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狂风裹挟着黄沙,从天际滚滚而来,天地一片苍茫,只有山脉起伏的轮廓在黄沙中若隐若现。

夙音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太好的预感,冥冥中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生命终结时的景象。

想了想,魔主拿出一张帕子,送到了夙音的眼前,冷冷对他说了一句:“咬着。”

“陛下让我咬这个做什么?”夙音一边问,一边听了魔主的话,把帕子给塞到了嘴里。

魔主毫无感情地说道:“本尊怕等会儿你叫起来太吵了。”

夙音脑袋上瞬间升起了些许疑问,不明白魔主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抬起头来,用天真的眼神看向魔主,像一只刚刚出世的,还不懂世事的小鹿。

然而魔主并没有因此生出怜悯之心,一拳向着夙音那张可怜又可爱的小脸挥了过去。

魔主一边打,一边冷笑道:“上神爹?”

夙音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呜——”

“亲爹?”

“呜呜呜呜呜——”

“有几分相像?”

“呜呜呜呜呜呜呜——”

……

待到风沙平息之时,天地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远处的山巅上盛开了些许白色的小花,像是覆盖了皑皑的白雪。

流珈再次见到夙音的时候,夙音已经算是半个残废了,他鼻青脸肿地坐在晴雪湖畔,神情哀伤,泪流如雨。

看他这个样子实在可怜,流珈用少有的温柔语气向夙音问道:“你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陛下对你发这么大的火气?”

夙音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地说:“没说什么啊,就是我见陛下为他和风渊上神的事有些苦恼,就撒了个谎安慰他,说我们魔界都知道他和风渊上神是亲父子了,让陛下不用在意的,他是不是知道我撒谎了,他和风渊上神其实一点也不像……”

夙音说完后,等了很久也不见流珈开口,他抬起头,看着流珈,流珈的目光中带着他读不懂的深沉,夙音傻乎乎地问她:“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流珈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很难形容,半晌后,她幽幽说道:“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流珈话音落下,只听着夙音长叹了一声,“其实我也有这方面忧虑,陛下打人真的是太疼了啊啊啊啊!”

说完之后,夙音还很委屈,向流珈抱怨说:“为什么要打我啊,儿子不希望自己像爹吗?”

流珈叹了一口气,此时她对夙音的脑子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她提醒说:“你有没有想过,风渊上神之所以待陛下这样好,是因为他喜欢咱们陛下”,为了防止夙音问出一句是父亲对儿子的喜欢吗,流珈又补充道:“是情人间的喜欢。”

这其实也是她最近才琢磨过来的,或许他们的陛下在历劫时与天界的那位风渊上神有了某种不可说牵扯。

夙音大概是真的从来没有往这方面考虑过,一听这话竟是呆住了,他眨了眨眼睛,半晌后喃喃说道:“这有点刺激了吧?”

流珈心想这有什么好刺激的,之前还有一任魔主扮了女装去天界骗梦枢上神呢,随后他听着夙音感叹说:“他们可是父子啊!”

流珈:“……”

她就不该奢望夙音会有脑子这种东西。

扑通一声,夙音直接被流珈一脚给踹进了晴雪湖里,夙音站在湖里,瞪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仰头看着站在湖畔的流珈,有些委屈地问道:“你干什么?”

流珈淡淡道:“你脑子不好使,让你进在水里清醒一下。”

晴雪湖湖水冰冷,夙音浑身湿透像是一只落汤鸡,十分狼狈,冷风拂过,他哆哆嗦嗦抱着胳膊,打了个喷嚏,碍于流珈此时在湖畔上站着,他也不敢从湖中出来。

风渊醒来的时候,魔主刚刚揍完夙音,正神清气爽地翘着腿坐在秋千上,怀里抱着酒坛,也不喝,就是偶尔低头闻一闻那酒香。

风渊还不知道自己刚刚被造谣了自己与魔主是父子关系,他将一旁长弓上的尘埃拂拭干净,送到魔主的眼前:“试一试?”

魔主乖乖将酒坛放下,起身接过风渊手中的长弓,对着远处的假山猛地将弓弦拉开,此弓以神力为箭矢,一道火光从弦上射出,似一道火龙风驰电掣般冲向了假山,假山轰的炸开,星火四射,碎石横飞。

长剑如寒冰,长弓如烈火,还有一把长-枪,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的。

“勉勉强强。”魔主掂了掂手中的长弓,如此说道,风渊却在他眼中看到了些许兴奋的神采,他笑了笑,觉得他的陛下还是和从前一样可爱。

看着风渊在石桌前重新坐下,手中又多了一块原石,玉石碰撞的叮当声在魔主的耳畔响了起来,他靠在身后的架子上,手中挽着弓箭,铮铮声不绝,只是并未有箭矢射出,他转头看了风渊一会儿,对他说:“你要不……休息一下吧。”

“等弄完了,我就休息。”风渊现在根本停不下来,好像有另一个自己在催促着他一定要快点将这把神兵炼完,好像时间只剩下了短短几个瞬间。

魔主只劝了一句便没有再说其他的了,他低头俯视了风渊一会儿,后抱着酒坛溜溜达达回到王宫里,流珈见他回来,上前一步与他说:“陛下,夙音已经被我罚了闭门思过。”

魔主哦了一声,坐在帝座上,垂着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系在酒坛上的浅黄流苏,一副兴致寥寥的模样。

流珈看了他一会儿,夙音至少有一点没有说错,陛下现在确实挺苦恼的,她轻声问他:“陛下到底在为什么烦心?”

魔主撩开眼皮看了流珈一眼,其实他并没有在烦心什么,只是有些事总也想不明白。

他想要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选择把一切都忘却。

是风渊待自己太不好了吗?可听那些仙君说的故事好像也没什么,他是高高在上的神君,而星如只是一个刚刚从无情海上来的小小仙君,两人之间本就不会有太多牵扯。

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一切都是缘分浅薄。

他现在也更想要知道,风渊是为了什么留在他的身边。

魔主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听着流珈在耳边问道:“陛下是在为风渊上神的事烦忧?”

他扫了流珈一眼,想着等会儿流珈如果再与自己说什么父子情深的浑话,自己该不该出手,流珈毕竟是个女孩子,魔主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回了她一句:“本尊不知道。”

流珈的脑子明显就比夙音好用多了,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猜出魔主的心思,她眼睛一转,笑着对魔主说:“要不陛下,今晚您挂个牌子招人侍寝,看看风渊上神会不会来?”

魔族们向来荒淫,就是他们的小陛下在这方面并不热衷,夙音之前还总在流珈耳边叨叨着陛下不行,幸好今天他没把这话也给当面说出来,否则的话自己刚才见到的大概真是一具尸体了。

魔主往后仰了一些,莫名觉得流珈这个提议还挺有趣,他并不需要人来侍寝,只是想要看看风渊的那张脸上出现窘迫的神色,顺便想要知道他在自己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

流珈得到魔主的首肯,去了花园,装作不经意地在风渊的说起陛下今天晚上要招人侍寝的事,然后便放心走了。

陛下马上就要开荤了,这是个该普天同庆的大喜事,明天该如何庆祝可得好好安排安排。

流珈不曾想到,风渊根本没有听懂她话中潜在的意思,于是魔主一个人在寝宫里等了许久,也不见风渊来,他抱着枕头,恍惚间觉得流珈好像给自己想了一个馊主意。

夜幕苍茫,笼罩着魔界千里的平原与山丘,银色月光从云层的间隙中倾泻而出,流珈抱琴站在宫门外面,晴雪湖上,水波粼粼。

风渊仍坐在花园中,低头为他的陛下打磨原石,他的陛下或许已经找到合心意的人,或许正在共度**,贪图享乐本就是魔族的天性,这没什么。

从前他就一直想要与人尝试那些册子上的东西,只可惜那时自己的身体不好,星如迁就自己,便说不要不要,如今没有人能拘着他了,他该玩得更加痛快。

风渊想到那根与他再也没有关系的红线,想到被他散去的浅薄的缘分。

他与星如终于越来越远了,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可这本来不就是他早已预料到吗?

风渊苦笑,心中一片涩然。

在天界的时候,星如听着那些仙君们传着自己与习谷关于情债的话,是不是也是如他今日这般。

有些时候,他会觉得从他历劫归去后在天界的百余年才是他的一场梦,只是这场梦太久太久了,梦醒之后,他的星如便没有了。

风渊停下手,抬头遥望寝宫方向,想着他的星如此时在做什么,然后心底就落了一层冰雪,再一转头,他看到葡萄架上站了一只火红的小鸟,嫩黄色的小爪子藏在腹部白色的绒毛下面,黑豆一样的小眼睛眨巴眨巴,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白驹拉起时光倒流,好似又回到从前。

风渊一下子就笑了起来。

他放下手中原石,抬起了手,小鸟歪着头看他,似乎有些犹豫,小爪子挠了挠圆溜溜的脑袋,风渊也不急,只静静地等着他。

他的手这样在半空中停了良久,终于,小鸟扑腾着翅膀,落在他的手掌上。

这是他的星如,他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风渊低头,温柔地凝望着他,一如从前的模样,他的眼眶微热,几乎想要落下泪来。

小鸟仰着头,有些不明白风渊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他的小爪子疑惑地在风渊的掌心上轻轻挠了两下,随后扑腾着翅膀,又飞走了。

风渊怔怔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那只手仍留在半空中,想着他的星如或许在某一个刹那,还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