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却看到“发送失败”的系统提示的时候, 第一时间没有失落,而更多的是担心江津屿那边的情况。
她不是什么恋爱脑上头的小女生,会觉得这个举动是他的冷暴力。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江津屿绝对不是那种会一言不合玩消失,连分手都不说的渣男。
如果真是, 那她大概是真的瞎了眼。
可现在问题是, 她根本联系不上他, 不知道他知不知晓这个情况。
班席尔的失踪,之前他谋划的通过书籍出版而引起的舆论攻势, 还可行吗?
她合上手机屏幕,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处理眼前的事。
做完笔录,警察建议她今晚不要留在这里。她拍下警察给她的笔录备份发给房东太太,让她尽快联系保险公司,然后简单收拾了些行李, 带上笔记本,径直去了江津屿的公寓。
进门的瞬间,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已经好久没有人住了。空气里有种积蓄的冷寂,窗帘半掩, 窗外城市灯光映进来,将客厅照得幽蓝一片。
苏却坐在沙发上, 发了条信息给楼观山, 确认他无事后,约定了明天上门拜访的时间。然后她几乎是昏迷般,重重地躺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明明是张已经睡过无数次的床, 她却觉得无比陌生。
她闭上眼睛,翻了个身,空荡荡的床铺在夜色里格外冰冷。
或许是因为,那个人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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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苏却刚醒,就收到组长的工作邮件,特意叮嘱她安心处理家里的事情,工作的事不必着急。而与此同时,楼观山那边也传来消息,今天中午可以出院。
江津屿那边,依旧还是联系不上。
她将手机丢回包里,收拾好情绪出门去医院探病。
住院部的走廊里静悄悄的,苏却刚拐进去,就发现楼观山病房门口的架子上,摆满了花束。各种品牌的花店包装纸叠放在一起,色彩浓烈,香气四溢,像是高定花艺展区。
路过时她瞥了一眼那些花束上的卡片,令她有些讶异的是,大多都来自一个人。
于小姐。
苏却眉梢一挑,闻到了些许八卦的味道,没多说什么,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传来楼观山的声音:“哪位?”
“是我,苏却。”
病房里安静了半秒,楼观山的声音里染上一丝明显的笑意:“进来吧。”
她推门而入,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楼观山倚在病床上,半躺着,手上拿着平板,见她进来,便顺手放在了一边。
“伤怎么样了?”苏却走到床沿,把探视的礼物放到一旁,坐下来就直接握起他的手臂查看。
楼观山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任由她摆弄自己的手臂,“没什么大碍,就是皮外伤。”
苏却皱眉:“我当时看着,感觉割得挺深的,真的没伤到神经吗?”
楼观山的右手缠着一层厚厚的绷带,事实上,伤势确实比他表现出来的更严重,但他不想让苏却担心,轻描淡写道:“医生说不会影响日常活动,修养一阵子就好。”
苏却还是不放心,但也没再追问,和他聊了一会儿,偶然瞥了一眼窗台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花束,忍不住笑了:“没想到你人缘这么好,探病的花这么多。”
她视线在那些花上扫了一圈,笑容更深,“是不是有大小姐在追你?”
楼观山的表情微微僵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如实道:“这些花……是我一个客户送的。”
苏却:“客户?”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故事。
楼观山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片刻后,语气平静道:“一个已婚人士。”
苏却:“……”
她挑眉,看了看楼观山,又看了看那束落款【于小姐】的花。
她是知道的,作为家办经理人,楼观山为不少富豪管理财富,而这些富豪大多不会把资产集中放在单一机构或银行,而是分散投资,而家办的角色就是帮他们打理这些资产。
更何况,在许多豪门里,男主人忙于商业事务,反而是女主人掌握着家庭财务的决策权。
所以,对楼观山来说,赢得这些富太太们的信任,是他职业生涯里的一环。
而这位【于小姐】,显然是个过火的例子。
“她和丈夫的关系名存实亡,各玩各的。”楼观山轻描淡写道,“而她,看上我了。”
苏却皱眉:“这不是纯纯职务骚扰吗?”
“这行就是这样,看着光鲜,但这种时候,却难以和客户撕破脸。”楼观山自嘲地笑了一下,“毕竟,圈子就这么小,影响很难控制。”
“就没有办法治治她?”苏却不爽道,“你总不能真献身吧?”
楼观山:“……”
楼观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如果你愿意的话,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帮我个忙吧。”
-
“楼观山,你确定这样,那位‘于小姐’就会知难而退?”
苏却一身盛装,挽着楼观山的手臂,走在通往酒庄大门的石板路上。
这座酒庄位于伦敦近郊,原本是一位伯爵的产业,后来被于小姐看上,大手一挥就买了下来。春日虽未至盛景,但有人的钞能力总能创造四季更迭——这座葡萄酒庄的庭院里,鲜花铺陈,成片的郁金香、玫瑰与风信子从荷兰空运而来,使得整个庄园宛若凡尔赛宫的夏日花园。
楼观山想出的主意便是让苏却在于小姐面前扮作自己的“女朋友”,让于小姐知道他已经名草有主,令她知难而退。第一次听到时,苏却其实并不想答应,可碍于人家替自己挡了刀受了伤,她也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接下。
这次的聚会是于小姐办的春日品酒会,据说她有意将酒庄的酒包装后返销国内,因此广邀各界名流、商界人士前来试饮造势。因此,酒庄门口的停车场已经停满了各式豪车,不停有新的衣着华贵的人物入场。
这派头,真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主,怪不得楼观山不舍得放弃这样一个客户。
走进露台深处,苏却终于见到了今天的主角——于小姐。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位已年近四十五,苏却恐怕会以为她不过三十出头。于小姐保养得极好,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欧美式的妆感,夸张的眉形,浓密的假睫毛,饱满紧致的面部轮廓,穿着一袭修身的Dior高定礼裙,倒更像财经新闻里的知性女主播。
于小姐见到楼观山时,脸上显然是惊喜的。可当她的目光落到挽着楼观山手臂的苏却身上,那一瞬间的表情微变,眼底的情绪明显冷了几分。
但她还是很快调整好状态,脸上挂着一贯得体的笑容,亲昵道:“观山,你来了。”
楼观山微微颔首,语气疏朗:“谢谢于小姐的盛情邀请,庄园真的很漂亮。”
说罢,他看向苏却,苏却心领神会,立刻将手里的礼物篮递了过去。
楼观山解释道:“也不知道送您什么好,想到这次是品酒会,所以特意准备了一套酒具,另外还有一些我个人偏好的配酒芝士,希望您不会嫌弃。”
于小姐笑着接过,眼底的欣赏和爱意都快要满溢出来:“你简直送到我心里去了。好酒就需要好的器皿来盛,而芝士更能衬出酒的层次。”
她朝楼观山凑近了些,捏着嗓子道:“观山,你可真是我的知音啊。”
苏却听着这话,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
或许是她的表情不小心被捕捉到了,于小姐终于将视线转向她,表情依旧端正但眼底的鄙夷却也毫不遮掩:“这位小妹妹是……?”
苏却刚要开口,便见楼观山不动声色地覆上她的手,微笑着道:“这位是我的女朋友,苏却。”
空气静滞了一秒。
于小姐几乎下意识惊讶地脱口而出,似是不敢相信:“女……女朋友?还是女性朋友?”
“怎么之前都没听观山你提起过?”
她的目光落在楼观山身上,急切地想从他那里得到否认。
没等楼观山开口,苏却笑意明艳地勾住楼观山的臂弯,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娇嗔:“因为之前我一直没答应啊!”
她特意加重语气,看着于小姐,微笑得格外乖巧:“阿楼追我很久了,不过我吊着他,吊了大概一两年吧。”
“只是最近我终于想开了,”她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点得意,“能找到像阿楼这样优质、深情,追我这么久,看我换了这么多男朋友还依旧一往情深的男人,已经不多了。所以我决定好好和他在一起。”
苏却的嗓门没有丝毫收敛,周围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而于小姐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苏却这番话,不仅是宣示主权,更是狠狠地踩了一脚于小姐的脸面。于小姐死乞白赖地追求楼观山,结果楼观山不仅不为所动,还死心塌地地追求苏却多年,最后还要靠苏却大发慈悲,才终于“备胎转正”。
这话里话外,不就等于在说——于小姐连个备胎都算不上?
这层意味一旦捅破,旁人一听便懂。
气氛刹那间微妙起来,周围窃窃私语声几不可闻,却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人的皮肤上。
于小姐的笑容微微一滞,但她还是强撑着端庄的气度,语气意味不明:“原来如此……看来我是真的消息落后了。”
苏却笑:“毕竟我最近才答应嘛。”
两人四目相对,于小姐的笑意终于挂不住了。正巧此刻有客人端着酒杯靠近,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于小姐深吸了一口气,笑意收敛,冷冷道:“你们先落座吧,我还有其他客人要招待。”
说完,她转身离开,身影隐没在人群之中。
苏却坐下后,悠然地拿起一杯酒,漫不经心道:“你觉得她信了吗?会不会我语气太狠,让她也记恨上你?”
楼观山微微一笑,举杯和她碰了一下,意味深长:“气肯定是气的,不过这次的故事,是‘我苦恋多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和我直接拒绝她的追求,性质不一样。”
苏却懂他的意思,主观能动性不同嘛。
如果是他主动拒绝,那是无情绝情,可如果是“他努力了这么久,终于打动佳人芳心”,那反倒成了一出苦情戏。
于小姐就算再不甘心,也无法怪到他头上,只能怨自己来迟一步。
苏却不禁感慨,这人比她想象得还要会做人。一系列操作下来,不仅成功斩断了于小姐的心思,还顺手给自己立了个深情长情的人设,说不定过几天,于小姐反而会生出几分“错过真爱”的惋惜。
不愧是在富豪圈子里混的人精。
宴会进行到一半,忽然有人来叫楼观山,听说是于小姐的丈夫找他。
楼观山的表情瞬间变了。
那是一种苏却从未见过的神情——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恐惧。
她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便听见楼观山低声交代:“你先去那桌坐着吧,那里都是些年轻女孩,话题你应该能聊得来。”
“那你呢?”
“我去去就来,”楼观山看了看远处,不放心般又叮嘱了一句,“如果我没来,你千万别乱走,不要随便跟人说话。”
苏却很少见到楼观山这样谨慎到恐惧的模样,更别说用这种教育小孩一样的语气和她说话,仿佛她如果乱走,会掉进某个恐怖的陷阱里。
她虽有疑虑,但还是点了点头。
楼观山见状似乎终于松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那你在这里等等我,之后我们就离开。”
然后他便跟着侍者消失在人群里。
-
苏却端着酒,走向他指定的那桌。
那一桌坐着的,大多是富二代、富三代,年纪和她相仿,有些甚至还在念书。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始终围绕着度假、购物、豪车和八卦,随意而轻佻。
“喂,方圆,你姐呢?怎么没来?还在燕北吗?”
一个短发女生笑着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
那个叫做方圆的高挑女生翻了个白眼,懒洋洋道:“别提她,忙得很。”
“怎么?”短发女生调侃,“你姐在燕北交际圈混得风生水起,不带你玩?”
“她能有我在燕北混得开?”方圆嗤笑了一声,手指无聊地转着酒杯,“她最近在备婚呢,没闲工夫玩。”
周围的女孩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备婚?和谁啊?”
“这也太突然了吧!”
方圆这才抬眸,看着周围一圈兴致勃勃的脸,慢悠悠地丢出一句话:“还能是谁?当然是这家的主人,江家。”
啪——!
一声清脆的玻璃碎响,打断了所有人的谈话。
众人惊讶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一个漂亮的女生站在那里,脸色苍白,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碎酒杯。
赶来的服务生上前,她轻声道:“抱歉,没注意,把杯子摔了。”
众人并未多想,毕竟更重要的,是方圆刚才那句惊天八卦。
“你姐要嫁给燕北江家?和谁啊?”
“当然是江家的继承人啊,”方圆叉着腰,一脸不满,“不然呢?你以为是当江家的二房?那于小姐不得把我姐撕了。”
她意识到自己嗓门太大,赶紧压低声音,继续和身边的女孩窃窃私语:“以后这庄园就是我姐夫的了,改天送你们几箱酒!”
众女孩哄笑一团,各种打趣着。
苏却呆呆地站在桌旁,一言不发。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拉住身边一个女生,轻声问道:“他们说的……江家,是哪个江家?”
那女生一脸莫名:“哪个?燕北江家一直只有一个吧。”
-
离开了那些小姑娘继续八卦,苏却的脑袋却依旧嗡嗡作响。
燕北江家继承人订婚?说的是江津屿吗?
他回去一趟,竟然给她整了个未婚妻出来?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一定哪里不对。可眼下,她根本联系不上江津屿,连求证的机会都没有。
苏却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坚硬的棱角硌得手心发疼。
她今天特意将班席尔书稿里零星存下的内容和证据规整出来,拷贝到了这个U盘里,思考着如何见到江津屿,交给他,作为一个重要的证据备份。
可现在——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谁准你进来的?”
苏却猛然抬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无意识间走到了酒庄前庭的私人空间。
她的视线落向不远处的圆桌旁,三个人围坐其中,其中一人已经站起,正满脸不悦地盯着她,语气凌厉,正是于小姐。
而她的旁边,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他的长相极其普通,甚至有些容易被人忽略,但他的眉眼间透出一股阴鸷的冷意,仿佛一条蛰伏的蛇,叫人下意识生出警惕。
他微微侧头,对身旁的侍者低声吩咐了句什么。随即,那名侍者朝苏却走了过来。
“小姐,请您跟我来,主人想见您一面。”
苏却皱眉,警惕地看着他:“你家主人是谁?”
侍者没有回答,只是做出“请”的手势,示意她往前走。
她的指尖在口袋里捏紧了U盘,冰冷的塑料边缘硌着手心,让她的理智回笼片刻,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等到走近,原本坐在桌前的第三人楼观山,已经快步迎上前,挽过她的手臂,低声耳语道:“待会他们问你什么,别回答,我来说。”
苏却看了一眼,楼观山的面色几乎可以称得上惨白,眉间聚拢着抖不尽的紧张。虽然不知是因为什么,但苏却依旧提起了十万分的小心,走到了那中年男人面前。
那人端详着她,嘴角微微一勾:“你就是观山的女朋友?”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滑过,像是在捕捉什么,忽然,他轻轻地“哦”了一声,缓缓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苏却的后背瞬间绷紧。
楼观山立刻笑着挡在她前面:“江先生说笑了,您怎么可能见过她。或许是我之前给您看过照片吧,毕竟……我喜欢她很久了。”
男人没笑。
他的眼神从楼观山的脸上缓缓扫过,语调平静,却透着一股压迫感。
“观山,我在同她说话。”
楼观山的笑意瞬时僵住,最终退后了一步。
苏却彻底暴露在那个男人的视线之下。
她这才真正地看清了这个人。比起他的长相,他的眼神更令人不适,带着算计、探究、兴趣,甚至隐隐透着某种危险的意味。
“小姐怎么称呼?”
苏却压下心底的不安,平静道:“你叫我苏却就好。”
她的目光冷静地看着他,随即轻轻一笑:“那您呢?怎么称呼?”
男人终于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我啊……”
“我是江兆锋。”
这个名字,苏却再熟悉不过。这几周来,江津屿递来的文件里,翻来覆去的都是他。
班席尔书稿里的那个幕后黑手,江津屿的堂哥。
现在,正站在她面前。
“怎么,瞧你这表情,像是听过我的名字?”江兆锋若无其事地端起桌上的红酒,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苏却迅速调整情绪,下巴一抬,朝刚才那桌的方向点了点:“刚听她们聊起庄园的主人,自然听到了您的名字。”
话音刚落,于小姐轻嗤一声,江兆锋的笑意加深了些。
苏却并不知道,于小姐在外几乎从不提及这位名存实亡的丈夫,而在场众人,也无人敢轻易提起江家的名讳。
如此拙劣的借口,反而无懈可击。只会让人以为她是在帮楼观山打掩护,表明楼观山并未向她透露任何客户信息。
“观山,你这位女朋友倒是不错,处处护着你。”江兆锋转头看向他,“刚刚同你说的燕北家宴,你也带苏小姐一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