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口传来一声落锁的“咔哒”,费南渡正在餐厅吃饭,闻声转头,果然是薛眠回来了。
“腿酸不酸?”费南渡放下碗筷,笑着走过去。玄关处薛眠正弯腰换鞋,不防一双手突然伸过来搂住了自己的腰。
下巴压在一丛松松软软的头发上,费南渡正要继续说话,却看见墙上衣帽镜里薛眠的额头上贴着好大一块白纱布,顿时一愣,当即掰过他的脸:“怎么了这是?”
本来伤口已经不怎么疼了,但费南渡手劲太大,薛眠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吓得费南渡赶紧松手,转为托着他两腮目不转睛的盯着,问:“跟人打架了?”
“没有,”薛眠明显有些抵触,想把脸从对方手里挪开,眉毛皱了皱,眼睛也只看向一旁的置物架,似在避免和费南渡有目光接触:“有人打篮球,没扔准。”
“看医生了?医生怎么说?”费南渡眉头紧皱,半推半牵的把人带到了沙发上坐下,抬手就要去揭纱布察看伤口情况。
“你别碰——”
薛眠猛的一偏头,立刻躲开那只已经抬到眼前的手。他这一声喊得有点急,喊完才觉得哪里不妥,顿了顿,小声的解释道:“已经看过校医了,说没事,按时吃药换药就行。”
“那药呢?我去拿。”费南渡这就要起身。
“不用,”薛眠下意识抓住对方小臂,可不过两秒又立刻条件反射般的弹开了手,极不自然的抓了两下脑袋,闷声道:“洗完澡我自己会换的。”
小朋友情绪很不对。
包括之前在电话里也是,整个人都阴郁着,特别消沉。一开始费南渡并没注意,以为只是逛街走累了,加上又受了伤,所以才导致心情不好。可他一贯敏锐,尤其是在和薛眠相关的任何事情上——好像从进家门起,薛眠就一直在刻意回避跟自己有肢体接触。
“那我去准备洗澡水。”
说是这么说,费南渡并没真离开。他默了默,忽然抬手把人搂进怀里,轻声道:“伤在头上,淋浴不方便,还是到浴缸里泡一会吧。”
过了许久,感觉垫在肩上的脑袋轻轻动了一下,像是点头。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停顿了数秒钟,费南渡侧过脸,在一只淡粉色的耳朵上轻轻啄了一口,低声道:“这段时间是我疏忽了,对不起。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事,必须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我,别自己瞒着,好吗?”
以后。
薛眠歪着头靠在他肩膀上,眼睛又开始走神了,可心里却明镜似的通透,嘴唇嗡动,默声念了一遍刚刚那个词——以后。
我们还会有“以后”吗……
浴室水汽朦胧,虽然才是九月下旬,天还没到冷的时候,但费南渡不放心,怕薛眠着凉,开了半扇浴霸増热。放好水,回身去沙发上把人抱过来,过程中薛眠抗拒了一次,说自己能走,但最终没拗得过费南渡,乖乖被抱进了浴室。
然后费南渡就要帮他脱衣服。
这下薛眠是怎么也不肯了,然而扛不住费南渡心意已决,直接把人压在墙上,低下头在薛眠耳边假意威胁道:“不听话?那我可上手打了。”
……打?
可你什么时候打过我呢。
薛眠想。你从来都没有打过我,哪怕是像现在这样假装生气,假装吓唬,也从来不舍得下手碰我一下。
是“不舍得”吗?
分神的间隙衣服被一件件脱下,再被抱着放进温热的浴缸里。疲惫了一天的身体倏的被一池热水团团包围,说不出的惬意放松。
费南渡半蹲在浴缸边,挤好沐浴露抹到薛眠露在外面的皮肤上,脖子、肩膀、胸口、后背……一点一点仔细抹着。
心里隐隐泛着一层不安,又弄不明白这不安源自哪里,只能归结为是最近只顾着忙工作,忽略了对薛眠的陪伴,而不巧薛眠今天又因为受了所以伤心情不好,看他一副低沉失落的样子,无形中自然也就波及到了自己的心情。
所以还是自己的错。
一旦得出结论,那股不安登时变成了内疚。费南渡一边给他搓着身体,一边逗弄似的捏了捏薛眠的耳朵鼻子,正闭着眼睛的薛眠被他捏得睁开了眼,两人目光突然交汇,他看进了一双水墨色的眼睛里。
“还在生气?”费南渡就那么看着他,有些不自然的笑了一下。
薛眠知道他说的“生气”指的是什么,虽然理解错了,但薛眠也懒得解释了,敷衍的应了一声:“没有。”
费南渡的确不知道他生气的内情,所以听不出来这层敷衍。在他看来薛眠这句“没有”只是因为小朋友懂事,不会得理不饶人,所以能这么回答自己,应该是代表心里已经不介意了。
多乖。
真的很乖。
洗完澡,拿大浴巾把人包好,费南渡抱着薛眠往房间走,路过餐厅的时候才想起来还没问过怀里人饿不饿,正要出声,薛眠却先打破了沉默:“你晚上就吃的这个?”
他蜷缩在费南渡怀里,本来没打算说话,想着就这么回房间也好,进了被窝他就可以一头栽进被子里装睡,不用理会谁了。可刚才目光越过费南渡肩膀,不经意一瞥,薛眠看到餐桌上放着一盘吃剩的残羹冷炙——都不算吃剩,就是一碗孤零零的面条,连个鸡蛋都没卧,而且没动几口,汤汁已经被面条吸干,蓬蓬涨涨的白乎乎一团,看着毫无食欲,简化到极致的一碗素面。
因为家里平时两个人手艺都不好,所以有时候如果菜做失败了,他们会煮面条凑合一顿。可是再凑合,每次费南渡煮的面条里也总会放一个两面金黄的荷包蛋,一把碧油油的绿叶菜,以及冰箱里永远都备有存货的火腿和牛肉。
“不饿,就随便做了点。”
费南渡随口应了一声,脚步却换了个方向,径直走到了冰箱前。感应式的冰箱门只需脚上轻轻点一下就能开,费南渡两手抱着薛眠,弯腰往里面看,边找边道:“我都忘了你吃完饭好久了吧?也该饿了。想吃什么?我们有速冻水饺,有面,还有牛排……要不煎个牛排吧,胡椒味的。”
“有牛排你自己为什么不吃?”
薛眠答非所问,话说得有点生硬,抬起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费南渡。他声音不大,似乎含着一缕小小的鼻音:“明明有肉,你为什么只吃面?”
费南渡被问得莫名哑口,怎么自己吃面不吃肉也能惹到他家小朋友不高兴?
不知道踩了哪块雷区,费南渡没敢乱接话,怕弄巧成拙,只好道:“你想吃吗?想吃我就煎两块。”
煎两块,是要一起吃吗?
心里莫名憋得难受,薛眠闷着一口气,感觉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他恨自己在看到费南渡吃得不好的那一瞬间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过往每一个日子里对方对自己所有的好——
两个人一起吃饭,饭菜就尽可能的丰富,一个人吃饭就尽可能的马虎。我有这么重要吗?还是他自己的喜好就这么不重要吗?还是一切只是我自作多情,他只是一个人懒得麻烦而已?
费南渡见薛眠又不说话了,两人这么杵在冰箱前也不是个事,便试探着问:“那要不……先去穿衣服,待会儿饿了再吃?”
看,跟我说话还这么小心翼翼,像个犯了错的学生,努力揣摩着老师的态度,希望能不惹老师生气。
不想再这么自我折磨般的胡思乱想下去了。
薛眠闭了闭眼,歪过头重新把脸别过去,低低“嗯”了一声,再没去看对方。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猫咪台灯,光是黄亮黄亮的光,不刺眼也不强烈。薛眠独自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他知道需要自己思考的事情已经堆了很多很多,他必须静下来认真考虑一些问题了——可身体里不知从哪蹿出的一股本能在强烈的排斥着,说是犯懒也好,说是鸵鸟也罢,他什么都不想再想了,他真的需要休息了。
门被敲响,推开,费南渡手里拎着从薛眠书包里找出来的药水和药剂,还有一杯温度适宜的白开水。
薛眠立刻转头看过去,嘴微微张着,眼睛里有些疏远淡漠的东西在里面流动。费南渡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然后蹲下身,单膝跪在床前的羊绒毛毯上。
原本俯视的角度蓦地变成了微微抬头的仰视,费南渡抬起手,碰了碰那块扎眼的白色纱布,声音有些低沉,问:“还疼不疼?”
薛眠垂着眼睛,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人。可能是真的有些累了,这次他没再反抗费南渡的碰触,摇了下头,小声道:“换药吧。”
意料之外的被需要,费南渡没想到薛眠会主动让他帮忙换药。他按说明书把药一颗颗剥开,再放到薛眠手上,又把水递过去。薛眠仰头一口气把五颗药全灌了下去,本来该是苦涩的味道这会儿盘踞在口腔里,居然也没尝出什么难受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费南渡接过水杯放到床头柜上,轻轻碰了一下薛眠的额头,确认没什么疼痛反应,手指小心动作,把贴在上面的三条白色胶布一点一点慢慢撕开——
两个指甲盖大小的一块伤口,表面脱皮发红,四周还有点青肿,涂过红药水的地方颜色已经淡了一些,但第一瞬入眼的视觉效果还是猩红一片,看着实在有点骇人。
费南渡心里非常清楚,薛眠已经是个成年人,早不用像对待孩子似的过分关注,提心吊胆的怕他在外面吃亏,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欺负。但当他第一眼看到这伤,唯一的反应还是只有自责。
要是自己平时有更关心他,薛眠也不会在受伤后的第一时间里不是选择给自己打电话,并且事后更是没多说一句,一直等到回家了,躲不掉了,才不痛不痒的解释了一句受伤原因。
所以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不怪他一晚上情绪这么低落。
费南渡默默地,不断自我批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