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前奏11

咸咸的海风吹在脸上,夜幕并非是全黑,星光明亮的市区景观灯照彻长夜,将天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光晕。

费南渡就站在阳台边,面朝大海,修长的身量挺拔笔直,背部线条张弛分明。

薛眠看到有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在风里轻轻飞扬。

夏光如水,夜色正好。

看着那道似熟悉又已然陌生的背影,薛眠一时心静出奇,再没了半分方才上药时那种局促与不安。

但心一静,有些事情就像被湖水吹皱的涟漪般,逐渐泛了上来。

有时候都会觉得自我怀疑。薛眠揉了下眉心,不明白最近是怎么了。六根清净,心无杂念,我行我素……这些才是他。心事重重,欲言又止,举棋不定,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你……下午在机场,后来是有事去了?”走到了阳台上。

站在那个人身后。

“见个朋友。”费南渡道。依旧背对着,没回头。

见个朋友。

满分的回答,让薛眠没了再顺着话题问下去的立场。

他算谁,能继续再问“见什么朋友”、“见朋友是为了什么事”这样的么?

不。不能了。

能问出刚刚那句,已经算是越界了。

“这些年,”掐灭了手里的烟,费南渡转身看过来,目光深沉而平和:“过得好么?”

没想到会突然问这样一句。

安静的房间,和煦的晚风,周围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旁人,时间慢得几乎能听到滴答滴答淌过的声音。

然后,薛眠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可以,很好。”

似是有千言,有万语,但谁都没再说下去。

风在耳边吹着,远处海岸上欢闹的笑声不时携风传来,而他们,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

在静谧的夜色下,静静的看着。

突然,费南渡抬步向这边走来。眼神与目光都未曾移开半分,落在薛眠脸上就像是生了根。薛眠被那眸子里两弯流星似的火光给烫到了,下意识想往后退,却没来得及——

费南渡已经打开双臂抱住了他。

脑中“嘭!”的一声巨响,全身的体热在这一瞬间达到巅峰,烫得连皮肤都泛出了肉眼可见的粉红色。

薛眠全身战栗不止,一双眼错愕的睁着,那圈紧的手臂,包围着的淡淡体温,鼻息间丝丝缕缕的香水味,和……

和他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响起:“十年了。还记得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薛眠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眼眶逐渐湿润,眼角丝丝潮红,鼻头不自觉的泛着酸涩,连呼吸都变得一顿一顿,难受得要命。

还记得我吗。

还……记得吗。

返潮的记忆像生了锈的音乐盒,斑驳,老旧,已经再不能发出哪怕一个音符。

但却舍不得扔。

谁都没舍得扔。

否则他不会问自己这样一句话,更不会——

不会这样抱着自己。

不紧不松,久违的暖。

想挣脱是本能。可不想挣脱是比本能更快一步的真心。

一瞬间,薛眠忽然想起了一双眼睛,黑得发亮,深邃如大海,里面盛着浓雾一样驱散不退的未知,都是他已经不知的未知。

“你……”喉头微微哽咽,薛眠闭上了眼。调整着呼吸,缓缓道:“你告诉我,你的眼睛,是不是……和我有关?”

他的呼吸声就在耳边,轻缓温和。薛眠一动未动,难得如此安静的站着,没有任何反抗或推拒。

一个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携着风,揉碎了的一抹岁华落入耳中:“不是。”

不是。

即,与你无关。

其实薛眠也只是猜测。

尽管从那晚在费宅看到他短暂失明起就这么猜过,但没有任何证明可以辅佐他的猜想。他已经错过太多,退场够早,十年的光阴划开了一条谁也跨不过、抹不掉的深堑鸿沟,他在这头,他在那头。

自此挥袖过往,背道而驰。

所以费南渡说不是,薛眠虽然隐隐还有犹疑不安,但除了接受,似乎也没什么别的话可说了。

“回去休息吧。”费南渡松开手臂,微垂着眼帘看着这个身量不觉间已经蹿高这么多的人,头顶上的发旋轻易是再看不见了。

似是又笑了一下:“明天好好翻,别的不想。”

又是一次没有结论的发问,薛眠很想说“就算不是因为我,难道你听不出我是想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但费南渡有意无意的回避或缄默让他难再开口,何况他好像更应该先解决眼前的困局。

“工作是工作,不会影响。”薛眠吸了下鼻子,顿了顿,道:“你刚刚……大概是因为在酒吧喝了酒,我明白。不过以后……请别这样。”

“哪样?”费南渡看着他。

眉尖一蹙,薛眠咬了咬唇,有点艰难的道:“就……肢……体接触,不该有。”

意料之外的,薛眠本以为自己这句有些破坏气氛的话会招致一番冷硬的诘问,然而费南渡却并无此意,只是淡淡的道了声好,说,是他失态了。

短暂的沉默,像透入空气中的草木香氛,包围着两个人。

薛眠尽全力扯了扯嘴角:“我走了,谢谢你的药。”

一直到走出房间、带上门、进到电梯之前,薛眠都没把眼睛移开过地面。待顺利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终于“咚”的一声往后一靠,整个人虚晃着贴到了门板上,双目紧闭,脑中一片混乱。

身上一阵冷又一阵热,像是发烧了,但他清楚,并没有。

反复在脑海里勾勒刚刚发生的所有,没有一丝细节遗漏,每一幕他都记得,历历在目。上药的手很轻,验伤的眼很柔,酒精味很重,香水味很淡。怀抱是暖的,动作是缓的,声音是沉的,人……

是真实存在的。

夜深了,心却无眠。

次日一早,阳光明媚。海滩边很早就有游客过来戏水,早餐是酒店送来的印度风味料理,咖喱味很重,薛眠全程皱着眉用完餐,忍不住又去刷了一遍牙。

姜蒙按响门铃时时间刚过八点。

“薛老师,早。”姜蒙客气问好。

姑娘倒是来得早。

身上已换好正装行头,西服衬衫提前找酒店帮熨烫平整,薛眠穿得一丝不苟,与昨天酒吧里一身休闲的打扮大有不同,倒是让姜蒙眼前一亮,自然而然的夸了一句“薛老师很适合穿正装”。

一向清冷话少的姜助理居然会主动夸人,薛眠有些没想到,颔了下首,道了声谢谢。

姜蒙平时淡妆示人,从无浓妆艳抹的时候,所以于“化妆”一事上并没修炼到费南渡说的“鬼斧神工”的地步。但也正因素妆偏多,遮瑕手法才会轻车熟路。

“薛老师,粉底是新开盒的,没用过,请放心。”姜蒙打开化妆包,取出一只圆圆的金色粉饼盒。

“……哦,好。”还是觉得尴尬。薛眠坐在沙发上,一看姜蒙拿起工具就条件反射的立马闭眼,由得对方操刀拾掇。

他皮肤白,肤质也极佳,说是吹弹可破都毫不夸张。也正因如此,嘴角边那指甲盖大小的血痂才会尤为明显。

姜蒙肤色冷皮,同样很白,粉底色号用在薛眠脸上正合适,遮瑕力也到位,只需稍微在嘴角特定位置加以覆盖一层就好。

姜蒙手势不重,力度适中,没一会儿就处理得差不多了。但沉默的空气冻得薛眠有点不自在,便随口找了个话题:“姜助理,昨晚你和费总……也是在酒吧喝酒吗?”

“啊,您说那个。”姜蒙拿起小号粉刷,在薛眠脸颊边轻轻扫着:“费总和钟总是老朋友,听说这次费总来狮城,钟总便邀请一起吃饭,算是接风。”

“接风?”薛眠有些错愕的眨了眨眼睛:“在酒吧接风?”

“薛老师真会开玩笑,当然不是在酒吧。”姜蒙笑了笑:“听钟总说L&B半年前刚刚重装过,所以聚完餐后邀费总到酒吧小酌一杯,看看重装后的内景场地。谁料……”

谁料就是这么不凑巧,偏偏看到了薛眠那一场悍气十足的斗殴场面。

一想到当时的戾气样子,虽谈不上后悔,但眼下面对一个彼时站在人群外欣赏了自己全场表现的观众,薛眠还是有些不自在。

咳了一声,忽又想起昨天姜蒙全程陪着费南渡,既如此,他心下一亮,想开口问问关于费南渡身体的状况。然而转念一想,姜蒙与自己毕竟不熟,昨天在酒吧当着她的面已经够窘迫难当的了,后来还堂而皇之毫不避讳的进了她老板的房间……

虽然照费南渡的意思,姜蒙此人口风甚严,不爱八卦饶舌,但毕竟身份有别,此时确实不适合向她打听什么。

薛眠动了动唇,终是压住了舌尖的话,只道:“昨天事发突然,也没想到会变成那样。姜助理,谢谢你替我找来药箱,有劳了。”

“薛老师客气了,”手上粉扑按压好最后一点,姜蒙递了面镜子过去,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这粉底虽然透气性强,但盖着伤口总是不大好,等会议结束后,您方便时最好及时清洗掉,安全一些。”

“好。”薛眠抬表看了一下时间:“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是,”姜蒙收好化妆包:“会谈定在九点半,差不多是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