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眠一开始还想不明白,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发笑。
可突然就在某个节点上好像醍醐灌顶一样,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要笑啊。
要大声的笑。
笑这个匪夷所思的疯狂的世界,笑得越灿烂越好,越大声越好。
薛眠一眨不眨的盯着手中照片,目光所及处看的已不再是那两个相拥在一起的模糊身影——他看的是自己的一场过往。
全被打碎的过往。
一地渣滓,残缺不堪,丑陋无比。
“薛眠,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卞雪莉也看着那张照片,神情有些复杂,缓了缓道:“之前袁宁的事,你们都觉得我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我是有错,我也在不停的反省自己。今天找你不是要洗白什么,一开始我查费南渡也只是出于怀疑,担心他接近你是别有目的,也算是对你心怀愧疚的一种弥补了吧。如果最后结果证明只是我想多了,你们能认识并在一起完全是因为偶然,那就当我在排雷好了,排除心里的疑问,也替你们的感情做一次体检。”
“但没想到随便一查,居然能查出这么多事来。或许在别人看来这些都不算什么,不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爱玩,最后走运,在感情游戏里找到了真爱么。可是薛眠,你就是那个游戏里不知情的当事人,你是什么感受?是真的觉得庆幸万幸,万幸是你最终获得了游戏入场资格吗?”
“徐甪可以提出那种荒唐的玩法,可费南渡不是很要强吗,他不是很厉害、不是一向不受别人要挟吗?那他有本事就别答应徐甪啊,走别的正大光明的路去给自家公司谋机会啊!薛眠,你睁开眼睛看看清楚,他才是那个最自私的人!面对利益,他才是真的会把你的感情甚至尊严放在称上掂量着叫卖的人!就算事后他待你再好,可感情不该是忠贞不渝、独一无二的吗?那他为什么还要挑挑拣拣,从你和徐甪之间二选一,还是同时进行比对挑选?你们这段感情开始的动机是不纯的,过程是有隐瞒的,最终的结果——”
顿了顿,无情的戳破道:“是不忠的!”
纷飞的话语像夏天最茂盛的树丛里一只只看不见的知了。因为抓不住它们,它们就肆无忌惮的不停聚集,发出恼人的叫声。那些声音没有节奏,没有律调,响起时也没有预兆。很吵,拼了命的要把你拖进一种条件反射的环境里,让你从此一听到蝉鸣就想起燥热的夏天,想起湿漉漉的汗渍,灼人的阳光。
“叮铃”一声响,有铃声唱起了歌。
感觉耳朵被什么东西猛的刺了一下,薛眠低下头,是他的手机在响。
来电显示是费南渡。
……费南渡。
他没有想到,也没有准备好要在此时此刻和这个人对话。但铃声一直在响,一直在不停的催促,甚至连卞雪莉都推了他一把,示意再不接的话对方就要起疑了。
手不受控的颤抖着,薛眠终于拿起了电话,在快要自动挂断前按下接听键。
“喂……”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是哑的。
那头费南渡本来因为等了半天才接通,情绪有些躁,刚想批评两句,突然听到薛眠这副古怪声音,立时皱起了眉:“嗓子怎么了,怎么这么哑?”
“……没有,”应该是情绪影响了发声,薛眠装作咳嗽的咳了几下,清了清嗓子,回道:“中午吃得有点……辣,嗓子不舒服。”
已经在极力掩饰了,但费南渡还是听出了一些不对劲,只是没想太多,道:“我刚到家,看到你书包在沙发上,今天早放学了?”
薛眠又开始出神了,好像没听到这句话。
卞雪莉见他愣着发呆,再推了他一下,努努嘴指了指手机。薛眠回神,下意识撒谎道:“下午老师有事没来,小满就让我陪他去市里买东西……书包太重,先送回家了。”
尽管在走神,可那个人的声音他从没错过过。
“这样啊,”费南渡不疑有它,道:“那要不要我过去接你们,正好请他来家里吃个饭。”
“不用——”薛眠急忙出声拒绝,又怕这一番拒绝得太干脆,被对方听出什么。顿了顿,只能把谎继续撒下去:“我们刚刚逛得有点累,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一会儿买完东西我自己打车回去,晚餐不用准备我的了。”
原来是逛街逛累了,难怪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费南渡没再多想,只道今天下班早,本来想等薛眠放学了带他一起出去吃的,既然要陪同学,倒也不用太赶时间,玩高兴了再回家。
挂完电话,手机因腕部瞬间的脱力,差点掉到了地板上。薛眠彻底瘫下身体跌靠进沙发里,无神的睁着眼,眼珠望着头顶上雪白的天花板一动不动,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他为自己最终没在电话里失态而感到有一丝的庆幸,哪怕眼前的事再艰难、再不堪,他也不允许自己做个对着手机歇斯底里控诉的疯子。
“不早了,也该让薛眠休息一下了。”方庆年整理好桌上的一堆东西,边收边道:“薛眠,如果你对今天的事还不能百分百相信,我的建议是回家之后你先按兵不动,别让你男朋友看出来什么,就像刚刚电话里那样,你做的很好。明天是徐甪的生日,他们会在游轮上开派对庆祝,我和小卞都会过去,到时候我希望你也能出现。”
薛眠微顿,目光不解,谨慎的看过去道:“你们要去做什么?”
撇开其他一切不谈,今天这两人的突然出现实在有些奇怪。
如果他们来找自己的目的只是为了拆穿所谓的费南渡的“真面目”,那他们已经做到了,到此为止也不会功亏一篑了,为什么还要继续搅和到后面的事情里?徐甪的生日会有什么特别含义吗,为什么他们还要继续追查?
“这个你就别管了,我现在只是建议你。”方庆年拿出纸和笔,在一张便签条上留下了明天的时间和地址:“明晚七点,海星号游轮上见。游轮停在宁江码头,你要是不认识路,我可以明天去你们学校接你。”
“不用。”薛眠本能的对他产生不来一丝好感,想也不想的一口回绝。但又忍不住去猜想他们明天到底要干什么,便道:“明天放了学我自己会去。”
“好,那就明天见。”方庆年收拾好包,想了想,最后补充一句:“关于徐甪和费南渡,今天都是听我在说,明天这场见面我希望你本人能到场,不止是因为眼见为实,也是让你借机能多看清一些事情。他们两位为什么‘藕断丝连’,到现在还保持着联系,或许明天你自己就能找到答案了。”
方庆年先走了,卞雪莉坐在旁边陪了一会儿。薛眠始终扎根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脸上辨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微垂着眼睛,盯着桌上的那杯茶,视线长久的凝固着,没移动半分。
“薛眠,天都晚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卞雪莉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对方神情。
薛眠的眼睛动了一下,眨了眨睫毛,好像刚才并不是在走神,只是因为没人说话,所以他也选择了沉默。
摇了下头,按着沙发扶手站起身。上衣压得有点皱,他瞥见了,就低下头仔仔细细的把衣摆边角理了理,直到衣服恢复服帖,这才丢下一句“不用”,迈开步,推门出了包厢。
天黑了,但还没黑透,夜幕上泛着一层淡淡的蓝光。那是太阳下山、晚霞还没消散前留下的最后一抹色彩,一会儿它就会越变越浓,趋向深蓝、黯蓝,最后被黑暗同化,直至完全吞噬。
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两旁已是华灯初上的车水马龙。路面上车流压过的声音,轮胎摩擦的声音,汽车喇叭的声音……都分外清晰。它们是黑夜的背景乐,每晚准时奏响在这城市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里。
摩天大楼,购物商场,高高的过街天桥,郁郁葱葱的行道树。牵着手过马路的情侣,结伴放学的中学生,公园里遛狗的老爷老太太,在路边吃烤串的黄发青年……他们都是这个城市的装饰物,又是这个城市的缔造者,也是这个城市永远的主人。
只有自己像个过客,好像从来都不属于这里。
我应该属于学校。
薛眠想。
这个时间点,我应该在自习室里背单词,应该在图书馆里翻资料,应该在澡堂里排队等洗澡,应该在食堂里等着吃晚饭……我可以在学校的任何地方,唯独不该出现在这繁华城市的中心里。
不该出现在那座不属于我的房子里。
是我错了。
是我做错了。
费南渡应该还是很喜欢我的,对吧……应该是喜欢的。
不然他就选择徐甪了。如果他能喜欢上徐甪,其实对他会更有利。
可他最后却是和我在一起。
我有什么可让他获利的呢……我哪里都比不上徐甪啊。
可为什么一点都感觉不到快乐。
为什么一点都不觉得开心,不觉得有胜利者的喜悦。
我赢了吗?
我赢到什么了?
如此卑微的去证明自己在一个人心里的分量,我怎么会廉价到这个地步?
怎么能廉价到这个地步……
是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