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半个月未见, 燕北冬日的肃杀之气尽显。
苏却和丁溯薇穿过回廊,终于抵达教室。这一路上,她的耳尖还是红的。
她本以为自己脸皮已经够厚了, 可刚才她走进教室时,迎面撞上几个平时混得熟的同学, 看见她微微红肿的唇、发丝有些凌乱的模样, 眼神里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八卦意味。
虽然她也很享受, 但如果代价是社死,那还是不行。
她翻开笔记, 抬手撑着额角,深深叹了口气。
一旁的丁溯薇听见她的叹息, 困惑地偏头:“你怎么了?还没上课就魂不守舍。”
“没什么。”苏却装作淡定地摆摆手,“我就是在想等会儿要不要买杯冰美式。”
“……”
丁溯薇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刚准备开口询问,教室的门已经被拉开,教授走了进来, 她便讪讪地闭嘴了。
苏却滑开手机,将内场电影票拍了一张发给了小姑苏念。
她本来也只是想随手分享,结果没想到消息才发出去不到五分钟,就收到了苏念的回复。
苏念:【你怎么有这部电影内场票?】
苏却:【朋友送的!怎么样,厉害吧?】
苏念:【厉害。但你知道这次除了电影团队, 欧洲那边的出版社编辑也会来燕北吗?】
苏却的指尖一顿,眼里瞬间多了一丝兴奋。
苏却:【真的?!哪家?】
苏念:【布鲁姆斯伯里、伽利玛、企鹅兰登这几家都有派人过来, 主要是因为这本书的影响力已经不止是拉美了, 欧洲市场也开始关注了。我本来也计划在你去欧洲后,安排你们见上一面。但既然这次他们也在燕北参加活动,正好机会难得, 我给你安排一下,结束后你们直接见面。】
苏却看到这些名字,心脏怦然一跳。
这些可都是欧洲出版界的巨头,特别是布鲁姆斯伯里和伽利玛,前者是她一直向往的出版社,后者是法国顶级的文艺出版社,而企鹅兰登更不用说,是全球最大的出版集团之一……如果她未来真的要去英国发展,这些人就是她必须打交道的对象!
她立刻打字回复:【好!谢谢小姑!我一定去!】
小姑真是她的神!
手机很快又震了一下,苏念把地址和时间发了过来,言简意赅地提醒她——
【时间是晚上,电影活动结束后,他还得赶飞机,所以抓紧时间。】
苏却立刻在备忘录里记下时间地点。
这可不是一般的社交场合,而是一次重要的职业会面,如果能在这里认识几位编辑,未来在欧洲市场上出版发行,难度会降低不少。
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侧头看了眼丁溯薇,语气轻快:“小薇,晚上电影结束后,我得去见几个欧洲出版社的编辑。”
丁溯薇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课件,一边疑惑地抬头:“你小姑介绍的?”
“嗯。”苏却点头,“趁这次他们来燕北的机会,先混个脸熟,毕竟我以后可能要去英国发展。”
丁溯薇羡慕道:“你小姑真厉害,总觉得你们家的人都很有主见。”
苏却骄傲地抬起头:“那是当然。”
但笑着笑着,她又不自觉地想起某个人的脸……
燕北……英国……
江津屿会支持她去英国发展吗?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却很快甩开,不让自己再去想。
先把眼前的事情搞定再说吧。
还是下次,下次再告诉他……
-
午时,江宅。
江津屿刚停好车,一只手还搭在车门上,心情仍沉浸在送苏却去学校前那场足够餍足的亲吻里。
小姑娘刚才被他吻得喘不过气,连下车的时候都红着耳朵,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低笑着看着她仓皇跑进教学楼,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丝甜意。
可当他踏进院门的瞬间,一道高跟鞋急促敲击地面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江津屿!”
客厅里,江秉珊穿着一身精致的驼色大衣,踩着细高跟,姿态一如既往的高傲,但脸色却难看得仿佛刚吞了一只苍蝇。
江津屿微微抬眉,慢条斯理地拉开运动外套的拉链,倚在玄关旁:“小姑,这么早,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他的心情很好,甚至懒得掩饰嘴角的笑意。
江秉珊直接将手机摔在茶几上,怒声道:“你做的?!”
江津屿没有立刻去看,而是抬眸,眼神悠然地扫了她一眼,像是在欣赏猎物落网前的最后挣扎。
“哪件事?”他的嗓音微微上扬,尾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
江秉珊气得发抖,手指紧紧抓着沙发扶手,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住情绪:“我海外的公司账户全部被冻结了!所有银行都收到了可疑活动报告,理由是洗钱嫌疑,现在我的资产全部被锁死,甚至连信用账户都被暂停!”
她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你敢动我的资金?!”
江津屿神色平静得仿佛早已知晓一切:“你海外那些画廊,资金流动本就不干净,银行一旦起疑,你的账户被封也不算冤枉。”
各大银行对于洗钱、非法交易极为敏感,只要账户出现异常大额转账,或者资金流动不符合常规,就会被立刻标记为高风险账户,一旦收到风控部门的SAR(suspicious activity report),轻则账户冻结,重则直接关停,甚至可能进入全球黑名单。
再加上她的画廊行业本就属于“高危类别”,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列入审查名单。
可过往交易一向隐秘,怎么会突然出事?
江秉珊的指尖发凉,声音微颤:“你是怎么做到的?”
江津屿不疾不徐地整理着衣袖,嗓音淡漠:“几封举报邮件,几个关键交易的调查申请,银行的风控部门自然会接手。”
他微微侧首,目光冷淡得仿佛在看一只濒死的虫子:“小姑,你做过的那些事,早该清算了。”
江秉珊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她这些年在欧洲经营的画廊,表面上是高端艺术品交易,实际上却是一个庞大的洗钱网络。利用艺术品交易的“主观估值”特性,她帮人洗了不知道多少脏钱,从中抽取高额佣金。
这些年,程栩凡在国内一直不得志,全靠她在海外的这些灰色收入支撑。
她的呼吸凌乱起来,努力稳住声音:“那我老公程栩凡呢?他在哪里?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江津屿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嗯……大概,正在审讯室里反省人生。”
江秉珊身子一晃,几乎要站不住。
似乎还嫌不够,江津屿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份文件,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秉珊颤抖着手翻开,脸色越来越难看。
程栩凡不知从哪里听闻某块地皮下蕴藏丰富的煤矿资源,野心大起,不惜高价吞了下来。但问题是,地上还住着一户不愿搬迁的“钉子户”,程栩凡为了节省拆迁成本,居然和地下势力勾结,想用暴力解决问题。
甚至在钉子户反抗后,直接买凶,试图杀人。
他安排的人,在执行的时候被人当场抓住——
那群人不是别人,而是江津屿的人。
从地皮的“内部消息”放出,到“钉子户”的反抗,再到程栩凡动了杀心……他每一步都走进了江津屿和程燕回布下的局。
程栩凡以为自己捡了块肥肉,殊不知,他才是被围猎的对象。
“你……你放了他……”
江津屿静静地看着她,淡淡道:“小姑,犯了法的人,该接受法律的审判。”
“不!我可以去找爸——”
她话音未落,江津屿的笑意瞬间敛去,目光冰冷得让人心悸。
“你确定?”
江秉珊怔住,呼吸一滞。
江津屿盯着她,嗓音缓缓地压低:“你知道爷爷最重什么。”
“家族名誉。”
江秉珊的指尖发凉。
江津屿盯着她,如同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你以为,爷爷会为了一个外姓人,去动用他的关系,救一个随时可能毁掉江家名声的罪犯?”
江水生是什么人?
江家的奠基者,真正的掌控者。他可以容忍家族成员在暗地里勾心斗角,但绝对不会容忍任何一个外姓人玷污江家的脸面。
更何况当年作为程家私生子的程栩凡,觊觎江家的权势。故意引诱江秉珊,想用“生米煮成熟饭”来逼江水生就范。
殊不知,江水生在看到验孕单的那天晚上,就派人把程栩凡带到了西山脚下。
那晚的场景至今让程栩凡在噩梦中惊醒。
江水生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摩挲着一串佛珠,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程家那点血脉,在他眼里连狗都不如。要么入赘,要么,就在这西山脚下把命留下。
“你应该记得,”江津屿看着面前已经六神无主的江秉珊,声音越发冰冷,“当年爷爷是怎么对付程栩凡的。如今他做了这种脏事,你觉得,爷爷会心慈手软吗?”
一个入赘的女婿,在他眼里,连一只蝼蚁都不如。
“津屿……”江秉珊哆嗦着开口,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他毕竟是你亲姑父……你怎么能这样……”
江津屿笑了,笑意却冷得渗人:“家人?”
他一步步靠近,投下的影子一点点漫上她的脖颈、眼睛。
“小姑,当年你害我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也是你的‘家人’?”
空气瞬间凝固。
江秉珊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双腿一软,踉跄地后退一步,声音发颤:“津屿……你在说什么……”
江津屿微微俯身,黑眸锁住她。
“我说——”
“轮到你了。”
如同夜色里浮出的锋利刀刃,割裂了空气。
江秉珊的嘴唇颤了颤,喉咙像被死死掐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的指甲抠进掌心,极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津屿……你别开玩笑,你哥的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还在乱想什么?”
江津屿冷眼看着她。
五年前的那个暴雨夜,江家长子江津恒死于一场“意外”。
那个晚上,一辆油罐车在高速公路上失控,超速撞向疾驰的跑车。司机醉驾,事后当场死亡。
整个案件看似无懈可击,所有证据都指向意外。
但最近,江津屿从江图南给的资料里,找到了一笔有意思的转账——五年前,撞死江津恒的那名司机,竟然曾在江秉珊名下的公司拿过钱。
原本,他只是一名普通的艺术品货运司机,专门替画廊运送高端货物。
可在事发前一个月,他因“纪律问题”被辞退,随后迅速进入了一家能源公司,成了一名油罐车司机。
如果说事故发生前的身份转换已经足够蹊跷,那么事故发生后的“收尾”更是让人细思极恐。
在江津恒下葬前,那笔来自江秉珊公司的转账记录就被抹去,开出转账的空壳公司也被注销。
与此同时,司机的家人全部失踪,像是被彻底抹去了一般。
这背后的联系,不言而喻。
江秉珊的脸色惨白,强撑着声音:“这……这只是巧合……”
“巧合?”江津屿淡淡地重复了一遍,唇角微微勾起,“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拙劣的借口?”
“一个被辞退的司机,事发前刚好收到你的公司的一笔钱;刚好换了份新工作,刚好改行开油罐车,刚好在那个雨夜,撞死了我哥。”
“然后呢?”他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在他死后,他的家人刚好全部消失了?”
每一个“刚好”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步步逼近,将她牢牢困在绝境之中。
江秉珊彻底崩溃,失声尖叫:“不!我没有害津恒!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他缓缓直起身,神情淡漠,如无慈悲的神明垂眸看着汲汲营营的蝼蚁。
“小姑,你应该庆幸,我对你的仁慈,还能让你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江秉珊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终于明白,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江津屿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终于收回了视线,淡淡道:“送客。”
送走了江秉珊,客厅侧门被缓缓拉开,付立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江津屿站在窗前,指间转着一只打火机,火焰一明一灭,在他微敛的眼睫下投落幽深的光影。片刻后,他手指一扣,“喀”地一声,将火焰合灭,随手丢在一旁。
付立看着他的神色,沉默了一瞬,终于还是开口:“江少,为什么要提前对江秉珊出手?她知道的太多,万一通风报信……”
“她敢吗?”江津屿轻嗤一声,“她虽然蠢,但还不至于蠢到伙同外人坑江家人。”
“……您的意思是……”
“嫌疑人只剩下江秉达那一脉了。”
付立心头猛震。
江家三兄妹——二哥江秉年是江津屿的父亲,最小的妹妹是江秉珊。如今江秉珊已经浮出水面,那么剩下的嫌疑人,就只有江秉达,以及他的儿子,江兆锋。
付立沉默了一瞬,低声问:“那江秉珊这边……”
“她自作自受。”江津屿漫不经心地打断,低头看了一眼腕表,语气微凉,“她敢动我的人,就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付立听出他这句“我的人”所指的是谁,顿时沉默。
苏小姐……怕是还不知道,她不过是被江秉珊言语轻蔑了几句,江津屿直接把他的姑姑连根拔起。
燕北的冬夜寂静深沉,落地窗外,灯火璀璨如星河,而这栋宅院里却透着幽沉的寒意。
江津屿低头看了眼腕表,语气突然轻快了一些,“她应该下课了。”
他随手拿起车钥匙,起身往外走,“走吧。”
可他刚跨出两步,便听见身后的付立迟疑地开口:“江少,如果您是要去找苏小姐,她已经离开学校了。”
江津屿脚步一顿,微微眯眼:“去哪了?”
“和丁家兄妹去了新电影的活动现场。”
江津屿的脸色瞬间沉了一分。
他眸色转冷,指尖收紧车钥匙,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她还……”付立顿了顿,附耳低语了几句。
江津屿听完,薄唇微抿,未曾出声。
沉默片刻,他轻嗤了一声:“……挺会安排。”
话落,他不再耽搁,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寒冬暮色间,黑色幻影的尾灯一闪而过,消失在燕北街头。
车内,江津屿摩挲着方向盘,眼底渐渐浮现出一丝阴郁。
——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
可问题是,她想要的未来里……到底有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