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渊抬头看了一眼九幽境西方的天际,那里层云堆叠,映着月光,像是笼罩了一层红色的轻纱,有些银白的流光从层云的边缘处倾洒下来,他眉头微微蹙起,按理说司泉已经处理了此处的天魔封印,然而此时他心中总有几分奇异的感觉。
魔主顺着风渊的目光也看了过去,可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什么稀奇的东西,碰了下风渊的胳膊,问他:“你在看什么?”
风渊收回视线,摇摇头,只说:“没什么。”
魔主不信他这话,盯着他看了良久,可风渊丝毫没有要坦白的意思,他认真想着,等回到魔界当中,应当让流珈给这位上神好好说叨说叨,既做了魔界的人,对他这个魔主就应该毫无保留,方能显出他想要在魔界定居的二三诚意来。
思索之际,魔主面前突然多了一串蜜枣,他抬起头来,发现是风渊送到他面前的,还在问他:“现在是回魔界吗?还是想去其他地方看一看?”
魔主叼着蜜枣,摇了摇头,他懒得再去其他的地方,魔界就挺不错的。
而且他见了风渊和梦枢两位上神,想来天界也没有比魔界好出多少来,他前面几任魔主干嘛总想不开往天界去。
风渊将雪晶石放进锦袋中,挂在魔主的腰上,对他说:“那我们回去吧。”
风渊说完这话,才发现九幽碑灵好像比平日里安静了不少,不禁偏头看了一眼,碑灵正老老实实地窝在那石碑上,目光有些放空,竟是难见的萎靡,风渊隐约觉得这事与魔主有些关系,回头问他:“他怎么了?”
“不知道啊,”魔主顿了一下,认真思考后,又说了一句,“他刚才问我这一生可有什么后悔之事,我仔细将过去的事都想了想,也实在没什么好后悔的,然后就回问了他一句有没有后悔的事,他就这样了。”
风渊听闻后,轻笑了一声,“那他可能是想到不开心的事了,所以自闭了吧。”
黑云压城,暮霭重重,狂风从更始城外席卷而来,落花如血雨,纷纷扬扬落在九幽界碑四周,不久后就铺了薄薄的一层,碑灵坐在石碑上,目光迷惘地望着身后的九幽境。
那位陛下问他可有后悔之事,他已经活了这般久,岂会没有后悔之事呢?只是那时候他还未生出灵识,她便已经不在了。
魔界风光依旧,乌云如鱼鳞般在无垠的天空上排开,将日光几乎全部遮挡在另一侧,只等夜晚降临,月色方才流入这魔界之中,晴雪湖上浮光跃金,湖底曾经炽热的岩浆早已冷却成厚厚的岩石,有些色彩艳丽的游鱼在岩石小小的孔洞中穿梭。
魔族们听说这几日魔主不在,一个个的赶紧跑到落霞林中大干了一场,打得十分欢快,一直到天色暗下,都没有停歇。
流珈守在魔宫正门前,看着魔主与风渊上神一同回来,连忙迎了上去。
只是看到风渊的时候,流珈的表情稍稍僵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一些事,让她甚是奇怪,本以为风渊上神走了就走了,结果没过多久他们陛下就追了去,吓得流珈差点没把夙音给按进水里又揍了一顿。
毕竟前几任魔主去了天界,就没有一个是完好回来的,这两日来流珈提心吊胆着,总怕再见到陛下的时候,陛下的那一身毛毛就秃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会产生这样的担忧。
好在如今看着魔主身上没有什么伤,流珈总算松了一口气。
风渊与魔主一同进了寝宫中,流珈望着这两人的背影,眯着眼睛看了良久,这位上神未免太不把自己给当外人了。
寝宫中,风渊将前几日画好的图纸拿在手中,取出最上面的三张问魔主:“确定是要这三个?”
魔主其实对下面的那些图纸也是有点想法,只是要得再多这位上神恐怕也造不出来了,便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段时间天上地下都还太平,风渊一边照看着前些时候种下的那两株葡萄,一边帮魔主锻造神兵,如今虽有了雪晶石,但是想要炼化成任意转变的三种形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他活了这么多年,这也是他第一次尝试做这样的兵器来。
他坐在花园里的石凳上,低着头细细打磨着手中有些不太光滑的原石,而魔主常常蹲在旁边,撑着下巴,偶尔开口问问风渊这个怎么用、那个怎么样、要不要帮忙之类的。
或者是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将他剩下不用的原石用神火锻造成些小玩意儿在手中把玩。
天高风清,花开簇沓,枝叶离披,好像在某一瞬间,时光倒流,于是他们就又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他在书房里处理公文,星如没什么事干,趴在一旁,星如没什么耐心,不过一会儿就要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忙完,想要他陪着他一起玩。
若是在旁边待得实在无聊了,星如化成原形飞出东宫,等他忙完手上的公文,一抬头就看他嘴中衔着开得正好的花归来。
他已经有过待他那样好的星如,是他没能护好他,弄丢了他,所以如今也不该再贪求了。
只是有些时候,这样看着他,还是想要更多。
葡萄爬上了搭好的架子上,开出一串串细小的白色小花,在地上头上一片虚虚的光影,再过一些日子应当就能结出葡萄,到时候为他酿几坛子酒,从今年喝到明年,到了明年,再酿几坛,这样年复一年,过了此生。
魔主有些累了,就靠在秋千上,合上眼睛小寐一会儿,清风携着丝丝缕缕的魔气,缭绕在风渊的周身,甜香馥郁。
风渊低头专心打磨着剑身,将从梦枢那里借来的匪玺石小心嵌在剑柄处,心想着等会儿还要在这儿雕朵花儿来,不知道陛下现在喜欢什么花儿。
他想的有些出神儿,熟睡中的陛下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声。
风渊手下不稳,虎口处登时被划了一道口子,他也没在意,只连忙起身,走到魔主的身边,问他:“怎么了?”
魔主睁开眼睛,怔怔看着面前的风渊,他双眸中水光潋滟,映着风渊的身影,仿佛将他整个人都浸在了水中。
风渊忍不住一阵心悸,他蹲下身,拿着帕子将他眼角的泪珠擦干净,轻声问他:“做噩梦了?”
魔主没有说话,他此时已经不记得梦中见了什么,只是胸口难受得厉害,像是有一块巨石压在上面,让他喘不过气来。
过了好一会儿这种感觉才缓缓消散,他垂着头看着脚下,风渊也没有再说话,只这样陪着他。
风吹着头顶的葡萄叶子哗啦哗啦响着,远处山脉在雾色中渐渐隐藏了起来。
许久许久后,魔主终于开了口,他向风渊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本尊没有出世前历劫的记忆呢?”
这些话他从不对流珈他们说,好像说出来,自己与前几任魔主相比就莫名矮了一头。
但是风渊是天界的人,与他说说应该不妨事的。
风渊听了这话,却不知该与他如何说。
是他不好,是他总是伤他,所以他不要他了,便也不要了那段记忆。
他想了想,仰着头对眼前的魔主说:“或许是陛下你比较厉害,所以不需要历劫,一出世就是魔主了。”
魔主将信将疑地看了风渊一眼,问他:“是这样吗?”
风渊嗯了一声,抬起手想要从前一样摸摸他的脑袋,却又想起自己已经没有这样的资格。
魔主往后仰了一些,看着头顶灰暗的天空,迟疑了片刻,问风渊:“你们天界的仙君也历劫吗?”
风渊对他说:“有的。”
魔主兴致勃勃地追问他:“那你也历过劫?”
见风渊点了点头,他又道:“说来听听。”
星如既已选择忘记,风渊也不想再让他触碰过往的那些事。
他只说:“天界第一重天上有一道忘尘雷阵,仙君历劫归来后,会进入此阵中,受九道忘尘雷,将前尘皆忘。”
魔主见听不到故事,兴致寥寥地哦了一声,垂下眸子看了风渊一会儿,忽然抬手想要碰一碰风渊的眼睛,却不知为何在中途又停下,他歪着头问他:“你看起来好像有点难过。”
风渊摇着头,移开话茬,问魔主:“我想在剑柄上雕朵花,陛下想要什么花呢?”
魔主瞬间陷入新的纠结之中,想了大半日,对风渊说了句:“你看着弄吧。”
他说完这话,从秋千上下来,伸了一个懒腰,向着假山那边走去,他这一去,大半日都不曾回来。
直到暮色四合,风渊依旧坐在石凳上雕着花,漫不经心地问刚刚过来巡视的流珈:“陛下呢?”
这位上神陛下叫得太顺口,有时候流珈甚至觉得他们陛下已经将天界拿下,一统天地了。
听说这位上神在为陛下炼一把神兵,流珈想着夙音说的私生子的事说不定是真的,鉴于这位上神可能是魔主他爹,她这几日对风渊的态度也好不不少,此时一五一十回答道:“夙音带了几个美人来,让陛下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可以留在王宫中侍候陛下。”
风渊:“……”
半晌后,他笑了一声,然后低着头继续雕着剑柄上婆罗花。
流珈站在一旁看他,莫名觉得这位上神有点可怜。
可上神有什么需要她可怜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