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窗外高楼林立,这座名叫新加坡的城市夜景光怪陆离,繁华而又斑驳。思绪逐渐走回,但随思绪出走太远的感官却一时没能回得来。
那个吹着凛冽北风的初冬天,开着暖气的阳光房间,一个宽阔的怀抱抵在身后,箍紧的双臂圈在身侧,呢喃的话语,轻柔的呼吸,贴在脖颈肌肤上若有似无滑过的软唇……
也许就是在那一刻,内心最深处一根牢牢绷紧的弦,摇摇欲断了。
云汉团队经过三天的奋战,终于在计划时间内完成了所有的既定目标,收购流程全部走通,只等回国后处理最后的一点收尾。
按卫澜事先的推测,Dylan一定会软硬兼施说服其股东同意以新价卖掉股份,而为了拿下那帮无利不起早的商人贩子,Dylan确实是割血了,让出个人4%的股权均分给四名股东,最终靠钱买路,走通最后一步。
“疯了疯了疯了,4个点啊!那得是多少钱?”沈桓捶胸顿足,替Dylan心疼起了这笔亏本账:“头一天谈判的时候他不是一副精明样,说死说活一毛不拔的吗?怎么现在反而割肉卖血了?这也太不科学了吧!”
“有什么不科学的,”卫澜一边换登机牌一边笑着道:“钱是个好东西,除非逼到绝路,Dylan当然不愿意放弃。但谁让他绝路来得这么快,丢车保帅,也算明智了。”
“绝路?什么绝路?”沈桓一脸好奇:“卫总,您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啊?来嘛来嘛,快分享一下嘛!”
换好登机牌,卫澜边走边微微抬头冥思:“从哪儿说起呢……不过这得是事情了结了才透露给你们啊,让你们长长经验。”
Skyrocket的收购提议最初由云汉总裁个人提出,收购原因对外表述是云汉业务拓展在即,电竞网游的开发、制作与运营作为当下社会和市场热门,云汉如果想扩大商业布局,同时配合已在文娱产业领域打下的基础,那么买下一家有口碑与受众基础的网游公司,属于势在必行的一步棋。
关于为什么云汉总裁会相中一家远在新加坡的网游公司,外界不得而知,就连云汉内部也无太多人知晓。只知经过多番复杂而详尽背调,公司层面得出的结论与总裁的观点如出一辙,这家名叫Skyrocket的异国公司确实值得下注买进。
前期,无论是与Skyrocket的接触也好、背调也罢,都进行的十分顺利,似乎收购成功是顺理成章的事。但大约在一个月前,卫澜突然接到费南渡指示,令他悄悄飞了一趟英格兰。此行保密,云汉内部无人得知这位营销总监为何突然请假一周,但审批人是总裁本人,其他人就也不便打听太多了。
而此刻,直到听完卫澜自己亲口道明,沈桓等人才知原来他那一趟英国之行的目的居然是调查Skyrocket当家人Dylan的个人资产流向及负债情况。
通常来说,以上这些内幕信息都是非常保密的,除非打入较深的内部关系网,否则短时间内不可能拿到对方什么真实靠谱的内情消息。
卫澜不遮掩也不居功,表示自己在英国的所有联系人、渠道、门路都来自于费总个人提供,他就是当了个跑腿的。至于为何费总会有那些内部情报以及为何会安排卫澜去到Dylan的老家英国查探,这就不得而知了。卫澜办事严谨,也很谙职场规矩,不多打听的绝不多问。
所以,要不是提前了解到Dylan在外债台高筑负债累累,人前玩的都是漂亮话,背后早就一团虚空,等不及的要卖了公司套现还债,想来这次收购也不会如此成功,更不会以一个比预期低出将近10个点的价格成交。
10个点,那可是将近5亿人民币啊!
“我……的天!”沈桓简直激动的难以自制,忍不住拍掌赞叹:“费总这招釜底抽薪也太帅太绝了!而且藏得那么好,我们底下人完全不知道,就看着卫总您和费总打配合战了。啧啧,你们这些老江湖,牛啊!”
“所以说,”卫澜兀自笑了笑,指点道:“生意场上兵不厌诈,别小看Dylan那样的唯利是图,有时候他们越是看重什么,什么就是突破口。”
“学到了学到了,”沈桓连连点头,搡了搡旁边的赵爽:“瞧瞧,牛吧?费总厉害吧?”
“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赵爽也是一脸崇拜无以复加:“我得把这次的经历写到我微博专栏里,以后等老了出传记,这一章必须浓墨重彩,有助销售量啊!”
“哈哈哈滚吧你……”
值机台前已有旅客排队过安检,众人有条不紊行在队列中。薛眠站在中间位置,看着沈桓他们一路聊一路笑,也是到此时才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记忆里,当年的那个人就是一个有智又有谋的人,尽管那时都还年轻,发挥空间十分有限。所以,对于现在他的运筹帷幄操控全盘,比起沈桓的钦佩折服、赵爽的感叹嘉许,薛眠倒更有一种顺理成章的感觉。
因为是他,所以这一切的结果顺理成章。
不愧是他。
早班机飞云州,下午三点半落地,因着刚好是个礼拜五,卫澜便做主让大部分人原地解散,只带法务和财务的负责人回公司,加个班处理收尾工作。
“薛翻,这一趟辛苦了。”卫澜微笑伸手向前:“接下来项目就到收尾阶段了,预计还会有些后续文件需要翻译。不过不急在一时,你先回去好好过个周末,有事我们下周一公司见面了再说。”
“谢谢卫总,”薛眠微笑握住卫澜的手:“一路感谢照顾,下周见。”
两方人马在机场分手,薛眠驱车一路往市区驰去,车速提得有点快,心里装着事呢。
方才落地打开手机,信号刚一过来就收到了一条微信,发件人是陈姨,内容倒简单。
但内容简单事情却“可大可小”,不是别的,有个小麻烦精闹事儿了。
目的地在城北,一片崭新的住宅小区,三年前一开盘便买下了一套一百余平的三居室,精装修,拎包入住,省去不少麻烦。
车子拐进小区地下车库,薛眠拎着出差带回来的伴手礼——两盒给陈姨的糕点,一架遥控模型飞机上了楼。
深棕色的防盗门前,手指还没触到门铃,一阵高低起伏、音调不定、极富戏剧渲染色彩的哭嚎声就从门那边直剌剌传了出来。
估计陈姨是没时间给自己开门了。
薛眠掏出钥匙打开门,屋里一片亮堂,方才那阵哭闹声没了这层铁门的阻隔,一下子扎进了耳朵里,顿时激得浑身一震。
怎么小嗓门越来越能喊了。
“是谁在哭呀?”薛眠换好鞋,朝着里厅方向哄话似的喊道。
没一会儿就传来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女人声音:“哎呀快听听,不哭了,是谁来了?”
然后,就见薛眠刚把礼物放下,一个还没齐腰高的小影子“唰——”的一下从房间风一般的冲出来,稳准狠的往薛眠身上一搂一吊,仰头大喊:“爸爸!”
一个穿着居家服、年约五十出头的中年妇女从里间出来,慈眉善目,脸上挂着喜兴的笑,迎道:“小眠,回来啦!”
“回来了,”薛眠笑着弯腰将身前的小家伙搂进怀里,另一只手将礼物递过去给陈姨:“这段时间辛苦了,一点心意。”
“哎呀都跟你说了别买东西别买东西,怎么又买了。”陈姨笑呵呵的接过东西放到桌上,指了指薛眠怀里的人:“闹得不行,就等着你回来好好哄哄了。”
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目光看着怀里的人,薛眠脸上笑意加深,伸出手指在对方的小肉鼻上刮了一下,温声细语的哄:“怎么了,想爸爸啦?”
孩子从看到他的那一秒开始便停止了哭声,只是说话还带着点软糯糯的鼻音,满脸委屈的在薛眠怀里扑腾着小手和小脑袋,一张白乎乎的脸蛋上泪痕未干,撒娇般气吼吼的朝他发脾气:“爸爸不要我了,爸爸不喜欢小觅了!我也不喜欢爸爸了!”
“怎么会呢,”薛眠笑着抱起他往客厅走:“爸爸怎么会不喜欢小觅?”
“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小觅气鼓鼓的嘟着嘴质问着:“好久了,奶奶也想爸爸,我也想爸爸……可是你都不来!”
孩子满脸的委屈不加掩饰,他怕眼前这个在他心里像蓝天一样高大的人无故消失,不再来这个房子,不再出现。
“嗯,是爸爸不好。”薛眠神色温柔而疼爱,轻轻拂着孩子的小脑袋,那上面因刚刚的一番哭闹流了不少汗,头发都湿了。
薛眠又哄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让孩子相信自己真的是忙于工作,所以前段时间才没顾得上来看他。待小人儿情绪恢复稳定了,陈姨替他放好洗澡水,孩子自己乖乖进卫生间把小身板洗干净,一会儿跟爸爸奶奶吃晚饭。
“这次是我没处理好,以后不会了。”薛眠在厨房帮忙打下手:“说好的一周来一次,以后一定做到。”
“小眠,你别自责,”陈姨一边切菜一边道:“你平时那么忙,说真的,要不是为了让小觅过得更好点,你也不用那么拼命赚钱。如果现在是你一个人过日子,再怎么样也肯定比现在轻松一点。”
“没事,”薛眠站在水池前洗着两个西红柿:“小觅过得好就行。我……很多东西都给不了他,只能在物质上尽量弥补了。”
“怎么能叫弥补呢?”陈姨看着他,摇摇头叹气道:“你又不欠小觅什么,对他已经很好很好了,亏欠他的从来不是你,你千万别给自己压力啊。”
话题勾起某些不愿提及的过往,薛眠搓着手上的西红柿,看着水流静默不语。身后陈姨继续切起菜,又道:“不过有个事我可得说说你……”
说着自顾自扑哧一笑,转身面朝薛眠道:“你这总是惯着小觅乱喊‘爸爸’可不行。你想想,你一个还没结婚成家的单身小伙子,万一哪家姑娘托人说媒看上你,还没把恋爱谈起来呢,一看身后跟着个喊爸爸的儿子,那姑娘还不得跑了呀?”
“他是不高兴了,”薛眠笑了笑:“平时不乱喊的。”
“那也不行,万一喊习惯了,以后就不好改口了。”
陈姨接过他手里的西红柿,换了把小一点的刀开始切块准备凉拌:“舅舅就是舅舅,得跟他说不能再乱喊。何况‘舅舅’也是嫡亲的血亲,小觅那个爸爸有没有都一样,他喊着你舅舅,但心里把你当爸爸一样看待,也没问题的。等把娶媳妇儿的事落定了,你们夫妻一起疼他不就好了嘛。”
说话间,卫生间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呼叫,大约是孩子洗好澡了,等着谁过去抱他出来呢。薛眠擦干净手,微笑着边走边道:“您就别替我操心媳妇儿的事了,只要小觅开心就行,以后他就是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