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却和Joy的电话并没打多久。她握着手机, 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像是这样能让身体暖和一点。但伦敦的寒风依旧无孔不入,钻进衣领里, 顺着她的脊背往上窜,让人忍不住打了个颤。
远处, LED大屏幕上开始放映新的广告, 新一季的春夏时装系列即将上市, 画面里,阳光温暖, 绿意盎然,模特们在公园里彼此碰杯, 微笑,松弛得像是另一片世界。广告的标语引用的是保罗策兰的诗句:
It is time the stone made an effort to flower,
time unrest had a beating heart.
It is time it were time.
是时候了,
顽石绽放成花朵,
不安之中跃动心跳。
是时候了, 该是时候了。(1)
苏却仰起头,凝视着诗句的最后一行。是时候了。
就在这时,空中落下了雪。
立春的第一场雪。
她怔了怔,下意识伸出手掌去接,冰凉的雪片落在掌心, 迅速融化成一滴水珠。冬天还未完全结束,但春天已悄然逼近。
远处, 沉沉夜色里, 有人破开雪幕,朝她走来。
街灯打在他的肩头,落下流动的光影, 将他深邃的五官映得更加凌厉。他的眼神沉沉,隐忍着怒意,像是冰封下暗藏的涌动激流,在一瞬间即将冲破所有堤坝。
苏却下意识地想开口,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强势的力道拦腰抱起。
世界瞬间颠倒。
“江津屿?!”她惊呼,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完全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别动。”
他劫持般将她抱进了路旁停靠的车里,车门重重关上,将冷风隔绝在外。
苏却还没缓过神,刚想开口:“我还没和楼观山说——”
江津屿逼近,单手撑在她的身侧,近乎蛮横地打断:“我和他说了,你要和我回家。”
她怔了一下,抬头看他。
他却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
苏却猛地被按进副驾驶的座椅里,吻猝不及防地落下。
他的吻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强势,像是要把那些她还未说出口的话,连带着她所有的迟疑,一起吞进喉咙里。他的指尖扣在她的后颈,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炙烤着她的神经。
苏却被吻得呼吸不稳,手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襟,可他却吻得更深,像个小孩,执拗地宣泄着脾气。
良久,他终于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呼吸还有些凌乱。
“怎么,不舍得?”他的语气里透着点刻意的讥讽,但眼底的情绪却晦暗不明。
他其实清楚地知道苏却不是暧昧脚踏两条船的人,可他就是有脾气要发。或许是因为楼观山的话,清楚地揭开了遮羞布,让他不得不去正视那个逼近的未来。
苏却盯着他的眼睛,薄怒的外表下,藏着一丝细微害怕,像是一只林间的鹿。
“不是。”她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脸,“应该由我来说的,和楼观山言明我们的关系。”
她顿了顿,语气柔和了些:“让你受委屈了。”
江津屿的瞳孔微微一缩,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他随即低低笑了起来,喉间震动:“苏却,你可真……”
拿捏得他死死的。
她的手覆上他的,掌心相贴,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节:“你是在害怕吗?害怕他抢走我?为什么啊?”
江津屿目光微闪,没有说话。
苏却盯着他,轻声开口:“是因为你要走了吗?”
手被猛地攥紧。
这段时间的翻译资料,以及上次她在门外听见的电话内容,都足以让她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江津屿必须回去燕北,而且这一去,可能凶险万分。
江津屿静了很久,才低声开口:“你听到了?”
苏却没有回避,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话才刚说出口便后悔了,江津屿闭上了眼睛,改口道:“不,你还是别来了。”
燕北的局势紧绷,江兆锋已经开始疯狂试探他的底线,随时可能孤注一掷。回去之后,他不知道会面对什么,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危险,远超他的掌控范围。
更何况,苏却也有她自己的生活。她的事业刚刚起步,她的世界不该只有他一个人。
苏却抿了抿唇,轻声问:“什么时候的飞机?”
“还没定,但付立建议是下周。”
“这么快啊……”
她望向窗外,伦敦的街灯如恒星散落,在落雪的夜色里模糊成一片温暖的光晕。
“你会去多久?”
江津屿沉默了一下,手指摩挲着她的耳垂,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不知道。”
“江兆锋……比我想象得难缠。”他的眉川深拧,“做事的狠劲简直不像是我大伯的种。从我预计的舆论战,到逼江家彻底斩断与他的联系,再到安定后续……快则半年,慢……我也不知道。”
车厢里陷入了长久的安静,仿佛连呼吸声都被吞噬。
良久,江津屿才转头,盯着她:“你会等我吗?”
-
晚上回到家里,苏却在被窝里,给楼观山发去了信息。
【苏却】:抱歉,今天没有跟你当面道别。
【苏却】:还有,我和江津屿在一起了。
没过多久,她就收到了楼观山的回复。
【楼观山】:你在我面前永远不需要说抱歉,苏却。
【楼观山】:我一直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告诉我这个消息。
【楼观山】:但我希望,这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无论有没有他,我依然把你当作重要的朋友。
【楼观山】:希望我们以后,还能继续像以前一样见面,
苏却盯着这句话,叹了口气,最终没有再回。
她转过身,将手机随手丢到枕边,把自己深深埋进江津屿的臂弯里。
那一晚,他们相拥而眠,却都没有睡着。
他们刻意没有再提分别的事,像是在用自欺欺人的沉默去换取这短暂的一周温和平静的日常。
他们一起做饭,看电影,在客厅各自工作,晚上苏却窝在沙发上,江津屿坐在她旁边,偶尔帮她揉揉酸涩的肩膀,就像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同居情侣。
但两人心里都清楚,这一切,终究是带着截止日期的温存。
终于,那一天还是来了。
私人机场没有商用机场的喧嚣,人很少,只有几架停机坪上的公务机,在灰蒙蒙的晨光里等待着。风很冷,苏却的指尖都冻得发红,她站在风里,看见付立走过来。
“苏小姐,好久不见。”
付立见到她并不算意外,只是多看了她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她也回以微笑,和他随意寒暄了几句,可心思早已游离在江津屿的身上。
“要登机了。”
广播里的声音传来,江津屿看着她,低声道:“我走了。”
苏却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她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大衣的领口,“回去后注意安全。”
“江津恒大哥也会希望你凡事以自己为优先。”
她的语调平稳,没有哽咽,没有迟疑,甚至没有一丝不舍。
她仰着头,对着他微微一笑:“快去吧。”
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
江津屿低头看着她,目光幽深。
“……等我。”
他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后,转身朝登机口走去。
苏却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指甲死死扣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痕。
她原以为,她可以做到的。
她已经反复演练过许多次,该如何体面地挥手告别,该如何装作云淡风轻,该如何在他转身后,依然挺直脊背,不去回头。
她的步伐稳稳地迈出去,离开登机口,走进安静的私人机场大厅。
可是,越走,情绪就越无法压制。
心口的空洞感一点点蔓延,像是从胸腔里被剜走了什么,身体先一步背叛了理智。
她疯了一样地冲了回去。
鞋跟敲击着地面的声音在空荡的机场走廊里回响,她跑得飞快,心跳剧烈,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穿过寂静的航站楼,穿过冷冽的晨风,穿过她所有的骄傲和理智。
“江津屿!!”
她站在登机口前,大声喊道。
可他已经消失在那扇门后,彻底被隔绝在另一端的世界里。
她的嗓音被风吞没,带着仓皇和不甘,崩溃到连呼吸都开始发颤。
“江津屿,我是不会等你的!!”
风卷着她的话音飘散在这片寂静的私人机场,她站在晨光下,红着眼眶,倔强地喊着:
“你如果很久不回来,我就会去找别人!就会喜欢上别人!”
“……所以如果你不想我移情别恋,就尽快回来!!”
可回应她的,依旧是沉默。
那扇门后,空无一人。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呼吸都开始不稳,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她弯下腰,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团成一朵蘑菇。
风吹乱了她的发梢,晨光洒落在她的身上,给她披了一层淡金色的光。
直到一道影子笼罩下来,将她整个揽进了怀里。
熟悉的气息包围住她,带着微凉的檀香,江津屿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无尽的温柔。
“好了,别哭了。”
苏却一抽一抽地吸着气,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回去以后……要经常给我发消息。”
“好。”
“每周至少视频两次。”
“好。”
“不要对其他女生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容易招桃花债?”
江津屿低笑了一声,嗓音低哑:“……嗯,好。”
苏却的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袖,指节泛白,最后低声呢喃:“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让我担心。”
他低头,在她额前落下一个极轻的吻,嗓音极轻,像是一场落在春日晨光里的低语。
“……嗯,我知道。”
春天要来了。
冬日的顽石终究会开出花,不安的心也终究会找到归处。
但在那之前,他们还是得走一段各自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