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却不是没想过, 今天来这里,可能会发生些什么。
她明明可以找个同事陪同,或者索性再放他一次鸽子来要求更改地点。可她还是来了。
为什么?
苏却不愿细想, 只是视而不见自己微妙的心情,深吸了一口气。
“你不会是打算让我今晚都待在这里吧?”
苏却调整好表情, 转过身直视江津屿。
“英国可是有劳工法的, 江先生。”
她这模样像只炸了毛的小猫, 竖着毛警惕地看着他,生怕自己掉入他的圈套里。
江津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这种带着戒备但又虚张声势的模样,最是有趣。
让人忍不住要逗逗她。
他靠在沙发背上, 单手拿起身旁的文件夹,手指随意翻了翻,似是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过来看看吧。”
苏却本以为还要继续和他打嘴仗,但见到工作,还是被好奇心勾引着走了过去。
她站在沙发旁, 伸手去拿文件夹,江津屿却忽然一收,把文件扣进怀里,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封面上,不让她拿走。
苏却一愣, 抬眼瞪他:“你干什么?”
江津屿慢悠悠地开口,带着点惯有的戏谑:“坐过来。”
苏却皱眉, 没动。
江津屿指尖敲了敲文件:“不过来?那就别看了。”
苏却咬牙, 往旁边挪了一点点,勉强算是“坐过来了”。
“再过来点。”
苏却又挪了一点点。
江津屿的耐心终于耗尽,伸手一揽, 轻轻松松地把抱她到自己腿上。
苏却:!!!
她的手条件反射地去推他,腰却被他轻松地扣住,制住了她所有挣扎的可能。
江津屿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姿势松散,呼吸却近在咫尺,带着一点让人心惊的温度。
他低下头,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一点,几乎是贴着她的耳侧。
“下次再不配合,你就知道我会做什么了。”
暧昧,带着点克制的威胁,又透着点让人无处可逃的危险感。
说完,他松开手,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起来。
苏却像被烫了一样,立刻从他腿上跳下来,脸上染了一点不自然的红色。
可还没站稳,她就回忆起刚才那句话,顿时警铃大作,强行压住自己想逃走的冲动,咬牙坐了回去。
两人的手臂几乎挨在一起。
江津屿看着她,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这才愿意把文件夹给她看了。
一张张翻看下来,她的眼睛渐渐亮起来:“这是班席尔的手稿?那这些中文文件……”
“这些是班席尔报道事件的证据。”江津屿补充道,“你翻译的内容,不仅是为了成书用,同时也要给班席尔确认信息。”
“所以……这本书还没有写完?”
江津屿点了点头。
苏却顿时兴奋了。
这不仅仅是一次翻译工作,而是参与一场可能载入史册的新闻事件。她的翻译,甚至可能影响班席尔的写作方向!
她忍不住挺直了背,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那我会和班席尔直接交流吗?”
江津屿原本随意翻着一份文件,闻言却微微顿了一下,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
他眯起眼,看着苏却此刻眼里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期待,心里竟莫名有点不爽。
她什么时候能用这种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
莫名的醋意涌上心头,江津屿将文件夹随意一丢,哼了一声:“看你表现。”
这句话像是给苏却打了鸡血,她立刻全身心地投入进翻译工作中。江津屿看她认真工作的模样,悄声进了套房里间。
随着翻译工作的深入,苏却渐渐发现了有些不对劲。班席尔的手稿并不是完整连贯的,而是记录了几个不同的事件。其中某些内容,她一开始并没有太留意,但现在——
她的视线定在一页手稿上,里面的内容直指江家。
江津屿……这是要做什么?
苏却忽然想起上次见到秦丽婉是,她压低声音提起的那句“他已经离开江家,离开燕北了。”
苏却当时没有多问,她的注意当时全被“江津屿不在燕北”的消息吸引住了,全然忽视了这句“离开江家”的重要性。她分明记得江津屿早被认定是江家未来的继承人,可现在继承人离开了家族,还全力资助揭露江家所做之事的记者。
他这是要和江家为敌吗?
苏却下意识地翻找更多信息,试图拼凑出事情的全貌,但手稿太过破碎,像是一张被撕裂的地图,她只能勉强看到一些线索,却无法完整复原真相。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可能和江津恒的死有关。
江津屿到底想做什么?
-
翻译完手里的最后一页文件时,已经是晚上了。
苏却伸了个懒腰,肩膀酸得不行,她转了转脖子,随口喊了一句:“江津屿,我做完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她等了几秒,始终没听见回音。
苏却站起身,朝里间走去。门虚掩着,灯光从缝隙间透出一抹柔和的光影。
她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板,“江津屿?”
还是没有回应。
她咬了咬唇,小心推开门。屋里十分安静,桌上的台灯投下柔和的光,映照在坐在书桌前的江津屿身上。
他睡着了。
他的眼底带着疲倦的阴影,鼻梁下方有一道浅淡的光影,衬得他的唇色偏冷白。即便是在沉睡中,他的神情依旧是紧绷的,不带一丝防备的松弛。
他似乎在做噩梦,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感觉——那种深入骨髓的潮湿感,像是常年行走在雨中,永远晾不干的疲惫。
那时她不懂。直到这些年自己也经历了很多,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才明白成年人的世界里,潮湿是常态,像夜里的露水,悄悄爬满全身。
可露水终会在晨光里化作朝露。偶尔,在湿冷的深夜里,也能酿出一丝温柔。
就像此刻。
她像是被某种情绪裹挟着,慢慢地、缓缓地俯下身。
夜色温柔地笼罩着他们。
-
江津屿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那里似乎沾染了些许不属于自己的味道。
自从重逢后,苏却进入他梦境的频率越来越高,也越来越真实。
他竟然梦见她悄悄吻了自己。
江津屿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指尖,像是在确认梦境的真实性,又觉得自己荒唐可笑。
现在还能做这种清水的梦,真是稀奇。
他抬眸扫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很晚了。
这小姑娘……不知道又废寝忘食到什么时候。
他推开门,想去看看她是不是还在工作,结果,视线所及之处,空无一人。
她又是不告而别。
江津屿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阴影笼罩着他的身形。
心底的风暴悄然酝酿,裹挟着某种暴戾的情绪,如潮水般席卷上来。他手指缓缓收紧,一点点掐进掌心,那种熟悉的痛感让他清醒,又让他发疯。
他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总是这样。来也匆匆,走也匆匆。把他的心捏在手里反复搓揉,如同对待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般随意丢弃。
三年前是这样,现在依然如此。
他当时就该明白的——她不是会回头的人,她不会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她来他这里,不过是因为利诱。
翻译完了,工作结束了,她便走了。对他,没有丝毫的眷恋。
他究竟在期冀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她身上浪费了多少时间——
这个女人,没心的。
就该忘了,就该丢了。
江津屿握紧了拳,指尖压得泛白,牙关紧咬,胸口有股阴冷的情绪越发翻涌,像是某种深埋在黑暗里的执念,被狠狠拽了出来。
他就该趁着刚才落锁的时候直接上了她,把她摁在墙上,撕碎她,吻她,咬她,做得她哭着喊着他的名字,眼泪和喘息混在一起。直到她嗓子哑了,腿软了,身体里的水全部流尽,充满他的浓浆,眼神里的光彻底碎成渣。
不管她会不会恨他。
恨又怎么样?
她已经伤他这么深,这么痛了,她却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活得好好的。
而那个被她撕开的伤口,至今还在疼。
他才应该恨透她。
“嘀——”
一声轻响,门把被转动,打断了江津屿内心的风暴。
苏却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两袋外卖,耳机还挂在脖子上。她一抬头,看见他站在客厅里,便随意地摘下耳机,漫不经心道:“你醒了?”
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迟疑,没有丝毫自觉,甚至没有半点察觉到他刚刚在深渊里挣扎、几乎要被自己吞噬的疯狂。
她的世界里一片风平浪静,而他刚才的世界,却是刀尖上滚烫的血,淬着烈火般的恨意。
喧嚣在脑海里归于死寂。
江津屿盯着她的脸,喉结滚了滚,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你回来了?”
她……回来了。
苏却一边把外卖放在桌子上,一边脱下外套,头也不抬地说:“对啊,饿死我了。你又一直不醒,我只好出门觅食。”
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似乎回来是件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
江津屿盯着她的动作,胸口翻腾的所有阴郁,都被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肯定冲得七零八落。
“……给我也带了?”
“对啊,”苏却一边拆袋子,一边随口道,“特意选了附近谷歌评分最低的餐厅,难吃死你。”
江津屿微微一愣,随即失笑。
这话听着像是在整他,但她……是真的有上心。
她有想过他的。
她会回来。
她没有走,她不是又一次把他丢下,她没有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她甚至……根本没有想过要离开。
苏却什么都没做,却又轻而易举地拨弄他的心弦,整个世界瞬间失衡。
在那黑暗的世界堕落着,忽然被这一丝光撞得措手不及。
江津屿坐下,看着她熟练地摆弄着晚餐,推给他一碗人参白鸡汤,而她自己则大快朵颐地拆了一桶炸鸡。
“你就给我吃这个?”
他看着自己手里白色干柴的鸡汤,再看看她手里金黄香脆的炸鸡,沉默了一秒,果断表示抗议:“换。”
抗议无效。
苏却理直气壮地拒绝:“我看你睡觉的时候手都下意识地护着胃,还吃炸鸡?我看胃穿孔还差不多。”
江津屿看着她故意气人的样子,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苏却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他低头,舀了一勺汤,慢条斯理地吹了吹,唇角依旧带着藏不住的愉悦。
她关心我。
他心里默默地想,心底那些不甘、怨愤、阴郁的疯狂,在这一刻都被这一碗淡得要命的白鸡汤,悄无声息地浇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