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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糕点散发着香气,茯苓不敢忤逆,索性咬了一口,没成想味道出奇的好。

她今天学规矩学了一天,粒米未进,胃里饿得痉挛,这一块点心倒真是雪中送炭,不禁眼眸微亮,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那块点心,吃的太急,还差点咬到了他指尖。

崔湛:“……”

指尖微微蜷缩,那阵湿润的感觉有些令他不适。

“郎君,我可以还要一块吗?”茯苓却浑然不觉,还眼巴巴地盯着食盒,

如果她身后有尾巴,估计要晃出残影了吧。

崔湛默不作声,拿起了第二块,继续投喂。

吃到第三块时茯苓打了个饱嗝,盯着桌子上的茶杯,她小声开口:

“我、我还有点渴了。”

崔湛盯着她,就在她忐忑不安以为他会拒绝时,他却倒了杯茶,递了过来。

这茶是上好的君山银针,今年唯一上贡的一批,全送来了少师这里。

香气清鲜,茶色浅黄,滋味甜爽,十分解腻。

茯苓有吃有喝,十分满足。一抬眼,倏而撞进那双漆黑的眸子,“吃饱了?”

茯苓迟疑着,点了点头,身子猛地一颤,微微僵住。竟是他的手从袖口探入,抚上了她的手臂。

他指尖冰冷,一点点向上游弋,仿若被蛇缠上,茯苓忍不住发起抖来,却倏地皱眉,“嘶”了一声。

崔湛见状,停下了动作,抽出手来。

衣袖被他缓慢捋起,原本白嫩的手臂上,有道很明显的淤青。

他垂眸,指尖在那摩挲着,不必她回答,也知道是戒尺留下来的痕迹。

男人脸色沉沉,眉头攒起,他不喜欢别人未经允许就动他的东西。

见他眉眼含了抹愠怒,茯苓害怕地解释道:“也不是很疼……啊!”

话音刚落,她便惊呼一声。

竟是身子悬空,被他打横抱起。

他抱着她,放在了柔软的床榻上,茯苓心跳怦然,紧紧闭上眼,不曾想,他却半天没有动静,没一会儿,却有脚步声响起,离自己越来越远。

走了?

茯苓眼睛偷偷睁开一线,才发现他竟背对着她,拉开柜子不知在找什么东西。

须臾,一个瓷白的药瓶子被他丢了过来,“自己抹上。”

“这是……?”

“药油。”崔湛明显有些不耐,见茯苓不动,他声线更冷:

“怎么,要我伺候你?”

哪里敢。

茯苓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打开瓷瓶,指腹舀了一点药油,往手臂上抹去。

她边抹边说,“谢谢你。”

“其实郎君你……是个好人。”

她之前对他有所误解。

“好人?”她听到他笑了声,仿佛被这两个字给取悦到了。

青年身形懒散,垂着长长的睫毛倚在柜子边,洒落些阴翳的瞳孔瞧着她,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莫名显得阴郁。

等她抹好了药,他方走过来,颀长的身影笼罩住她,“躺下。”

啊?还是要来啊?

茯苓下意识地双手环胸,睁大眼睛瞪着他,那眼睛圆溜溜得,更像只小猫儿了。

崔湛不禁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唇角,拇指在上面轻轻地蹭,待蹭掉上面多余的糕点碎屑,方才拈起她下巴,仔细端详着。

男人的目光如同密不透风的大网,网住了她的心脏。

茯苓又羞又怕,耳朵和脖颈,一点点红了,眼睫不住颤着,看着他越靠越近,以为他要吻下来;心中不知为何,有一点不知名的期待,像是泡泡一个接一个地浮上水面。

却见他眉眼冷淡,突然挺起了身。

自顾自解开腰带,褪掉外袍,仅剩中衣,青年身材挺拔,宽肩窄腰。

茯苓呼吸有些急促。

崔湛长发披散,发丝如蔓如织,脸庞白皙,他手臂一伸,便勾住了茯苓的细腰,迫使她紧紧贴向自己的胸口。

茯苓感到从他身上传来一股强烈的寒气,不禁打了个哆嗦。

不明白自己都快烫熟了,他怎么冷得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一样?

“……”

茯苓倏地抬头,撞进那一双黑沉沉的眼,明明肌肤相贴,他却无比冷静端凝,好像在处理什么公务一样,“怕?”

茯苓想到她第一次流露恐惧时,就被他毫不犹豫地抛下,那冷漠的背影让她心惊。

万一再被抛下一次,她是不是就会被送回东宫去了?

崔湛眼底情.欲半褪,刚刚坐起身,后背就突然贴上一具柔软的躯体。

少女手臂藤蔓似的环上来,缠住了他的腰。

“不怕的。”

茯苓软声说,她知道,不讨好他,不仅性命堪忧,连想找到姐姐都是做梦了。

“妾身……愿意伺候郎君就寝。”

茯苓绕到他面前,笨拙地去吻他,却被他一偏头,堪堪躲了过去。

男人眼眸低垂,唇瓣略失血色的苍白,脸上神情颇有些漠然。

茯苓被他看得僵住,有点进行不下去了,一咬牙,照着书上那样的,跪坐到他身上,把人往榻上一推,塌腰翘臀地趴着,然后……咬了一下他的喉结。

咦?

凉凉的……她忍不住舔了舔。

崔湛眉心一跳:“你做什么?”他大手握住她的后脖颈,把趴在身上的她提了起来,任由她长长的发丝扫过他的脸。

“我看书上是这样教的……”

“什么书?”

“不是你让我看的吗……”

“什么书。”

“……秘戏图。”

盯着她,崔湛突然笑了,“你今晚不要命了?”

“嗯?”

茯苓没注意到,刚才那番折腾之下,肩头衣物早就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

少女长发披垂,脊背纤细,薄得像是一折就碎了。

崔湛掐着她的腰,忽然一翻身,将二人的位置翻转。

盯着那双湿润的猫儿眼,男人拖腔拉调,有些懒散地说:“你方才那个姿势,分明是找死。”

茯苓微微一动,手腕就被他一把摁住,并拢着举过头顶。

感到肚子被只冰凉的手覆上,那人掌心覆着,还轻轻地揉了下:

“看着小小的,吃得倒不少。”

这是在骂她吗?

茯苓不满地嘟了嘟红唇,刚想说点什么,眼前一黑,竟是崔湛突然扯过被子,三下五除二,把她卷了起来。

被裹成粽子,只露出一张小脸的茯苓:……

崔湛把这只散发着热意的粽子捞过来,抱在怀里刚好,这下才算满意。他声音淡淡的,“睡觉。”

房间里安静无比,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公子。”怀中少女一张口,就是软软糯糯的腔调,永安人说话清脆爽利,少有她这般的,连轻唤都像是在撒娇。

“嗯。”他合着眼。

黑暗中,她轻声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说完,茯苓屏息等他回应,却长久都没听见声音,不禁有些沮丧。

虽然已经秋天,但这般被厚厚地裹着还是有些闷热,茯苓都热得都出了汗,却见崔湛眉眼轻阖,呼吸绵长。

月光洒落在他又长又密的眼睫上,镀上一层银光。

鼻梁上那一颗痣,是被软禁的红。

不知不觉,茯苓也合上眼,进入了黑甜的梦中。

她梦到了三年前。

彼时,阿爹刚刚离世,十二岁的自己每天都活在彷徨和难过中。

时值夏末初秋,姐姐每天天不亮,便早早地离开了家,驶着小船进入莲花荡,采集莲蓬和莲子去贩卖,维持俩姊妹的生计。

每一日清晨睁开眼,茯苓就会看到床头放着刚剥好的菱角。光滑白嫩,一个个的像极了元宝和馄饨,那都是姐姐带回来的。

一切,都像是阿爹生前那样。

可是阿爹死了,就算再怎么像从前,也回不去了。

如果不是姐姐跟阿爹大吵一架,离家出走,阿爹不会在暴雨天出门去找她,更不会失足跌进湖中。

自己也不会成为没爹没娘的孤儿。

阿爹的死,茯苓是恨姐姐的。

姐姐却一言不发,腰杆笔直地站在那里,一身缟素,乌发红唇,耀眼得像天上的太阳。

茯苓曾以为这太阳会永远照着自己,永远包容她的任性。

却没想到,姐姐也会厌倦,也会离开。

永安,永安。

从那以后,茯苓便将这两个字刻在了心上,锥心刻骨,不能忘怀。

被大伯接走,寄人篱下的每一个夜里,她都会一遍遍地在心里,描摹那座永安城的模样。

究竟是怎样的滔天富贵,金碧辉煌,让姐姐乐不思蜀,音讯全无,彻底忘了这世上,还有她这么一个亲人。

……

梦里最后一个场景,是姐姐站在浓雾中,声音飘渺又冰冷。

“不要来找我,我不想见到你。”

“你除了哭还有什么用?”

“滚回去。听着,我不要你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她睁开眼,下意识拽住了身边人的衣角不让走,哽咽着:

“不要离开我……”

“不要丢掉我,我会乖的……”

少女一激动,就连眼皮都泛起了红,那眼尾更是红得厉害,泪水大颗大颗往外渗。

一个梦,便将这些日子深藏在心底的念想翻了出来。

她真的找不到,永安城太大了,她一会儿听说姐姐被强盗掳走,一会儿又听说姐姐进宫做了宫女……可她就算进了宫,也打听不到有关姐姐的任何消息,就仿佛这个世上根本没有这个人存在过。

茯苓忍不住哀求地看着崔湛,既然是太子少师,深受陛下信任,想要在永安城找一个人还不容易么?

“郎君,能不能帮我找找我姐姐?我真的很想她……”

崔湛默了默,大抵是心情不错,竟然破天荒地没有拒绝:“名字,”

“我姐姐,她叫薛青黛。”

“长得很美的,头发又黑又长,嘴唇很红。”

“对了,她眼睛下面还有一颗泪痣。”

“泪痣?”崔湛眯了眯眼。

茯苓不知为何男人的眼底骤然布满寒霜,可定睛一看,又没有了。

他垂着眸,眸光是温和的,仿佛刚刚那冰冻三尺的冷意,都是她的错觉。

崔湛被宫人伺候着,换上他们初次见面时的那身鹤补朝服,鲜艳的红色,衬得他一张脸庞欺霜赛雪,愈发不似真人。

“等消息吧。”

丢下这句话,他便缓步离开了孤鸿居。

……

茯苓泪痕半干,在床上呆呆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妙娘进来收拾床褥,对方本来满面春风,只看到那本该落红的帕子上一片空白,又倏地紧了紧眉头。

“昨晚不是说得好好的?让你学些本事,好生侍奉主君,你没照着办?”

茯苓红着脸,摇了摇头,“少师他好像,好像对那种事不是很感兴趣……”

妙娘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主君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温香软玉在怀,又名正言顺的,不做点什么,难道盖着被子纯聊天吗?

清心寡欲,也不是这么个清心寡欲法。

况且,这几年长公主的身子每况愈下,少师的婚事却迟迟没有动静。

那就退而求其次,便是有个子嗣也好啊,也让公主有生之年抱一抱孙子……

一看到妙娘手里的戒尺,茯苓就害怕得腿抖,但那种事情,崔湛不主动她有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道:

“我,我去喂猫了,少师说了,猫喂不好就要揍我了。”

说着赶紧的下床洗漱去了。

到底是年纪小,不经事!望着茯苓的背影,妙娘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主君怎么会要了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丫头?

……

茯苓蹲在地上,正拿猫食逗弄那小雪团子,一人一猫玩的不亦乐乎,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片华美的裙角。

石榴红的蜀锦,绣着牡丹花,金线勾边,栩栩如生。

裙角下的绣花鞋半藏半露,点缀着鹅卵大小的南海珍珠,色泽明丽光彩闪耀。

一道声音自头顶飘来。

“听说皇兄给兰时哥哥送来个玉姬奴。兰时哥哥当晚便收了,还破格纳为妾室。

我道是个什么天仙似的美人儿……原来,就是你啊。”

这道嗓音娇柔轻细,极为甜美,却含着一丝说不出的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