鞋。

曲鸢不爱名牌首饰限量款包包,唯独钟情于高跟鞋,其他名媛们买鞋配衣服,她则是反过来,所有衣服都是根据高跟鞋的风格款式定做的。

她可以衣衫褴褛,两手空空,但一定要有一双漂亮的高跟鞋穿在脚下。

曲鸢在橱柜前驻足欣赏了许久才想起正事,他留在衣帽间的衣物,本说好他助理会过来拿,但至今不见人影,她询问后,得到他一句让她自行处置的回复。

曲鸢忍不住轻笑出声,他难道还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视他的物品为珍宝,睹物思人,呵护备至?

要不要重新洗净晒好,供在案桌上,每逢初一十五,虔诚地奉上三炷香?

曲鸢收敛了笑容,伸手打开衣橱,他的衬衫大多是黑白灰三色,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牌子,而是请了裁缝专门量身定制,从衣领到袖口,用料无一不精致。

所以,在她的剪刀下,上好布料碎裂发出的声音也格外清脆悦耳。

天气晴好,风轻涌而入,满室明亮中,曲鸢盘膝而坐,轻哼着歌,兴致盎然地一刀刀剪光了他的两套睡衣,六件衬衫,七条长裤。

清理完垃圾,她心情空前愉悦,揉着发酸手腕,回主卧睡了个回笼觉。

下午,约好的美容技师上门,做完全身的皮肤和头发护理后,曲鸢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是被接连的“嗡嗡嗡”震动声吵醒的,迷迷糊糊摸到手机,是甄湘发来的视频申请,接通后,屏幕出现一张甜美的瓜子脸,一开口却是一把老烟嗓:“鸢儿,告诉你个好消息,徐墨凛出车祸了!”

甄湘边说边凑过来,眼睛都快怼到镜头上了,似乎是不想错过她的反应:“听说挺严重的,脑部受到剧烈撞击,好像还失忆了……”

曲鸢半闭着眼,神情慵懒,此时此刻,她只关心一件事:“他的手脚还健在吗?”

啊?甄湘不明所以,余光斜向左侧,又飞快收回来,她清了清喉咙,犹豫着说:“应、应该还健在吧。”

曲鸢换了个侧躺的姿势,今天是5月27日,忌嫁娶,逆向推演,不就是宜离婚?这是她翻遍黄历,多次夜观天象定下的黄道吉日。

她掩口打了个呵欠,杏眸水雾氤氲,语气淡淡道:“今日徐墨凛就算双手废了,只要人还活着,用脚也要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甄湘颇有感慨地“唉”了声:“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要离婚?”

曲鸢漫不经心地笑道:“孔融让梨(离)啊。”

甄湘:“……”

曲鸢望向落地窗外,正值春末夏初之际,湖畔初荷或含苞,或盛放,有一朵开得格外娇艳,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灰色水鸟,利爪猛地袭上纤细花枝,整朵花被压入水中,拦腰而断。

曲鸢心底浮现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她想到了半月前,徐墨凛提出离婚,还给了一笔丰厚的财产补偿,两年有名无实的丧偶式婚姻,她早已为这天的到来做好心理准备,并未现出慌色,当着他的面,笑吟吟地撕掉了财产补偿协议,用尽她所剩无几的尊严,自请净身出户:“不好意思,本小姐有的是钱。”

“鸢儿,”甄湘忽然灵机一动,“你不觉得徐墨凛车祸失去婚后记忆,对你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作为多年好友,曲鸢对徐墨凛的心意,甄湘门儿清,实在不想她人财两失,便极力怂恿她趁机骗财骗色:“你想啊,他现在无异于白纸一张,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何况你们对外营造的夫妻恩爱形象,那简直是栩栩如生,深入人心,”甄湘越说越激动,几乎要拍案叫绝了,“哈哈哈他徐墨凛这是命中欠坑,自掘坟墓,主动送上门来让你骗哪!”

曲鸢收回心神,安静听着她聒噪,对镜洁面,她肌肤底子好,略施薄粉后,开始画眼妆,紫调鸢尾灰打底,眼尾处晕染低饱和度的丁香紫,柔中带冷,很有高级感。

口红她准备用C家的斩男色经典款,可找遍口红架都没找到,只好挑了一支枯枝玫瑰色的哑光唇釉。

妆罢,镜子里的人,乌发雪肤,唇红齿白,艳而不妖。

妆越美,人越狠。

甄湘看直了眼,完全忘记下句要说什么,泄气的皮球般趴在桌上,徐墨凛也真是的,放着家里这么美的老婆做摆设,结婚那么久碰都不碰一下,他妈的还算是个男人?!在娘胎里的时候某些硬件设施真的发育健全了吗?!

她不死心:“你确定不考虑我的骗财骗色计划?”

曲鸢戴好星月耳坠,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失去的是记忆,不是智商。”

那样一个运筹帷幄,心机深沉的男人,怎么会轻易被她骗过?

甄湘:“……”

曲鸢打听到了医院地址和病房号,退出视频页面,点进一个新下载的水果APP,挑了家同城评分最靠前,店名叫“赤脚大鲜”的精品水果店,下单了88个雪梨。

付款成功,页面弹出一个对话框。

紫霞鲜子:“尊贵的客人您好,今天是我们老板老板娘的结婚8周年纪念日,您正好是第888个下单的幸运客户,尊享一分钟的真人现场送祝福待遇哦。请问您要留什么祝福语呢?”

曲鸢慢悠悠地打字回复:“祝他不孕不育,儿孙满堂吧。”

紫霞鲜子:“好的呢【可爱】”

都送梨(离)到医院了,祝戴绿帽子什么的,客服小妹并没有大惊小怪:“是酱紫哒,祝福语太短了,不够一分钟的容量,您是否允许我们多才多艺的骑士小哥哥围绕主题即兴创作呢?”

曲鸢无所谓:“【ok】”

时间差不多了,她换了条浅紫色收腰纱裙,鞋子选的是JimmyChoo的春夏限定新品,8.5厘米细高跟,粉紫闪钻渐变,熠熠生辉。

六点出头,曲鸢在医院南门下车,走了十几步,狂风骤起,眨眼间黑云堆积,天地黯然失色。

楼下悠闲散步的病人们坐回轮椅,被家属或护工推着匆匆四散,曲鸢与他们逆向而行,一一擦肩而过。

她容色清艳,裙摆摇曳如花,不疾不徐地前行,姿态曼妙,行走如风。

脚下是不归路。

只能往前走,再无法回头。

等离婚协议一签,她和他彻底划清界限,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几分钟后。

曲鸢进了电梯,蓝牙耳机里,甄湘仍不放弃说服她:“外界都在传徐墨凛要和你离婚,你什么好处也没捞着就成弃妇的消息,大家全等着看你的笑话呢。”

“你表姐压在你头上作威作福,多次从中作梗让你投资的项目破产,你就不想借徐墨凛的势进行反击?”

曲鸢丝毫不为所动,心不在焉地想着要怎么言简意赅跟失忆的准前夫解释他们婚姻破裂的事实。

甄湘愤愤不平地握拳,咬牙切齿道:“还有,你最好的青春就这么白白倒贴给徐墨凛那狗男人了?!石头丢进水里还能听个响呢,他怎么也得赔偿你的青春损失费吧?”

人可以不要,反正要了也不知道中不中用,但钱,是万万不能不要的!

电梯到达徐墨凛病房所在的楼层,曲鸢走出去,在走廊站定,她特意压低了嗓音——

“甄湘,你别劝我了。我曲鸢这辈子就算饿死,穷死,走投无路被逼跳楼,都不会要他徐墨凛的一分钱。”【注】

甄湘顿时哑口无言,眼里像进了小飞虫,她胡乱揉了揉,匆忙结束通话。

这家私立医院隶属兴阳集团旗下,VIP病房走廊铺着防滑消音的地垫,高跟鞋踩上去悄无声息,曲鸢等手机时间跳到了18:18,施施然转身,朝不远处亮着灯的病房走去。

病房门没关,曲鸢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男人,他背对着门,姿态笔挺,蓝白条病号服遮掩不住流畅有致的肌理线条,唯后腰处有几处凌乱褶皱,不同于平时的精致讲究。

单看背影,竟有几分莫名的孤寂落寞。

曲鸢深深呼吸,看向他映在前方落地窗上的影子,右手被夹板固定着,骨折了?她又看虚垂在他身侧的左手,倒像是完好的。

左手就左手吧,能签字就行。

曲鸢正要抬手敲门,似有所察般,男人忽然偏头看了过来,彼此视线相撞,她呼吸一滞,如同被施了定身魔法,动弹不得。

男人面无表情地打量她,眸色幽沉,仿佛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带着研判,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浑身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曲鸢早已习惯他的冷淡,重新稳定心绪,不料她刚把离婚协议书从包里拉出个边角,耳中砸入一道淡得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你是谁?”

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攥,又用力收紧,曲鸢动作骤停,指尖掐进掌心,眼眶不受控制地热了。

她是谁……吗?

曲鸢原本以为,他失去的只是他们结婚后的记忆。

没想到,他竟然是完完全全将她在他生命里的痕迹抹干净了,如此轻描淡写地,问她。

你是谁?

初初相见,在她情窦初开的年纪,纯真懵懂,未晓情`事,就把一颗心给了他。

酸甜交错的暗恋,终于得到他回应,二十三岁,他向她求婚,她开心得彻夜难眠。

他给了她一场盛大婚礼,让她误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然而,婚后等待她的,是他无穷无尽的冷落,新婚之夜,她鼓起勇气却被他婉拒的主动,在无数个守着空荡荡的房间独自入睡的夜里,反复地,羞辱她,折磨她。

他从未记得她的生日,甚至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在她被表姐欺负,一次次被狙掉投资项目时,他总是冷眼旁观。

可她依然像个被灌了迷魂汤,穷途末路的赌徒,妄想倾尽身家,捂热他那副冰冷的心肠。

最终,等来他说:“曲鸢,我们离婚吧。”

……

藏匿在心底深处的万千委屈和不甘在这个瞬间齐齐涌了上来,洪水猛兽似的横冲直撞,曲鸢突然萌生了一股冲动,她也想试试,将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肆意践踏他的真心,会是怎样地炽烈快意?

曲鸢垂下眼眸,一秒,两秒,三秒,她简单酝酿好情绪,跌跌撞撞地扑到病床前,硬着头皮轻扑进了他怀里:“呜呜呜老公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老婆,是你的心肝宝贝鸢鸢啊……”

很快,曲鸢感到男人的身体线条变得僵硬,似乎想推开她,她抱得更紧了,本打算意思意思哭一下,可情绪上来收不住,不小心超常发挥,泪水浸湿了他胸前大片衣衫。

还好她化的是防水妆。

徐墨凛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就算拿显微镜也难以从他表情中窥见真实情绪,说多错多,哭就完事了。

大约过去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男人的手犹疑着抚上她肩膀,曲鸢察觉到他的戒备已有松动迹象,红唇悄然弯起。

她准备打铁趁热,顶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楚楚可怜地撒娇:“老公……”

就在这时,朦胧的余光中,闯入一位不速之客,只见那人身材壮硕,一身绿衣,左右手各轻松提着一个精美水果篮,里面装的雪梨堆成小山状。

曲鸢整个人懵了,脑中霎时空白。

不速之客礼貌打过招呼,将果篮放在桌上,接着小幅度扭动身体,打了个响指后,唱起了Rap:

“哟~哟~请问你就是徐先生吗?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曲小姐托我真诚祝福你,这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绿帽它一顶又一顶,怎么戴,Oh~都戴不完,绿驴绿,绿绿绿,雪梨雪梨雪梨梨,Led去掉L说的就是你……”

刚激情开Rap,赤脚大鲜水果店的骑士大哥便发现一道极具压迫性的凌厉目光铺天盖地袭了过来,脚底心蹿起阵阵冷意,调怎么也找不着了,词更是忘光,但收钱就要办事,这点职业节操他还是有的,索性双眼一闭,打着拍子,直奔主题。

“要是你还听不明白,我不介意说得更明白些,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曲小姐,祝你不孕不育,儿孙满堂,OhYeah~”

曲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