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却刚收到程燕回的电话时, 没打算理会。
毕竟,他是江津屿的朋友,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和江津屿有关的人产生联系。可他挺执着, 打了两个电话后,在苏却即将拉黑他的联系方式前, 发了一条短信进来。
【如果你想要离开这里, 我们最好尽快见一面。】
简简单单一句话, 没有多余的解释。
苏却心中警铃大作。
怀古,晚上七点。
晚餐时间刚结束, 第一波来小酌的客人已经坐满了一楼的座位。琥珀色的灯光投下细碎的光影,酒杯叮叮当当地碰撞, 三五成群的年轻男女围坐在一起,声音高低起伏,混着低沉的萨克斯乐,氛围昏沉慵懒。
酒吧的装饰仍残留着圣诞节的余韵,门口的圣诞树没有撤去。而另一边, 已经开始更换新年装点——墙上挂起了202X的金色数字气球,酒架上摆着红色的倒计时牌,写着“距离新年还有1天”。
时间竟然已经走到年末了。
这一年,仿佛是被按了快进键,从她回国开始, 一路撞进了混乱、情感、挣扎、拉扯……她甚至还没彻底理清一切,就已经站在了年尾的门槛上。
她垂下眼睫, 轻轻呼出一口气。
“苏小姐?”
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出神, 她抬头望去——一个黑衣男子站在她面前,微微躬身。
这个人身材壮硕,目测身高接近一米九, 西装马甲包裹着他壮硕的身子。那张脸虽算不上英俊,但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带着一丝军旅出身的凌厉感。
与其说是服务生,苏却觉得他更像是保镖。
“我们老板请您上三楼一聚。”
三楼?
这是她第一次听说怀古还有三楼。之前网上关于这家酒吧的攻略几乎都只讨论一二楼的设置——一楼是清吧,二楼是VIP包厢。
这三楼又是什么派头?
她被领到酒柜边,服务生推开了一个暗门,才发现里面是台通往三楼的秘密电梯。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烟草与橡木酒桶的气息扑面而来。
和楼下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喧嚣的音乐,只有柔和的烛光摇曳。深棕色的实木地板踩上去无声,墙壁镶嵌着精致的藤蔓雕刻。
她的目光缓缓掠过,终于落在沙发上那个懒洋洋靠着的男人身上。
程燕回。
他穿着一身烟灰色的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袖口挽到手肘。那张脸依旧英俊,带着天生的浪荡与风流,唇角噙着笑,眼神却暴露了疏离的本质。
和在秦家的那场夜会时一样,举止优雅,风度翩翩,可苏却就是觉得他身上的假面感很重。
她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短信是什么意思?”
“先坐吧。”
程燕回从雪茄盒里拿了根Romeo y Julieta,这款细雪茄在女士里十分受欢迎,递到她面前。
“来一根?”
苏却低头看了一眼,没接。
“我不抽。”
程燕回挑眉,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手腕一翻,将雪茄重新收回盒里。
“那喝点酒?”
“我来月经,不喝。”
程燕回失笑:“苏小姐这么不喜欢我?”
苏却撑着下巴,不咸不淡地看着他,“我月经期心情一向比较臭。”
虽然平时的脾气也没好到哪里去。
程燕回也不恼,吩咐送来热水。他向后靠去,目光落在她身上。
“苏小姐确实可爱,”他慢悠悠地点燃一根雪茄,“怪不得江少不肯让你走。”
苏却的眼底浮现一股厌色。
“有话直说。”她感觉自己的耐心快要耗尽了,“不然我就走了。”
“听说京大的期末成绩就快要转回给哈佛了?”他慢悠悠地说,“毕业在即,是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苏却眉头一皱,但很快调整好表情,扬起下巴,“程先生最近挺闲啊,这个都知道。怎么,打算最近去京大拿个学位?”
“那就先算了,”程燕回对她的讽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睨了她的手一眼,“苏小姐的手怎么样?瓷片割得挺疼吧?”
苏却把系了绷带的手往后藏了藏,“托你的福,死不了”
“那就好,”他吸了口雪茄,再缓缓吐出烟体,“不像江津屿,头被砸出脑震荡。”
苏却手指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程燕回看着她的反应,笑意加深:“看来你还是挺在意的。”
苏却有种被他点中的恼羞成怒,将手中的杯子重重一砸,“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着她脸上淡定的伪装出现裂痕,程燕回终于起了兴致,坐直了身子。
“我想说,稍微花点心思,拿到这些消息并不难。”
他的目光带着些许意味深长的玩味,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连我都能查到这些,那江家那位,会不知道?”
苏却的心猛地一跳。她在国外太久,都忘了如果是京圈的那些权贵们,想要阻止一个件事是多么的简单。
比如她的毕业条件。
比如监视她的行踪。
比如……
“对了,你最近是不是机票都买不了了?”
程燕回晃了晃手里的威士忌杯,琥珀色的酒液倒映在他的瞳孔里,像极了一只黑豹发现了猎物的弱点。
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苏却的嘴唇微微颤抖,“你是说……江津屿。”
程燕回不置可否,忽然转了话题,慢斯条理地问道,“还有,你最近有没有看看,你的护照还在不在?”
一股寒意从脊椎一路攀上后颈。苏却翻开了自己的包。
钱包、手机、钥匙……可护照——
“如果他江少不想一个人走,那就会断了那人的所有退路。”程燕回眯了眯眼。
“如果你想,我倒是愿意帮你。”
“程先生能这么好心?”即使慌乱,苏却倒也没病急乱投医,她本能地无法百分百信任程燕回的话,“你想从我这里要什么?”
“不要什么。你愿意离开就是对我最大的价值。”
“什么意思?”
“江津屿他藏起了我的爱人,让我苦寻多时。”程燕回盯着她,眼底终于露出真实的情绪,“至于你,就是我对他最好的报复。”
苏却看着他眼里疯狂的光,反而信了七分。
疯子的话一般不可信,但如果是因为怨恨,苏却相信,他程燕回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那,你的计划是?”
-
怀古二楼有间包厢直通露台。
苏却站在栏杆边,任凭寒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手里握着从三楼带下来的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她对程燕回说了谎,她没来月经,只是单纯不想对着那张脸喝酒。
可现在,她需要些酒精,来支撑她走完下面的路。
口袋里,程燕回给的东西咯得她心口发疼。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来,熟悉的黑色迈巴赫停在了怀古门口。车门几乎是在停稳的瞬间被推开。
男人穿着黑色大衣,围着深灰色羊毛围巾,脚步急促地往怀古走去,所有的清贵和从容在这一刻都被抛诸脑后,唯有焦灼的影子留在他身上。
苏却站在露台的暗处,静静地看着他在人群中穿行。看他停下来询问,看他眉头紧皱,看他大步往楼上走。
和平时的江津屿,好不一样。
他才从视线里消失没多久,苏却便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回过头,果然看见江津屿已经站在她面前。
他身上的寒意尚未散去,眉宇间有着方才快步走来的凌厉,但在对上她的那一刻,神色又不由得缓了缓。
“你怎么穿这么少?”
她的目光落在她裸露的肩上,眉头轻蹙,伸手想将自己的围巾解下给她。
苏却打断了他的动作,“你的头还好?”
她的目光落在他额角的纱布上。
她果然还是在意的。
这一点认知让江津屿的嗓音不自觉放缓了几分:“没什么大碍。”
他拉过她的手,拇指轻轻擦过掌心的伤痕。每一道划痕都像是割在他心上。
“还痛吗?”
苏却摇了摇头。
“下次生气,”江津屿忍不住叹息:“别再伤着自己。”
苏却垂下眼,看着他的手指一点点摩挲过她的掌心,心头有点发涩。
“江津屿,我有话和你说。”
说什么?分手吗?
他抢白道,“苏却,对不起。”
苏却指尖一颤。
“我没有站在你的立场上考虑过事情,我太急于把你留在身边,太想……太想拥有你。”
他很少有这样直接的剖白。
他的骄傲自负、他的掌控欲,他那些与生俱来的特权,都让他不屑于向任何人解释。
可这一刻,他在她面前,毫无保留地承认了自己的问题。
“我错了。”他低声道,嗓音带着一点干涩,“我不该擅自插手你的事情,也不该试图掌控你的未来。”
“以后不会了,”江津屿望着她,像是怕她再逃开,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我保证。”
月光落在他眉眼间,映出一片温柔的碎银。苏却看着他的眼睛,几乎要溺死在那片温柔里。她在心底默默提醒自己:别信,别信。
可他的眼神实在太过真挚。
“江津屿,”她轻声说,“我冷。”
他立刻脱下大衣,轻轻披在她肩上。寒风灌进他单薄的衬衫,他却像感觉不到一样。
“不够。”
他摘下围巾,细心地给她围好。
“还不够。”
他笑了笑,解开西装外套。直到身上只剩一件衬衣,单薄得能看见月光透过来的轮廓。
“够了吗?”他低声问,“再脱就该有伤风化了。”
寒风呼啸,他却站得笔直。温度计显示零下,可他的目光依然那样温暖。
苏却看着他,眼角发酸。
他真的可以给她一切。只要她开口,他什么都愿意给。
她的手伸进大衣口袋,忽然碰到一个熟悉的触感。
那个被她翻找多时的护照,此刻正安静地躺在这里,棱角分明地硌着她的手指。
一瞬间,所有的温情都像泡沫般碎掉了。
她差点,差点就信了他的话。
江津屿牵着她的手往下走,十指相扣,似是怕她随时消失不见。
付立早已等在迈巴赫旁,手里拿着崭新的大衣和围巾。看见少爷单薄的衬衫,连忙迎上前。
江津屿动作优雅地穿上大衣,转身朝她伸出手:“上车吧,外面冷。”
苏却停住了脚步,没有往前一步。
她忽然明白了。
他之所以任她予取予求,不过是因为这些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他的衣服,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脱下,因为付立能立刻给他新的,他不会真正寒冷;
他的财富,他可以不计代价地砸在她身上,因为对他而言那不过是一串数字;
他的道歉,他可以一遍遍地说出口,因为他笃定自己足够有筹码,能够让她一次次回头。
而她呢?
她刚刚竟然差点被欺骗,差点就真的相信了他的承诺,差点就又一次沦陷在他的深情里。
苏却有些生气,生气于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心软,生气于他一直以来居高临下的掌控,生气于她在这段关系里,永远只能处于被选择的那一方。
一股怒意从心底升起。
她想看他失控的样子,要他痴迷,要他像条狗一样匍匐在她脚下。
她要让他心动,然后再狠狠地把他的心揉碎。
既然他这么喜欢掌控,那就让他也尝尝被掌控的滋味。
“江津屿。”
他回头,月光在他的侧脸上投下阴影。永远这么从容,永远这么游刃有余。
她拽住他的衣摆,仰起脸。
“你想和我做-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