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这一年的正月初三,星如想偷酒喝,被姬淮舟抓个正着,罚它接下来的两个月都没有酒喝,星如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它扑腾着翅膀飞到外面梧桐树上要与姬淮舟分居。
说是分居,倒也没有分得那么彻底。
每到深夜时候星如就会从梧桐树上的巢中下来,趴在寝宫外面的窗户上,眯着一只眼睛从窗缝往里瞧,见着姬淮舟熄灯熟睡,就将窗户推开一点,磨磨蹭蹭挤进去,张着小嘴打了个哈欠,在姬淮舟枕头旁边趴下来,把他的头发卷了卷裹在自己的身上,这样睡上一夜。
第二天天还没亮,星如就要早早地起来,把缠在一起的头发和羽毛小心解开,还要在姬淮舟醒来之前回到自己的梧桐树上,做一只超级冷酷的小鸟。
它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熟不知姬淮舟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每天都会吩咐宫人记得给它留窗。
他们两个如是折腾了小半个月,星如因着晚上睡得不好,整只鸟消瘦了许多,姬淮舟心疼得不行,最后还是他先服软,带着一碟花生米来找星如求和。
星如嫌弃姬淮舟的赔礼敷衍,不过看在他态度还算真诚的份上,勉勉强强地同意搬回寝宫里面。
正月已经过去,皇帝给姬淮舟赐下一门婚事,未婚妻姓乔名素绾,是卫国公的掌上明珠,模样生得极好,臻首蛾眉,一举一动娴静舒雅,像是从仕女图里走出的美人,宫里的人凡是见过她的,没有人说她一句不好。
星如第一次见到乔素绾的时候,是在东宫晴雨湖边,那时已是三月,天上飘着细雨,皇帝召了这位乔小姐进宫,意在让她与姬淮舟小两口培养感情,姬淮舟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纸伞站在那里,乔素绾则站在伞下,指着湖中的一处小岛,不知在与姬淮舟说着什么。
它站在树杈上歪着头,盯着他们两人的背影看了好半天。
实诚一点来说,姬淮舟与这位乔姑娘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然而看在星如的眼里,乔素绾处处都是毛病,她头发太长、胳膊太粗、眉毛太细,反正就是没有一处合它心意的。
幸好姬淮舟的老爹不是它,不然的话以它的挑剔程度,太子殿下这辈子都别想成亲了。
而最令人无语的,是它对自己的挑剔毫无察觉。
雨停了,姬淮舟送走那位乔小姐后回到东宫,见到星如站在高高的柜子上面,低头俯视着自己,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姬淮舟也不知道它到底是在闹什么脾气,叫了它好几声,它也不理他,只是直勾勾看着他,姬淮舟心想这小祖宗又是怎么了?
一人一鸟这么僵持了一段时间,星如猛地从柜子上俯冲下来,像一颗小炮弹一样撞进姬淮舟的怀里,姬淮舟被它撞得后退了半步,才堪堪接住它,哭笑不得地揉揉它的小脑袋,还要问它有没有撞疼。
星如摇摇头,蹭了蹭他的下巴,它这是在撒娇,姬淮舟的心一下就软了下来,抱着它哄了好一会儿,直到它头顶竖起冠羽重新垂下。
第二日,星如从床上醒来时,姬淮舟已经不在了,它啄啄翅膀下新生出的绒毛,哒哒哒地从床上一路跳到桌上,又从这间寝宫跳到前边的正厅里。
姬淮舟与乔素绾在这儿说话,桌上放着一个雕花的小木盒子,星如飞到桌上把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颗血红色的珍珠,与旁边碟子里的粽子糖一般大小,星如记得前一段时间姬淮舟好像与自己说过要送自己一件宝贝,便美滋滋地展开翅膀要把这颗珍珠抱回自己的小窝里去。
“殿下,这是给我的吗?”而姬淮舟对面的乔素绾在看到盒子里的珍珠时眼睛也瞬间亮了起来,要知道这红珍珠极为珍贵,每年也只有一两粒会被进奉到宫中,眼前这一粒颜色纯正,个头不小,也不知姬淮舟是在哪儿弄来的。
星如的翅膀僵在半空中,随即刷的一下转过头,死死瞪着姬淮舟,颇有一副他敢把这粒珍珠送出去,它就跟他玩命的姿态。
姬淮舟安抚地拍拍它的后背,他确实没想要将这粒珍珠送出去,是宫人们拿进来后随手放在这里的,可现在乔素绾开了口,他也不好驳她的面子,况且他还有更好的给星如。
他对乔素绾点了头,星如被气得不停跺脚,发出一连串咚咚的声音,乔素绾对着星如羞涩一笑,星如只觉得她这是在挑衅自己,脑袋拱起当即要撞她个四脚朝天,却被姬淮舟一把抱住,星如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啊啊大叫起来,外面路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宫里要杀猪了。
星如气得一整天都没有搭理姬淮舟,直到晚上姬淮舟将一颗比白日里见到的更大的红珍珠推到它的面前,对它说这是给你的。
星如抬起小爪子,把那颗珍珠扒拉到自己面前,拨弄了几下,它耷拉着脑袋,还是有点不高兴。
姬淮舟不解,摸了一把它身后的尾羽,问它:“怎么还生气呀?”
星如撅着屁股不理他,本来那颗小的应该也是自己的。
过了好一会儿,姬淮舟隐约好像明白它在别扭什么,在它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星如,不要太贪心了。”
星如不以为然地抖抖后面的尾羽,它就是要贪心,就是要姬淮舟只念着自己。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乔素绾再很少出现在皇宫里了,星如终于有闲心去别处逛逛,皇帝最近心得了一套春宫摆件,那摆件做得十分精巧,后面有机关,扭上两圈就可以自己活动起来。星如一眼倾心,暗中谋划了好几天,终于从皇帝的寝宫里把这套摆件给偷了出来。
这件事与他从前偷那些个册子可不一样,皇上立刻下旨严查此事,虽说没有说清楚自己到底丢了什么,可宫中失窃终究不是一件小事,查了一通没查出结果来,不少宫人因此事挨了板子。
姬淮舟稍微知道一点皇帝是丢了什么东西,所以觉得这件事有些可笑,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那日狂风刮过,庭外的梧桐树被吹断了好几根枝杈,姬淮舟出去看了一眼,刚走到树下,就有东西从上面啪啦啪啦掉了一地,他低头一看,正是皇帝丢失那些春宫摆件。
星如在这棵梧桐树上筑了巢,它平日里又霸道得很,若是其他人占了它的地方它指定是要闹上半天的,所以这些东西只会星如的。
姬淮舟铁青着一张脸,看着脚下的这堆东西,风渐渐大了,一些书册也从树上掉落下来,风翻来书页,里面男男女女极尽荒唐,姬淮舟的脸色就像这些书里的内容一样精彩。
星如知道自己犯了错,可不晓得自己犯了怎样严重的错误,它低着头,两只小爪子在地上划拉来划拉去,心虚地过去蹭蹭姬淮舟的手指。
这一回,姬淮舟没被它糊弄过去,将它狠狠训斥了一顿,责令它接下来的半年都不准喝酒。
若是一只普通的鸟,偷这些东西倒也没什么,可姬淮舟从来把星如当成一只普通的鸟,他几乎是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当成自己生命的另一面。
他也是气得厉害了,在知道星如能够听得懂人言后,常常同它讲那些圣贤之书,可它竟然会背着自己偷东西,还是偷这种东西。
星如没想到姬淮舟会如此愤怒,呆呆看了他半晌,当听到姬淮舟要把它的这些宝贝全部没收,而且接下来半年都不准它喝酒时,它的脾气也上来了,被白色绒毛覆盖的胸口剧烈起伏,全身的毛毛都炸开,一气之下回到树上。
这一回他们是真的分居了。
星如上了树就有些后悔了,它又拉不下面子找姬淮舟道歉,就强撑着等姬淮舟来主动找它,可姬淮舟一直没来。
在星如与姬淮舟的冷战中,姬淮舟与他的那位未婚妻的感情却是越来越好了,它常常站在梧桐树上,看着这对金童玉女,气得把嘴里的石头嚼得嘎啦嘎啦响。
乔素绾抬起头,疑惑地问道:“什么声音?”
姬淮舟漫不经心地撩开眼皮看了眼头顶的树,料星如再过三两日就该服软了,到时还要再好好给它讲一讲道理,他对乔素绾道:“没什么,去前边的亭子坐坐吧。”
星如不太喜欢这位乔姑娘,这位乔姑娘也不大喜欢它。
可现在姬淮舟喜欢她,不喜欢自己了。
星如郁闷非常,身上的毛毛这段时间掉了不少,可姬淮舟都没有注意道。
现在自己都要秃头了,他竟然还有闲心在凉亭里陪姑娘吃糕点,星如心中火气蹭蹭蹭地往上窜,呼啦一下扑腾翅膀从两人的头顶掠过,将盘子里的糕点挨个啄了一口,当着两人的面打了个嗝,悠哉悠哉回到树上。
这些糕点是乔素绾亲手做的,如今被星如一通全糟蹋了,她气得眼睛都红了,想找姬淮舟给自己一个说法:“它……它这样,殿下你……”
“等孤回去罚它。”姬淮舟虽是这样说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怒色,他捏着手中那块被啄了一口的糕点,摇了摇头,轻轻笑起来。
乔素绾见他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埋怨道:“殿下太宠着它了。”
姬淮舟垂下眼帘,没有言语,心想着该从哪一本书对星如讲起。
他放下手中糕点,慢悠悠地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高大梧桐,然而下一刻他脸上血色尽失,他看到星如啪嗒一声从树上直直摔了下来,它浑身都僵硬了,像块石头一样,冷冰冰的。
糕点有毒。
他叫来全皇宫的太医,可他们都说,他的星如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