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连串的眼泪一点不争气,排着队的泛上来再落下去。薛眠眼眶湿透,鼻头跟着冒着酸气,眼尾涂了火似的烫得发红。
他埋着头抽了抽鼻子,感觉鼻尖上整块肉都涨得发疼,抬起胳膊使劲压住嘴巴,扭捏着小小的哭出了声:“……你干嘛啊……”
干嘛突然说这种话。
真的被感动到了,所以没忍住心里那份酸楚的委屈。
不是不喜欢这份含义珍贵的礼物,他只是听不得“家”这个字。
所谓近乡情怯,大体人就是这样,越缺什么就越惦记什么。家是什么?是对每一个个体的人而言最普通不过的一种存在。它既抽象,可又具体,有父有母,有妻有儿,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饺子,那个热腾腾的冒着烟火气的地方,就叫作“家”。
多普通啊。
可对薛眠来说它又多难得啊。
“好了好了,”费南渡既想笑又心疼,张开双臂将人搂进了怀里,低声的哄着:“别哭了。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干什么了,大好的日子把你惹哭。”
薛眠心里又羞怯又难受,躲似的把脸埋进对方怀里,只管小声啜泣自己的,不接话,也不肯抬头。可突然又想起怀里的花,“啊”了一声就赶紧推开费南渡,这回倒是不哭了,只懊恼的低头去检查有没有把花压坏。
费南渡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没坏,都好好的……喂喂喂,礼物这就找完了?”
薛眠不解的抬起脑袋,吸了吸鼻子,诧异道:“不是花吗?都在这儿了啊。”
“还有呢?”费南渡指指身后还在燃烧着的那第四十五支焰火:“快去,不然灭了就看不见了。”
薛眠真没想到居然还有礼物没找完,一时也不知是该继续哭还是继续笑了。他小心的把花抱在怀里,小跑着来到最后一支焰火旁,低头一看,哦,原来是还有一朵玫瑰没拿。
“四十五……”
薛眠一边蹲下身一边小声碎碎念:“为什么是四十五啊,我也不是过四十五岁的生日啊。”
“真够笨的,”费南渡笑着走到他身边,弯腰扶膝看着他:“你现在几岁了?”
“……二十啊。”薛眠疑惑的仰起头。
生日已经到了,那就该把新增的一岁加上去了,所以该按二十算。
“那我呢?”费南渡拿手指指自己。
薛眠想了一下:“二十五。”
“所以加起来是多少?”费南渡宠溺的看着他,伸手捏了一下薛眠的耳朵。
“二十加二十五等于……”薛眠突然哑口打住。
这种加法还用算吗???
他一时忘了手上动作,只呆呆的仰着脸看着费南渡,眼底水光流动,有晶晶亮亮的东西在里头闪烁。
“四十五,代表四十五年。”
费南渡在他旁边蹲下,语气温柔的郑重,一字一字道:“你的二十年,我的二十五年,我们错过了前面整整四十五年。有些遗憾,但还是幸运的,因为最终我们遇见了。所以下一个四十五年一定不会浪费了,对吧?”
薛眠红着眼睛看着他,看得真真切切仔仔细细,像稍不留神这个人就会不见了一样。许久后,他主动伸出手去握上了费南渡的,相当用力的点了一下头,发誓一般郑重的回答他:“对!”
“那就别哭了,”费南渡抬手擦去薛眠脸上沿着眼眶淌出来的一串泪:“再哭得肿成什么样了,变成猪头还能看吗。”
薛眠破涕为笑,自己也不好意思了,赶紧岔开话题,砖头去拿那枝还在地上躺着的花——怎么拿不起来??
薛眠抓着花枝往上抬,发现花底下好像绑着个东西,一条细细的荧光线延伸到草地下面,好像被压住了,让他扯不动。
突然就明白了什么,薛眠立刻把头转过去看费南渡。费南渡笑着眼睛看着他,努努嘴,说继续。
薛眠已经猜到了,那草底下一定埋着个特别的惊喜,但因为还没看到具体是什么,所以即便已经知道有个惊喜在等着自己,内心的雀跃和期待还是抑制不住的鼓噪着、欢叫着。他放下怀里的花束,拿两只手去扯那根荧光线,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然后注意着力道一点一点,慢慢将绳线那头绑着的东西从松软的草地里拽了出来——是一个比拳头再大一点的深蓝色盒子。
盒子不重,外面套了一个透明的包装袋,虽然沾了点土,但薛眠一点也不介意,直接上手拍干净了外面的脏尘,小心翼翼打开了包装袋。
盒子安静的躺在手心里,薛眠一眨不眨的盯着看了几秒,忽然转头问:“是什么啊?”
“都在你手里了还问,”费南渡笑着拍了下他的脑袋:“打开自己看。”
一晚上的惊喜一个接一个,老实说薛眠都有点晕乎了。他把手贴上盒盖,停了几秒,这才在满满的、憧憬的激动心跳里打开了盖子,第一眼就看到了睡在里头的礼物。
一只手表。
全黑色的表身,表盘像墨蓝色,造型和正常的手表无异,但通过之前的种种惊喜,薛眠觉得费南渡不可能送一个没花心思的礼物。
所以他把手表举到费南渡面前,笑着歪头问他:“怎么玩?”
这回轮到了费南渡不懂了:“什么怎么玩,手表还想怎么玩?”
“就……只是戴着看时间用吗?”薛眠眨眨眼睛。
“不然呢?”费南渡拿过手表解开表带,捞起薛眠的左手腕,准备给他戴上去。
薛眠倒不是觉得有什么失望的,他今天收获的心意已经多到小小的心脏都要装不下了,所以没多想,干脆的把手递了过去。
费南渡给他系好表带,就着路灯的亮光轻轻转动手腕看了看,觉得颜色挑得很好,很合适薛眠那只细白细白的腕子,边欣赏边道:“这表我自己做的。”
“……啊!?”薛眠相当吃惊的喊了一声:“不会吧?我还以为是你买的……”
“好看吗?”费南渡抬起眼皮看他。
薛眠一秒不耽误的连连点头:“好看!……不过真的是你自己做的啊?”
当然是费南渡自己做的,前后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呢。
其实表是从瑞士一家老字号专门制表的工厂定制来的,拿到手的时候只有基础的零部件,费南渡自己先试着组装,但拼装手表是项专业性极强的高精度工作,为了不出错,他找来了一个制表师,请到家里辅助着弄了小半个月,终于顺利完工。
手表从设计到成型都出自他手,要的就是这份独一无二。费南渡端详了一会儿,突然问薛眠:“有没有看出哪里不一样?”
薛眠低头看表,上上下下找了一圈,从表盘到指针,从表带到表匙,好像……也没有什么玄机啊。
不过这块表上没有任何logo,薛眠倒是发现了。
“嗯,没放logo,”费南渡笑着看他:“怕你背着我查价格。”
“那就是很贵是不是?”
薛眠听到这里不免生出不安,焰火和玫瑰花他都能接受,那些的费用应该不会太高太离谱,下次等费南渡过生日的时候,他可以用同样的心意还回去。但这表一看就不是普通学生能承受的价位,他收得不踏实,更怕以后自己还不起。
“就知道不能提这个,”费南渡啧了一声,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这是陪你过的第一个生日,我只是想送你一个能放时间久一点的礼物,你要是有负担,就白费我心意了。”
“……那、那以后不可以了。”薛眠看了看手腕上的礼物,抬起脸,有点小严肃的道:“我喜欢我们每天都简简单单,所有的东西都很简单,这样贵的东西虽然很漂亮,作为礼物送给我,我也是高兴的,但你不可以总花那么多钱了。想让我开心其实很简单的,哪怕是一起在学校吃食堂我都会觉得很开心……你明白的,对吧?”
“明白明白,”真是拿他没办法,费南渡无奈的捏了把他的小脸,催道:“好了,还没找到机关啊?”
薛眠抬手递过去:“哪里有机关啊……”
费南渡叹了两声,无奈摇头:“看得一点也不仔细。喏——”他握着薛眠的手翻了个面,表盘朝下,把表带的那一面对到了上面。
就着朦胧的光亮,薛眠低下头眯着眼睛凑近去看,发现金属的表扣上隐隐有个小凹陷,像是什么图案。
看不清,他就再凑近一点,稍稍动了动手腕,终于看清了那金色的表扣上刻着一个用Blackletter字体书写的“F”——这种英式传统手写字体实在太过复杂华丽,基本只出现在一些书本的摘录中,所以薛眠印象极其深刻,第一眼就认出了它。
“真的……好好看啊……”薛眠感觉自己都有些失声了。
费南渡望着他笑了笑,牵起薛眠的另一只手,用他的食指尖在那个“F”上临摹般的轻轻描了描,认真道:“表扣的地方最贴近脉搏,这个F就是我。我把我放在你的脉搏上,以后这里每跳动一次,都有我陪着你。”
曾几何时,那个在姐姐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的男孩,从没想过有一天“爱情”、“幸福”、“相伴”这些美好的物事也会不期而遇的用最浪漫的方式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不是对幸福不渴望,只是过于害怕和胆怯。因为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好,值得这样一个人如此花尽心思的只为让你开心的流眼泪。
但今天薛眠体会到了。
原来被一个人用心的疼爱着是这样一种感觉,是拿世上最苦的药放进嘴里一口一口咀嚼,居然都能吃出糖的甜来。是有了这样一个人之后,你会觉得凡此以前经历的种种,所有被荆棘划破的伤口,现在回头再看,都能一笑了之了。
薛眠笑着流眼泪,看着手腕上那个烫金的“F”,心里暖成了一片花火的海洋。
突然踮起脚,伸出双臂环住费南渡的肩,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将自己最炽热的一双唇印了上去。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