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休又吃了一条蓝虾,有条不紊的擦了擦手,起身对着王妃再行一礼,转身离去。
“你看了十四年雪?”
李二夫人突然问道。
李休没有回答,自顾自的离去,老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佝偻着身子跟在李休身后。
“原来是听雪楼。”
齐柳伸手将桌面上的银珠捏成粉末,目光冷淡的看着一湖白鱼。
王府下人在老管家的指挥下胆战心惊的下湖捞鱼,他们想不明白,夫人只是与世子殿下吃了顿饭,怎的会死了这么多条的锦鲤?
况且,锦鲤若是死了自然没了锦,只剩下鲤。
“少爷,您吃饱了。”
离开了朝月亭,走出了王府,李休二人走在铺满青砖的长安街道上,老乔出声说道。
“我病得再严重,也终究是个男人。”
他随意的停在了一个摊子前,掏出银子买了几个包子,咬了一口说道。
男人的胃口通常不小,区区两条食指长短粗细的蓝虾又怎能填饱胃口?
“您要去哪里?”
李休没有回答,自顾自的将包子吃光,下意识的吸了一下手指,站在了一间茶馆前面。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一个月,所以来一次长安不能白来。”
说着他扫了一眼天上的漆黑云彩,嘴角露出一抹讥讽:“况且你以为朝中百官真的在乎我这个世子?他们在乎的只是李安之的态度,书院的态度,边军的态度还有陛下的态度。”
“那您打算怎么办?”
老乔继续问道。
李休看着茶楼的牌匾,云来茶楼,很好听的名字,很漂亮的四个大字。
茶楼在这条街的正中心,这还是黄金地段,不说人满为患,起码座无虚席,只是现今茶馆之内却空无一人,门口有淡淡的茶香飘出。
他迈步走了进去。
“我想杀个人。”
老乔跟在他的身后,默不作声。
“不好意思客官,小店今儿个打烊,不接客。”
二人刚刚进去,一个穿着布衣的小二哥就迎了上来,满是歉意的说道。
“我喝一杯茶,喝完就走。”
李休自顾自寻了一张桌子坐下,老乔将门关上,一如既往地站在他的身后。
“客官,本店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您不妨去隔壁街的太白楼,那里的茶水公认的长安一绝。”
看他坐下,小二哥有些着急的说道。
“只是解渴而已,喝太好的茶倒是浪费了。”
李休伸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这茶不错,应是梅岭新摘的碧螺春。
“小林,既然这位公子口渴,让他喝一杯便是。”
就在小二哥还打算阻止的时候,一个灰袍老者从柜台后面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是,掌柜的。”
小二哥应了一声,恼怒的看了一眼李休二人,觉得这主仆两个实在是不会做人,哪有明知道人家打烊还硬要往里闯的道理?
“还烦请你去太白楼帮我带一壶红烧刀过来。”
李休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了小二哥的手中,笑道。
他回头看着掌柜的,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去。
灰袍老者轻轻点了点头。
“得嘞客官,您且稍等,小的去去就回。”
店小二握着银票推开木门,身子在寒风中抖了抖,然后弯着腰直奔太白楼跑了过去。
木门闭合,茶楼内安静极了。
“故人来访,掌柜的不来坐坐吗?”
李休又拿起一个茶杯,放在了桌子另一面,然后将茶水倒满。
灰袍老者目光复杂的看着他,片刻后迈开步子坐在了他的对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碧螺春口感清凉,甘甜滋润,饮三分之一杯才是最好,像刘校尉这般一饮而尽,怕是难得其中滋味,不如再饮一杯如何?”
李休端起茶壶又为他斟了一杯,淡淡道。
灰袍老者看着他,面无表情,然后端起茶杯再次一饮而尽。
李休叹了口气。
“世上只有茶与酒不可辜负,若换做是我,哪怕屠刀悬颈,也不会辜负如此好茶,刘校尉既然开了此间茶楼,想来一定是爱茶之人。”
他将茶壶拿起,斟满第三杯。
“世子殿下来此是为了请老刘品茶的吗?”
李休没有说话,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灰袍老者看着他,终于是拿起茶杯,认真的抿了一口,茶水在唇齿间流淌,过喉,而后咽下。
他没有说张口道一声好茶,也没有露出陶醉不胜人间的美态。
突然有唱戏的声音响起,那是不远处的上人间传来的声音。
老乔闭上了眼睛,觉得这曲子美极了,在听雪楼那样的地方可听不到这样的曲子。
“唐四六一年,刘校尉还只是普通的士卒,随边军驻于落雁峡,遇长林异族埋伏,全队上下二百一十六人,战死二百一十五人,刘校尉被俘,李来之亲自率军追敌四千三百二十七里,全灭长林救出了刘校尉。”
李休将茶具摆在二人中间,茶水渲染着茶杯,水流声夹杂着咿咿呀呀的戏曲,别有风味。
他的语气很冷。
那双眼更冷。
“唐四七一年,雪原狼骑风起云涌,一夜之间夺我大唐一十三城,死伤百姓十四万余人,众军压迫徐州城,徐州城主范无垢死战半月不退一步,徐州将士战死八九,后薛红衣单人杀进了雪族皇宫,红刀染红衣,境界跌落五境。”
“李来之率军深入雪原,血战六十四天方才解徐州之危,若我没有记错,刘校尉那日也在徐州。”
他用手指弹了弹杯壁,发出一声轻吟。
“唐四九零年,岐山哗变,岐山郡三十四万地方军自相残杀,还是李来之派遣心腹昼夜不停疾驰十二万里抵达岐山护住了所有岐山籍贯边军的家人,那时候刘校尉的二老也在岐山郡吧?”
茶楼里安静的可怕,除了李休擦拭茶杯的声音之外再无其他,就连呼吸声仿佛都消失了。
这一日的天上一直飘着点点雪花,并不算大,却总是飘着,不肯停下。
想来店小二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太白楼,应该已经打上了半壶红烧刀。
灰袍老者的双手枯瘦,多年来的忙碌让他的头发满是灰白,许是在市井人间浸淫的太久,他的眸子浑浊且昏黄。
茶杯的水洒出了一些,洒在了桌面上,他的手在颤抖着,眼睛布满血丝,急促的喘息着,却还是不发一言。
李休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刀,拿起一块抹布沾湿了碧螺春,擦拭着刀刃。
“无论是于公于私,李来之从未负过手下任何一人。”
他用毛巾将匕首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然后放在了桌面上。
“既如此,刘校尉为何要背叛他呢?”
李休将匕首推到了灰袍老者的面前,长安的雪花渐渐变大,遮盖了茶楼门窗,将这把匕首映的有些暗淡,他盯着他的脸,平静道。
他的语气没有森然,没有怒吼,没有质疑,可怕的平静犹如倾天落下,让人避无可避。
“就为了十万两银子吗?”
李休伸出一只手,老乔从身上取出十万两银票放在他的掌心。
他将银票放在了桌面上,推到了匕首的一侧,推到了灰袍老者的面前,然后道:“我出十万两,要买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