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却直到出院的那天, 也没有等到江津屿。
他就像一滴水没入大海里,消失无踪。
出院那天,江津珏特意安排了江家的车送她回公寓。苏却坐在后座, 手肘撑着车窗,指尖漫不经心地滑动着手机屏幕。视线却忍不住一次次停留在那个微信头像上——一个备注名为“坏人”的对话框。
上一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去秦家前, 寥寥几句, 全是自己发的。而这距离现在, 已经过去了一周。
无论是信息还是电话,他都没再联系过她。
就像在刻意避开她一样。
苏却盯着那个头像, 眼神复杂。她很烦他这么冷淡,但更烦自己会因此生气。心底的小骄傲让她始终拉不下脸去主动联系, 哪怕心里早已乱成一团麻。
烦躁间,正打算退出界面,结果手一滑,竟然误点了。
屏幕上弹出一条突兀的提示——
【我拍了拍“屿”】
Holy Sh*t!
苏却顿时尴尬地脚趾蜷缩,连耳根子都染上了热意。亡羊补牢地发了一句:【手机误触了!】
发完又觉得不对劲——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如果没有点开对话框, 怎么可能误触!
于是她又手忙脚乱地撤回了这条信息。
这一来一回,对话框那头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他的头像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沉默得像一块闷石头。
苏却耸拉着肩膀,苦笑了一声。
自己简直像个演独角戏的小丑。
她将手机丢回包里,没有再多想。
回到家时, 苏却刚推开门,就和苏庭撞了个正着。
意料之外的人站在眼前, 苏却惊得单脚站立了都不自知, “姐?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出差一周吗?”
不会发现她这几天压根没回过家吧?
可苏庭的反应倒是更奇怪。
她几乎是遮掩似地低下头,眼神不自觉地避开,“啊, 事情进行的比较顺利,就提前回来了。”
苏却愣了愣,总觉得姐姐今天哪里不对劲,但她一心想着赶紧转移话题,立刻打趣道,“这么顺利啊!和方量哥说了吗?不然他又要偷偷接你,给你个惊喜。”
“方量”两个字像是一根无形的针,刺中了苏庭的神经。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袖口,含糊地应了一声。
“……嗯,说了。”
苏却没多想,还一脸感慨,“姐,你这什么顶级牛马打工人啊,也太拼了吧。出差刚结束,马上要备婚,婚期就在下周了吧?新娘子也得好好休息一下啊!要漂漂亮亮的才行。”
苏庭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好。”她说。
关上门,苏庭一直忍在眼眶里的泪终于落下,砸在袖口,晕开一片深色的水痕。她拉起睡衣的袖子,手腕上的红色印痕,是无法言说的伤口,横在那里,清晰地提醒着她,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手机一震,屏幕上跳出方量的消息。
“庭庭,你说想见我一面,我开车来接你?”
苏庭抹了抹脸颊上残留的泪珠,回了个“嗯”。
有些错误的事,就该早日画下句号。
-
那一晚的燕北,因为西伯利亚寒流的到来,气温骤降。路上行人匆匆,急于赶回家汲取一点温暖。
苏庭下了楼,视线尽头停着一辆熟悉的宝马SUV,车灯在寒夜中闪了闪,像是一声无声的招呼。
她怔了一下,想起方量以前收藏的那排跑车,有人曾打趣他换口味了,他却笑着解释:“SUV方便,未来带孩子出门,载老婆购物,能放更多东西。”
车门打开,方量下了车。
“你怎么穿这么少。”
还没等苏庭回应,他就脱下自己的羽绒服,动作利落地替她披上。那件衣服带着车内的暖意,将寒风隔绝在外。
苏庭低头看着他忙活,没说话。
直到他将衣服拉链细心拉上,方量下意识地伸手想牵她的手,却在即将触碰的瞬间,手指微微一僵,犹豫了。
这迟疑落在苏庭眼里,刺得她心口发闷。
她垂下眼睛,将手往回缩,仿佛想要减轻他那犹豫的难堪。
却没想到,方量忽然抬起手,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温暖,厚实,将她冰凉的指尖完全包裹。
“手这么冷,别生病了。”他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的宠溺,牵着她走向车门。
“我的新娘子必须健健康康的。”
苏庭的睫毛微颤,眼角瞬间红了。
可她终究只是闭上眼睛,将那即将溃堤的情绪压了下去。
有些时候,并不能心软。
-
车子一路往前开,停在了一家名叫Tiger's Cafe的咖啡店前。
这里是他们俩第一次相亲见面的地方,很有纪念意义。两人点了一份意面和一份日式烧鸟饭。暖气呼呼地吹着,咖啡店里晚上的人不多,空气里弥漫着舒缓的Bassa Nova。
一切都太温暖了,不适合别离。
“哇,真的好久没来了,”方量看着面前的盖饭,食指大动,“你知道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对面坐着,我那时候紧张得连饭都没吃完,下午饿得直发昏,还不好意思告诉你。”
方量滔滔不绝地回忆着过去。
他的脸生得喜感,说话的腔调也总是染着笑意。有他在,总能活跃气氛。
苏庭认真地听着,看着他各式夸张的表情,和努力逗她笑的心思。
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苏庭放下刀叉,开口喊他的名字。
“方量。”
话音刚落,方量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里的光亮也随之暗淡。
“不要,我不要听。”
苏庭看着他的瞳孔瞬间一缩。
“庭庭,你如果还放不下那个人没关系,我可以等。”方量直直地看着她,第一次没有了玩笑的语气,眼里是满满的认真,“但你不要放弃。”
苏庭喉咙一哽,心底的酸涩翻涌,她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
“方量,我们不合适。就好像我们点的这两道菜——一个用筷子,一个用刀叉。我们天生就不是一类人。”
方量摇了摇头,“没有天生是一模一样的。庭庭,如果你喜欢用刀叉,我也可以陪你用刀叉。我们一起尝试不一样的东西,不好吗?”
苏庭沉默,目光落在自己忍不住颤抖的手上。
“方量,我不值得。”她终于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你不知道,我已经……”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掀起袖子,露出手腕上未完全愈合的红色伤痕。
方量的瞳孔猛然收缩,脸色也变得惨白。
“我没有出差。”苏庭惨笑,“前几天,我和江图南在一起。”
空气凝固了,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剥夺,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苏庭以为他会爆发,或者愤怒地转身离开,但他只是沉默着,眼神像被刺痛了般,悲凉得让人无法直视。
终于到了尽头。
苏庭在心里叹了口气,准备起身离开。
就在这时,方量突然开口了。
“你总说自己没我想象得那么好……”他的声音沙哑而沉稳,像是在竭力压抑着情绪,“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苏庭愣住了,回头看向他。
“我是个懦弱的人,从小就会看人眼色,讨好别人。扮丑角,出洋相,逗大家开心……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觉得有人愿意留在我身边。我就像一只披着虎皮的狐狸,我特别怕,怕哪天我不够好笑,别人就会离开我。”
“可只有你,你从来没有笑我,认真看见了我。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变成了老虎,可以不去迎合别人,甚至保护人。”
他的声音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紧攥成拳,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庭庭,我不在意过去的那些事。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保护你,让我一直当一只骄傲的老虎,好不好?”
“我想和你共度余生。”
苏庭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崩塌,她捂住嘴,发出轻轻的呜咽。
“方量……”她哽咽着,一字一顿,“对不起……我……”
话没说完,她哽咽着将脸埋进了他的肩膀。
窗外的寒风渐甚,但咖啡店的暖光映在玻璃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模糊。
-
江津屿坐在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根烟,烟灰落在一旁的纸上,将“江图南”三个字的边缘熏成焦黄。
他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
虽说他确实有意在疏远苏却,但最近有件棘手的事也确实令他困于其中。
他的侄子江图南竟然偷了公章,卷走了一笔巨款。
当大伯江秉达和小姑江秉珊登门找他求援时,他第一次对这群素来酒囊饭袋的亲戚,另眼相看。
江秉达那平庸的一脉,居然能出个有种的。
“江津屿,你不能袖手旁观!”
江秉达用力拍着茶几,满脸涨得通红。
“江图南是你侄子,他现在惹了这么大的事,家里都在外面被人看笑话了!你要不帮忙把他追回来,外人会怎么看咱们江家?”
江津屿抬眼,淡淡瞥了他一眼。
“大伯,这些年你借着老鼠仓填了多少自己的腰包,现在反过来指望我给你擦屁/股?”
“你!”江秉达被呛得说不出话,手指着江津屿,半晌没接上话头。
还没等他喘匀气,旁边的江秉珊已经慢悠悠地开口了,语调满是高高挂起的冷淡。
“大哥,图南是你孙子,他从咱们几个共同账户里偷了钱,这损失得由你补上吧?不能让我也跟着受牵连吧?”
江秉达顿时炸了,直接吼了回去,“江秉珊,你什么意思?当初分钱的时候,你抢得可比谁都快,现在出了事儿就甩干净了?”
江秉珊从小是被宠大的,哪里能忍受别人对她大吼大叫。她猛地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呛了回去,“你在说什么!要不是我帮你在爹面前遮掩,真以为你这些年手脚干净?早被爹打断腿了!”
两人越吵越烈,连带着将往日家族里的旧账也一并翻了出来。
真是狗咬狗。
江津屿听得头疼,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出声。
“够了!”
低沉有力的声音像是一把刀,狠狠切断了两人的争吵。
大伯和小姑被他压得噤声,不甘心地互瞪了一眼,各自坐回沙发。
江津屿捏了捏眉心,懒得再多费口舌,起身往书房走。
书房里,付立已经等在那了。
“江少,尚棠回来了。”
江津屿抬了抬眼皮,挥手示意让她进来。
没多久,一个修长干练的身影推门而入。
尚棠穿着一身黑色皮衣,长发束起,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利落的冷酷感。她一进门,目光就落在江津屿身上,声音毫无感情,像极了程序设定好的AI。
“目标已经搭乘私人飞机离开,根据航线申报信息,去了迪拜。”
江津屿眉目一挑,他这位侄儿的反侦察能力不错。
迪拜没有引渡条款,中东又是连接东西方的枢纽,从那里出发,几小时内可以逃往全球大部分地区。
确实是个好挪窝的中转站。
“所以,”他闲闲倚在桌边,语调散漫,“你任务失败了?”
尚棠摇了摇头,“不,他跑不掉的。”
“哦?那你打算怎么抓?”
“从他的女人下手,我把他的女人带回来了。”
“人呢?”
“送回家了。”尚棠歪了歪头,“你的任务没说要把她带回来。”
江津屿揉了揉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尚棠的能力毋庸置疑,但问题也同样明显:她的脑子就像一条被写死的代码,指令里没写的,绝对不会执行半分。
“把她的地址给我,我自己去找。”
尚棠没动。
江津屿的耐心有限,语气透出一丝威胁的凉意,“你如果不想让我把你的行踪告诉程燕回,就快点。”
听到这个名字,尚棠原本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人色,眼神一变,隐隐带了点刺。
“江津屿,你敢!”
“你要不要试试?”
尚棠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显然是气极了,最后还是妥协地掏出手机,将地址发了过去。
“今天是人家婚礼,你能不能别去捣乱?”
江津屿听了,轻嗤一声,“哟,机器人什么时候开始替人着想了?”
尚棠没理他,目光移向一旁。
他低头翻看尚棠发来的信息,指尖不经意地滑到手机屏幕上方。
置顶的聊天窗口——小麻雀。
指尖一顿,目光落在那个备注上,停留了片刻,转开了视线。
他本想划开屏幕返回,却像中了蛊一般,指尖一偏,点开了对话框。
屏幕上明晃晃的文字直戳眼底。
江津屿先是一愣,但随即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笑意。
“江少?”付立的声音适时响起。
江津屿抬眼,那丝柔软迅速隐藏起来。他从衣架上扯下一件西装,动作干脆利落,转身将车钥匙随手一抛,甩向付立。
付立手忙脚乱地接住,低头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阿斯顿马丁,女武神。
谁又惹他生气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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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光黑的阿斯顿·马丁女武神沿着蜿蜒的林荫道疾驰而来,猛然一个甩尾,在欧式酒店草坪入口处急刹停下,低沉的引擎声犹如野兽般余音绕梁。
车门推开,江津屿单手撑着门框,另一只手夹着一根烟,步伐凌人地走下车。
“先生,请您登记一下——”
江津屿连眼皮都懒得抬,指间夹着的烟微微一抖,火星落下,他随手将一个红包丢到登记处的桌上。
“我找人。”
语气冷得令人心底发寒。
登记处的人小心翼翼地打开红包,随即脸上的血色褪尽。
里面满满一叠美金,重得令人心惊。
“先生……这……”他哆哆嗦嗦想开口,却只看到那人早已迈步走远,压根不给他搭话的机会。
江津屿穿过草坪,拱门下的白色鲜花在阳光下摇曳,笑声与音乐交织成一片,所有美好的布景在他经过时都变得莫名压抑。
没人敢拦他。
他一身冷气,周围人像被无形的屏障隔开,无声退让。
直到一个人影挡在面前。
香烟快燃到尽头,江津屿抬手,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烟灰,火星滑落的瞬间,他的心猛地一紧,仿佛被灼了一下。
他怔了一瞬,以为是烟灰烫到了手,却发现那种灼烧感源自胸腔。
烟雾缭绕间,他的目光穿过一切,锁在那熟悉的脸上。
“苏却,你真以为,能拦得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