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秦家的事, 付立曾经做过详细的汇报。
秦老爷子除了赫赫战功和敏锐的商业眼光,还有一件事为人津津乐道,便是他对妻子矢志不渝的深情。
秦博骞一生只娶过一位妻子。两人相识于微末, 携手熬过困境,感情深厚。可惜红颜薄命, 秦夫人在生下独女秦珺后因产后感染离世。自此, 秦博骞未再续弦, 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女儿身上。
秦珺是秦家唯一的血脉,被老爷子视若珍宝, 从小就宠得不像话。别人为秦家没有儿子断了香火而惋惜,而秦老爷子直接大手一挥——
替他女儿招了个赘婿。
这个赘婿名叫霍彦廷, 出身清白,极擅读书。早年他是鲁地高考文科状元,仕途顺遂,攀上秦家后更是一路晋升,甚至进入中//央有关部门任职。他的入赘引发了不少议论, 有人说是秦博骞为了给女儿找个“听话又能压得住场的人”,也有人猜测霍彦廷手中握着不可告人的资源,为秦家后续发展保驾护航。
不论坊间流言如何,当年的霍彦廷名声清白,颇有才干, 入赘后也确实为秦家不少产业助力良多。他后来作为中//央特派员,主导过“零件门”事件的善后工作, 手腕强硬, 行事果决,将那场闹得沸沸扬扬的工业危机收尾收的漂亮。
秦珺婚后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秦丽婉深得秦老爷子的喜爱,几乎是他的翻版, 继承了他的胆识和手腕。二女儿秦丽莺却天生体弱,据说还患有抑郁症,几乎不在公众场合露面。
不幸的是,秦丽莺出生没多久,秦老爷子因病去世,秦珺也因积郁成疾离世。
秦家的掌舵人换成了赘婿霍彦廷。
起初,霍彦廷还算安分,守着妻子的遗产兢兢业业。可几年后,他不仅带了个女人回家,还牵回来一个已经六岁大的儿子。
儿子姓霍,和霍彦廷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一举动彻底击碎了霍彦廷“深情赘婿”的形象。更有传闻称,他打算让这个儿子霍子昂继承秦家的产业。
种种行径,付立在最后总结道。
“就是个吃绝户的。”
至此,秦丽婉千方百计都想要和他联姻,目的再明显不过。
她需要江家镇住霍彦廷,让他不敢再将手伸向秦氏。
秦家的遭遇确实值得唏嘘,但她秦丽婉动脑筋动到他头上,那就另说了。
秦丽婉刚推开书房的门,脸上的笑容还未消失,一个手机就砸了过来。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她脚崴时江津屿扶住她的画面。从角度看,光影恰到好处,仿佛两人情投意合,含情脉脉,像极了一对即将相拥的恋人。
“秦小姐,好手段。”
江津屿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神色,却依旧令人感到不容置喙的威压。
“派人拍了照片,还想放出风声逼婚?”
秦丽婉紧紧攥住手机,人却忍不住颤抖。她抬头想要解释,对上江津屿那双黑沉的眸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解释?解释什么?说这是和自己无关吗?他肯定不会信。
否认?可照片是实打实的证据。
心念转过千百个弯,她终于抬起头,眼底的挣扎化作一片清明。
“是又怎么样?”
她直视着江津屿,声音里带着认命般的坦然。
“外人只需要知道我秦丽婉背后站着你江家这座靠山就够了。他霍彦廷就不敢随意把我踢出局。”
阴影里,江津屿的眼神陡然凌厉。
他一步步逼近,投下的阴影一寸寸覆上秦丽婉的脚尖,衬得她愈发渺小。
“但是,我最讨厌别人利用我。”
“呵。”秦丽婉不再掩饰,她耸耸肩,反倒笑出声。既然已经撕破脸,那就索性把话说开,“照片都发出去了,你觉得还撇得清吗?”
她抬起下巴,目光里是赤/裸/裸的挑衅,“权贵圈最爱这种捕风捉影的暧昧情事,我又没要求你最后真的娶我。你要的事我帮你办,借你的名声用用,不过分吧?”
江津屿看着她那仿佛已经胜券在握的神色,眉眼间尽是嘲弄。
“秦小姐,你真以为先下手为强了?”
他忽然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像是猎人看着即将落网的猎物。
“要不要看看,你有哪张照片发出去了?”
秦丽婉的笑容僵在脸上,不信地打开手机。她手忙脚乱地翻开社交媒体,一遍又一遍地刷新。
没有,一张都没有。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对上江津屿那双写满嘲讽的眼睛。
“怎么可能……”
所有的胜券在握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秦小姐,这种小伎俩,留着玩弄霍彦廷吧。我不喜欢别人把主意动到我身上,尤其是你这种不够聪明的方式。”
他的语气淡淡,却每个字都像刀子,戳在秦丽婉的自尊上。
她的目光倔强地看着江津屿,始终不肯低头。
“你很得意是不是?”她的眼眶泛红,却咬紧牙关不让情绪泄露半分。
“当然了,你是江津屿,江家的太子爷,什么都有,所以才能睥睨一切。但我呢?我是个女人,我没有选择。你知道作为女人要在这个社会对抗的是什么吗?”
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有力。
“又有哪个女人会愿意用自己的婚姻作为筹码?”
她迎上江津屿的目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碾磨而出。
“我只能出此下策。我绝不能让霍彦廷那个老东西得逞,带着他那狗/杂/种抢走外公的东西,把我和妹妹赶出秦家。秦氏,是我外公一手打下的家业,也是我妹妹唯一的庇护。我必须守住!”
她的手指无声地掐进桌沿,指节泛着青白,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揉进木质的纹理里。可她的眼神,却像是暴雨中挺立的青竹,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坚韧。
江津屿看着她。
第一次没有冷笑,没有讽刺。目光深深落在她脸上,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喊叫从门外传来。
秦丽婉拉开房门,拉住一个正在奔跑的下人,冷言道,“发生什么事了?”
“大小姐,庭院出事了!马蜂……二小姐和小少爷都被咬了,还有那位跟着江公子来的小姐,也伤得不轻。”
江津屿的脸色瞬间变了。
秦丽婉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大步冲了出去。
两人一路疾行到庭院深处,眼前的场景登时令秦丽婉失了血色。
庭院里一片混乱。霍子昂躺在地上哀嚎,像一头被宰的猪,身上密密麻麻都是马蜂蛰过的红肿。而在不远处,苏却紧紧护着金毛和秦家二小姐,用自己的背硬生生扛下了蜂群的攻击。
她虽然聪明地用湿衣服驱赶蜂群,让伤势不至于太重,但背上的斑痕还是触目惊心。
江津屿平日里的从容冷静荡然无存。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苏却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怎么样?”
他的声音低哑,夹杂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苏却第一反应却不是自己,而是转头看向金毛和白色人影,“狗狗和小妹妹没事吧?”
“没有,你都护住了。”
“那就好,不枉我白遭这个罪。”
她的语气带着点强撑的轻快,刚一说完,身子便轻轻一颤。
江津屿扶着她的手不觉收紧了几分,“别乱动。”
苏却强撑着点了点头,却突然一顿,视线飘向江津屿的脸。
她盯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是想从他那里汲取一点安慰,却在这一瞬间突然绷不住了。
她嘴巴一扁,眼圈瞬间红了,委屈得像小女孩在撒娇。
“江津屿,我……我真的好痛啊。”
那是卸掉了所有伪装,毫无防备的真实。
江津屿的瞳孔一缩,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攥了一下。
他低下头,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到她,“别怕,痛就哭出来,我在这儿。”
苏却眨了眨眼睛,眼眶中盛满的泪珠终究还是滚落下来,砸在他的手上。
那么烫。
江津屿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一阵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可还未待他有所动作,苏却眼神突然涣散开来,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苏却!”他迅速伸手稳住她,发现她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呼吸也浅得几乎听不见。
江津屿的冷静瞬间被击碎。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难掩慌乱,“别睡,苏却!撑住!”
她没有回应,只是无力地靠在他怀里。
江津屿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转身时,他的目光掠过苏却背后触目惊心的伤痕,又扫到霍子昂手边的皮鞭,眼神陡然变得阴鸷可怕。
他看向还在地上打滚的霍子昂,声音冷得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
“你最好祈祷她没事,否则你们父子,都别想再在燕北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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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的灯光熄灭,医生解下口罩走了出来。
“她的应对很得当。我们已经把残留的蜂针全部拔除并做了冷敷,还注射了抗过敏药物和皮质类固醇。一会儿她醒了后,可能会有些乏力,但应该没有大碍。”
江津屿绷着的神经稍稍松弛,但目光依然不离病房的方向。
“她……”秦丽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情况怎么样?”
“你来做什么?”江津屿的语气冷淡。
“她救了莺莺。”秦丽婉走到病房门前,透过玻璃看着里面昏睡的人,“如果不是她,我妹妹……”她的声音哽了一下。
江津屿没有答话。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站着,直到护士进去换了一次药。秦丽婉看着苏却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眼神有了些许动容。她攥了攥手中的牛皮纸袋,似乎在做什么重大决定。
“江少,能不能聊聊?”
江津屿冷眼扫过她,没什么表情地走到长廊上安静的一角。
“这个给你。”
她递过一个牛皮纸袋。
“这是什么?”
“零件门的全部资料。”
江津屿挑眉,语气里的讽刺意味尽显,“这么快就把底牌亮出来了?不打算继续利用我了?”
“我不是不打算利用你,而是这次我欠了她。”
“我秦丽婉这辈子做过不少错事,但有一点没变过——有恩必报。”
江津屿沉默了片刻,将资料随手放到一旁,显然兴趣寥寥。
秦丽婉看着他这个模样,眼神复杂,思虑许久还是开口,“江少,我也查过这份资料,有些事你得知道……”
“什么事?”江津屿语气冷淡,目光却始终没有转开。
秦丽婉抿了抿唇,语气多了几分慎重,“我仔细看过这些资料,发现了些问题。当年有几个零件被送去一家机构做检验报告,暂时离开过查封仓库。这里面,很可能存在掉包。”
江津屿的目光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最奇怪的是这家机构,”秦丽婉继续道,“注册资本极少,几乎没什么名气。更重要的是,零件门事件结束后不久,这家机构就注销了。”
“还有一点你想过吗?”
她顿了顿,刻意地压低声音。
“为什么当年江津恒出事时的车检没发现问题,这么多年后你再查,反而找到了这个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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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津珏收到消息赶到时,苏却已经被送到了vip病房。
房间里剩下监护仪平稳的滴答声。苏却的脸色苍白,睡得并不安稳,眉头时不时蹙起,像是还在忍受着疼痛。
江津珏心疼坏了,忍不住埋怨道,“你照顾人就照顾成这样?”
江津屿没有反驳,低垂着眼,默认了姐姐的指责。
江津珏见他沉默不语,忽然意识到自己话重了些,语气缓了下来,“津屿,我不是怪你。只是她这个样子,真让人心疼……”
“是我没看住她。”
他的目光落在苏却身上,陷入沉思。
脑海里闪过之前的每一个场景:机场时腿上的红痕;小巷里,她因歹徒行凶而受伤的身子;现在,更是因为替别人挡伤而躺在病床上。
他想起她之前半开玩笑的话——“遇到你准没好事”。
她说得对。
他似乎真的克所有人。父亲当年那么说,江津屿不以为然。可此时此刻,他带给她的,除了伤害似乎什么都没有。
江津屿看着她那安静的睡颜,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随即又被决绝取代。
或许,他们的命运本就不该有交集。
江津珏擦了擦苏却额头上的汗,并未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算了,等她醒了记得好好安慰她。”
江津屿未应声,只是转头看向窗外,目光深邃,藏着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