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魔主怒气冲冲地就要杀出去了,流珈赶紧伸手拉住了他,不停地劝着他说:“陛下,您先消消气,消消气,这都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您何必为了这个动怒,夙音那儿还有好几坛子从人间带来的好酒,我马上给您找来。”
夙音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被点名了,只是一听流珈说要把自己珍藏的好酒全部拿出来,嘴巴瞬间张大,心想着自己怎么突然惨遭好友的背叛。
然魔主的态度坚决,虽然在听见流珈说有好酒的时候顿了一下,但随即马上接了一句:“等本尊回来再喝。”
流珈紧紧拉住魔主的袖子,口中道:“陛下陛下,您先别急啊,您就算是要去,您总得有把合适的兵器吧。”
魔主轻轻一抬手,夙音腰间的长剑便嗖的一下落入他的手中,魔主低头看了一眼,有些嫌弃地:“凑合着用也行。”
夙音呆愣地站在原地,好似还没反应过来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流珈只能继续道:“风渊上神当年,一把昆吾剑把劈了天麓山劈成了两半,您拿着这个——”
“你的意思是,”魔主打断她的话,转头看着流珈,慢悠悠地问她,“怕本尊打不过他。”
站在石阶下的夙音心想这不肯定的吗,正要点头,被流珈一瞪,点头的动作僵在一半,又赶紧摇头。
流珈笑着继续道:“当然不是,只是陛下您刚出世,可能对这些上神还不了解,我跟您说一说如今天界的几位上神各自都是性情,打起架来又是什么风格,顺便让夙音再去给您找一把趁手的兵器。”
流珈想着等她说完了,那位风渊上神也差不多该离开了。
魔主并不太想听这些老掉牙的故事,只摆手道:“不必劝本尊了。”
下一瞬,他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流珈的眼前。
流珈的手中一空,看着还在原地傻站的夙音,赶紧过去拍了他一把:“愣着干什么!快跟上!快跟上啊!”
虽然说那位风渊上神肯定不能杀了魔主,但魔主才出世不久,正是需要爱护的时候,若是被伤到了哪里那也是不行的。
魔将夙音回过神儿来,赶紧追着魔主出去了,他曾一度将这位风渊上神当做自己仰慕的对象,当初也曾学着风渊上神想一剑把魔界的赤骆山给劈开,然或许手中兵刃不比昆吾剑,又或许是修为不太行,劈了大半天后不仅没能把山给劈开,还惊动了护山的神兽,追着他跑了三千多里地。
风渊此时正站在落霞林外,天地间依旧一片昏暗,落霞林鬼魅横行魔气森森,他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玄色的长袍被冷风吹拂,猎猎作响。
魔族们不敢靠前,只远远看着他长袍上银色闪光的织锦,小声议论着,是凤凰吗?是凤凰啊!真是凤凰啊!
有一二魔族藏在石头或者是土坡后面,底气不足地向风渊放着狠话:“我们陛下就快到了!你你……你好自为之吧!”
风渊脸上仍旧无甚表情,目光平静地从这群魔族的脸上一一掠过,他们好像比从前看到的时候更傻了一些。
他仰头看了眼天空,是缺少太阳照射的缘故吗?
风渊抬步向西走去,晴雪湖映着灰暗的天空,好像溶开一滩刚刚研磨好墨水,风中的甜腻的气息更胜刚才,他微微皱起眉头,他向来是不喜欢这种像是带着几分糜乱的味道。
再走几步,这味道又重了些许,看来魔主果然是出世了。
不知这位魔主的性子怎么样,前几任魔主出世后总要到天界去耀武扬威一番,这一位倒是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魔界中,也算乖巧。
若星如也在魔界,他现在会在什么地方呢?或许他该去有梧桐树的地方找一找他,又或者在魔界辟出一点地来,种些葡萄等着他来。
风渊正思索间,他手中昆吾剑猛地剧烈抖动起来,像是要挣脱而出,杀伐四方。
随后从魔宫方向猛地刮来一股狂风,那味道在一刹那变得极为浓烈,好似一团化不开粘糊糊的糖浆,缭绕在风渊的四周,久久不会消散。
魔主来了。
风渊低下头,手指漫不经心地从昆吾剑雪白的剑身上擦过,他并不想在魔界动武,此次前来魔界只是要取一点忘鹫水,然后再找一找星如。
可看魔主这个气势,恐怕是来者不善。
他抬起头来,看向来人的方向,滚滚而来的魔气如同海浪一般携着甜腻的香气,在这浓浓的魔气当中,浅色的人影向他当头一剑劈来。
风渊抬起昆吾剑格挡,两把兵刃当的一声撞击,星火迸溅,又如流星簌簌而下,落入浓雾之中,再也不见。
许久之后,当烟尘散开,白衣的魔主踏在巨石之上,青丝随风飘舞,他目光凌厉,好似一把刚出鞘的剑。
魔界终年不息的长风好似在这一刻歇止了,有几缕阳光苦苦跋涉,终于穿过浓浓的层云,照射在他的身上,衣摆下的暗纹映出几道祥云的模样,他的身后是粼粼的波光,与漠漠的烟林。
风渊僵在了原地,手中的昆吾剑好似有千钧之重,他再也举不起来了。
天地间的万物都在他的眼中覆上一层灰暗的尘埃,变得模糊起来,渐渐都融入一片混沌之中,只有这位魔主始终清晰,如同朗朗明月。
他的眼中只剩了他。
他看到他的星如了。
风渊张了张唇,却发现自己此时已经完全失声,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静立在此处,只想从此以后千千万万年都这样看着他。
愿时光凝固于此刻。
围观的众魔族们看着此情此景,齐齐一震,风渊上神这是个反应,是被我们陛下的气势给吓到了吗?
陛下果然威武!
不过说句实在话,这两位就这样站在一起,明显风渊上神看起来像是他们魔界的。
魔主其实也被风渊看得有些发麻,他过来不是要打架的吗?怎么这样一副表情,好像……好像见了亲娘似的。
他被自己的这个形容雷得一哆嗦,随即提剑再冲上去,然这位上神不知怎的突然间就消极了起来。
夙音仰着头看着头顶上的这一仙一魔,忽然感叹了一句:“这个风渊上神是不是被夺舍了?”
夙音的脑子向来不太好使,能说出这种话也不奇怪,流珈冷冷道:“风渊上神乃是上古神君,怎么可能被夺舍?”
夙音哦了一声,眼见着魔主的剑又要砍到风渊的身上,风渊却也只是往一侧轻轻躲了一下,还让魔主砍了几缕发丝去,他费解道:“可现在咱们陛下都打了他好几下,他都没有还过手。”
流珈继续冷笑,道:“他们仙界的人向来奸险狡诈,现在这般,一定是引诱陛下上当,陛下可得小心点。”
夙音的脑子向来别人怎么拽他就怎么走,想着流珈这种说法也不无可能,魔主又劈了一剑过去,而风渊上神不仅没有还手,还把他手中昆吾剑收了起来。
对面的魔主看着这一幕,却是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被轻视了,怎地是觉得自己连让他出剑的资格都不配有的吗?于是下手更加狠辣。
那位上神连挨了好几下,还是不愿出手,而且看脸上的表情还挺甘之如饴的。
夙音围观许久,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干巴巴地说:“如果说这是在引诱陛下,那上神的代价可能有点惨重。”
流珈冷哼了一声:“谁知道他心里有什么鬼!”
夙音思索了一阵儿,仍是没有思索出这位上神的心中会有什么鬼。
而半空中的魔主也被风渊磨磨唧唧的打法给激怒了,他现在这样跟打个木头人有什么区别,手中长剑直指风渊胸口,问他:“为什么不出招?”
风渊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那你怎么一出来就要与我打架?”
魔主冷笑道:“当年你将本尊扔进晴雪湖里,此仇不报,本尊枉为这魔界之主。”
“有这回事?”风渊歪头想了想,他当年能做出这种事来倒也不奇怪,如今这般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若是这样的话……”他往前走了一步,直接撞上魔主手中的长剑,浅浅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开,他笑了起来,似乎感觉不到疼。
只是温柔地凝视着面前的魔主,轻声问他:“这样可消气了?”
他声音虽是不大,可是在场的魔族们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个发展委实有些魔幻,让他们很摸不着头脑,就好像刚才还是一出天魔大战,突然之间就变成狗血戏了。
夙音推了推流珈的胳膊,对她说:“你现在掐我一把,我怎么觉得我好像是在做梦。”
流珈:“……”
半晌后,她转头对身边的夙音说:“你刚才说的没错,他可能真的被人给夺舍了。”
夙音听到流珈有一日竟然也会赞同自己,瞬间忘记自己或许是在做梦的事,立刻耸耸肩,摊开手:“我就说嘛。”
魔主同样不明白这场战斗时怎么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的,来之前他还想着能酣畅淋漓打一场的,现在这完全是白跑了一趟。
这位风渊上神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就这个伤敌八十自损八千的精神,当年到底是怎么执掌天地的,还把他给扔进晴雪湖里。
魔主不禁开始反省,当年那桩事或许有什么误会,比如那时候他可能只是想为自己洗个澡。
他兴味索然扔下手中的剑,转身往魔宫的方向走去。
风渊垂下眸,星如跳了登仙台,他已经忘了自己。
他如今在魔界过得很好。
这样其实也不错。
一朵曼陀罗花从他眼前飞过,落在他的肩头上,他转头看了一眼,笑了笑。
眉目间带着欢喜,又有几分怅然。
然而很快这位魔主去而复返,手中还拿着一团绳子,随手扔在地上,对一旁的魔族们吩咐说:“绑起来,带回去展览。”
毕竟这么傻的上神在魔界估计都不多见。
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