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十二月中旬,那须湖的岸边就估开始结冰,到了差不多一月中旬以后,岸边的冰就可以溜冰;但是如果那一年特别寒冷,那么大约年底就可以在岸边溜冰了。
这一年恰好就是非常严寒的一年,一进入十二月中旬,那须旅馆后面的湖岸边就开始结着厚厚的冰层。
警方在十二月十三日早晨,于湖边冰层中发现犬神家最后一位牺牲者的可怕尸体,不过在提及这件命案之前,还是从头开始描述这个事件吧!
这阵子金田一耕助看着湖畔日渐萧条、荒凉的景象,内心的忧郁无形中也与日俱增。
从他接受若林丰一郎的邀请前来那须市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在这两个月当中,先后有三个男人被杀,而这三棕命案目前依然呈现胶着状态。
虽然金田一耕助心中强烈感觉到凶手就在身边,而且就在大家眼前;可是无奈眼睛里始终有颗尘埃,以致于无法清楚看清凶手的庐山真面目。
金田一耕助心头越来越烦躁,他近来甚至开始感觉到一颗心始终无法定下来。
他想干脆重新再看一次这阵子发生的事,或许可以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便反复阅读自己的日记,并摘录来新的线索而隐藏在烟幕后面那个神秘人物也始终叫人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所以,金田一耕助最近经常一边抓着头上那顶鸟窝,一边唉声叹气。
现在,我就把金田一耕助记录出来的重要事项逐一写出来。
虽然他还没有看出整事件的来龙去脉,然而在这些条列事项中,已经隐藏着犬神家连续杀人事件的谜底。
一、十月十八日——应若林丰一郎之邀来到那须市,之后,珠世遇到沉船灾难,同日若林丰一郎被害身亡。
二、十一月一日——戴面具的佐清回到犬神家,古馆律师在犬神一家面前公布佐兵卫先生的遗嘱。
三、十一月十五日——佐武和佐智怀疑佐清的身分,因此前往那须神社取回佐清供奉在那儿的手印(这件事全赖珠世过人的智慧)
四、同日晚上——松子夫人和佐清拒绝盖手印,家族会议在十点左右不欢而散。
五、同日晚上十一点——珠世把佐武叫到辽望台,交给他一只怀表,上面有戴面具的佐清的指纹(这只怀表目前下落不明,或许已经沉落湖底。)
六、同日晚上——佐武被杀,凶手行凶时间推定为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
七、同日晚上八点左右——一位自稳山田三平的蒙男子投宿在下那须的柏屋旅社,并于十点多离开旅社外出,约十二点才回到旅社,回到旅社时一副狼狈的模样。
八、十一月十六日早上——猿藏在放置菊花玩偶的舞台上发现佐武的头颅,行凶现场判定是在辽望台。
九、同日——松子夫人和佐清主动愿意盖手印。这个手印和从那须神社取回的手印一模样,因此确定戴面具的佐清是真正的佐清。
(疑点:此时珠世两度想发言,可是最后仍什么也没说。)
一十、同日——佐武的无头尸浮出湖面。
一一、同日——在下那须的湖畔找到运走佐武尸体的小船。
一二、同日早上五点多自山田三平的蒙面男子退房离开柏屋;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看见过他的长相。
一三、同日晚上——为佐武举行的守灵仪式,大约十点就结束了。
一四、同日晚上——蒙面男子潜入珠世房间,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疑点:他究竟在找什么东西?是否已经达到目的?)
一五、同日晚上十点半——珠世发现蒙面男子而放声尖叫,这声尖叫造成犬神家一阵骚动。
一六、同日晚上同一时刻——小夜子亲眼看见蒙面男子和猿藏撞个正着;因此,这名男子并非猿藏假扮。
一七、同日同一时刻——佐清听到珠世惨叫而冲出房间,却在辽望台下不知被什么人迎头痛击而昏倒在地,脸上的面具因此脱落,一张奇丑无比的可怕脸孔暴露在大众人面前。
一八、十一月二十五日——佐智用迷药迷昏珠世,并用汽艇把珠世带到丰田村的废墟,企图侵犯她。(但以上只是珠世的片面之词。)
一九、同日四点左右——某人打电话给猿藏,说珠世在丰田村的废墟里。于是猿藏立刻划船前往,当他到那里时,发现珠世昏睡在床,胸口还有一张‘无名氏’写的纸条。此外,佐智光着上半身被绑在旁边的椅子上,嘴里被塞着布团。猿藏把佐智留在那儿,带着珠世乘坐汽回家,当时大约四点半到五之间(但以上也只是猿藏的片面之词。)
二十、同日晚上八、九点——佐智被勒死。犬神家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说,这些人之中没有一个人会在当时离开过犬神家。
二一、十一月二十六日——大家根据珠世和猿藏的说词,前往丰田村的废墟营救佐智,却发现佐智巳被人勒毙,而且他的脖子上还缠绕着的古筝琴弦。
(疑点一:佐智的皮肤上全是绳子摩擦产生的擦伤,可是发现尸体时,绳子却紧紧绑在佐智的身上,连根小指头都塞不进去,这是为什么?
疑点二:佐智衬衫上镶着钻石的扣子少了一颗。)
二二、同日——小夜子因受不了佐智被杀的打击发疯了。
二三、同日——在丰田村的废墟里发现许多疑似蒙面男子所留下的东西。
二四、同日——松子夫人说出青沼菊乃女士发下有关斧、琴、菊的毒咒。
二五、同日——大山神主当众公开有关珠世身世的惊人秘密。
老实说,金田一耕助所摘录出来的重要事项已经非常详尽了,然而,光是条列出重要事项,有时仍会有疏忽之外。至于何处疏忽了呢?这个部分我们以后再慢慢讨论,现在,先让我们把焦点转回到金田一耕助的身上。
金田一耕助反复阅读这些摘录,每当他看到第二十五有关珠世身世的部分时,心中总会涌上无限感慨。
事实上,当整个命案结束,所有谜底一一揭晓之际,金田一耕助才发现,大山神主口无遮掩地暴露出别人的隐私,竟无意间令犬神家的杀人事件掀起最高潮。
当大山神主第一次提起他在那须神社的仓库发现那个神秘箱子时,正是大家为佐武守灵的那晚。大山神主曾说,那个箱子上留有佐兵卫与大贰的封印,而且那里面有很多年轻时的佐兵卫和大贰之间的情书。
金田一耕助还记得大山神主提起发现箱子的事时,脸上竟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得意神色,他还说了以下这段话:
“金田一先生,我想彻底调查一下子箱子里的东西,说不定可以从那里面发现一些有关佐兵卫先生不为人知的一面。当然,我并不是喜欢挖掘别人的隐私,毕竟佐兵卫先生可是咱们那须的恩人,我只是想以另一种全新的角度,写一本有关这位伟大人物的传记。”
仔细想想,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人心更可怕的东西了。大山神主后来果然整理出藏出箱子里的许多文件,并且耐着性子逐一查阅,结果无意间挖掘出佐兵卫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又是如此骇人听闻。
金田一耕助曾稍微看了一下大山神主整理出来的文件,里面其实都是佐兵卫、大贰、以及大贰的妻子睛世之间极不正常的关系的记录,而这也可以说是三位男女和情欲苦斗的一部病态史。
如果我一字不漏地公开这些记录,恐怕会让很多人感到于心不忍,所以我决定尽量简单报告这件事。
从这些文件中可以清楚证明,珠世的外祖父大贰和年轻的佐兵卫之间,确实存在着同性恋的暧昧关系,但是这种关系仅止于他们刚认识的两、三年间。
这或许是因为佐兵卫年岁渐长,开始懂得排斥,而大贰本身也慢慢自我控制的缘故。
不过从许多封情书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野野宫大贰虽然不致于性无能,却也不是十分迷恋性生活。
而且,大贰只对佐兵卫感兴趣,至于妻子睛世对他来说则是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也就是说,大贰只对男人倒还有那么点微弱的性欲,可是对女人却完完全全缺乏性欲。
因此,佐兵卫认识大贰时,尽管四十二岁的大贰已经和二十二岁的妻子睛世结婚三年,但睛世依然是处女之身。
前面提过,大贰和佐兵卫的暧昧关系只维持了两、三年,那之后佐兵卫虽然以大贰的忘年之交的身分经常出入大贰家,然而其实那时他巳和恩人的妻子有了新的关系。
箱子中的书信并没有谈及他们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冲动下发现那种关系,不过这件事却是影响佐兵卫的个性,以及造成他这辈子性生活悲惨的最大原因。
当时佐兵卫二十岁,睛世二十五岁,两人都被强烈的爱欲之火燃烧着,同时也深受自己良心的遣责。
毕竟佐兵卫和睛世都不是恬不知耻的人。正因如此,他们在良心的遣责下,本想一起殉情。
然而,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大贰知道了他们企图殉情的事情,所以他们的计划并未成功,不过,在此同时,大贰的态度也变得非常诡异。
他不仅原谅两人犯下的错误,甚至还怂恿两人继续维持这种不正常的关系。
这或许是因为他对结婚后连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妻子感到歉疚,所以才想借此赎罪,不过,他仍必须顾虑别人的看法,所以才不顾公开与妻子离婚,成全他们两人,而睛世是女孩子,她当然也基于相同的理由不愿意这么做,因此三个人只好继续维持这种外人难以想像的关系。
睛世在名义上是大贰的妻子,实际上却是佐兵卫的妻子与情人。大贰不但尽量给这对恋人幽会的机会,甚至还极力保守这个秘密,不让外人知道。
佐兵卫与睛世幽会时,总是待在那须神社的房间里,大贰不但没有出门避免面对这种尴尬的场面,反而像只忠心的看门狗般,为了防止自己的妻子和情人幽会的事外泄,自愿担任守门人。
如此一来,这个秘密当然不可能被别人知道,他们这种奇怪、不自然的关系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不久后,佐兵卫和睛世有了祝子,大贰更是毫不犹豫地把祝子当成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般疼爱。
表面上,这三人之间似乎过着平稳的生活,然而那只是表面上,在三人的内心世界里,其实都同样感受到良心的遣责而觉得非常痛苦,尤其是身为女人的睛世,她所受到的良心遣责更加严厉。
当时还没有“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这本小说,即使是道德观念如此开放的现代,相信仍没有人会有这么宽大的胸怀,放任自己的妻子另觅情人。每个丈夫都认为,即使自己连妻子的手指都不碰一下,做妻子的也应该隐忍,特别是生活在旧思想型态下的睛世,这种意识也就越发强烈,所以她对于自已和佐兵卫之间的不正常关系,始终感很痛苦与煎熬之后,也就更加深爱她了。
事实上,在佐兵卫心中,睛世已经等于是自己的妻子,而且也为自己生下一女,可是却始终无法给她一个名份。
佐兵卫对于这位不幸女子的怜爱,造成他即使在事业有成之后,仍坚持终生不娶。
然而,他在商场上越是风光得意,就越不易和睛世幽会。因此,当佐兵卫有生理上的需求时,就需要别的女人来满足他了。
在这里情况下,佐兵卫十分担心,如果身旁只有一个女人,他或许会因为日久生情,在不知不觉中爱上这个女人,所以,他故意藉着同时拥有三个女人,冷眼旁观这三个女人丑陋的嫉妒心来蔑视她们。
就像松子所说,佐兵卫只不过把这三个女人当成他泄欲的工具,其实对她们毫无任何情爱可言。
而佐兵卫之所以对自己的三个女儿如此冷淡,事实上也是基于相同的理由。
因为佐兵卫已经有一个名叫祝子的女儿,祝子不但是他的长女,还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孩子,所以佐兵卫内心其实十分疼爱祝子,然而他却碍于世俗的规范,不能与祝子相认,尽管犬神家日渐繁荣兴盛,祝子依然是那须神社神官的孩子。
佐兵卫对于自己最心爱的女儿遭遇如此不公平的际遇,内心自然相当愤慨,这也就是他为什么对松子、竹子、梅子三姐妹那么冷淡,丝毫不给她们任何父爱的原因。
后来,这些怨恨、愤慨和怜悯,竟然变成佐兵卫遗嘱里的骨干,这可能是大贰当初始料所未及的。
由于佐兵卫对只能躲藏在阴暗处的睛世,以及虽贵为佐兵卫的长女,却必须以贫穷神官之妻的身分终其一生的祝子感到万分主疼与怜悯,为了有所补偿,他才会为珠世准备如此丰厚的财产。
金田一耕助明白佐兵卫内心的痛苦后,也不禁为他掬一把同情的眼泪。可是他一想到那封遗嘱如今巳成为这些惨剧的罪魁祸首,又不由得掩面叹息。
(难道就没有其他更温和有效的方法来补偿佐兵卫心中的遗憾与愧咎了吗?)
日子就在叹息声中悄悄溜走,直到十二月十三日早晨,大家又再度发现一宗罕见的杀人事件,才又刺激了金田一耕助的心。
十二月二三日早晨七点左右,金田一耕助枕头边的电话突然响个不停,让他不得不睁开惺松的双眼,勉强接起话筒。
话筒那端立即传来橘署长的声音。
“金田一先生,你是金田一先生吗?”
大概是因为那天早晨天气特别寒冷的缘故,橘署长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
“金田一先生,请你立刻过来一趟,又有人被杀了。犬神家的第三个人……”
“咦?是谁被杀了?”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握紧话筒,紧张地喊。
“事情很复杂,总之,请你立刻来一趟……不,在来这里之前,请你先从面向湖面的那扇窗子看看犬神家的后院,这样你就知道发什么事了。总而言之,我等你,请你快点赶来!唉!这真是件令人厌烦的事。”
金田一耕助放下话筒,如蚱蜢般跳下床,打开扇面向湖面的木板套窗。
此时,一道寒风自冰上呼啸而过,这道风像针般刺入金田一耕助单簿的睡衣里。
金田一耕助打了两三个喷嚏后,随即从皮箱里取出双筒望远镜,把焦点瞄准犬神家的后院。
当他看见那幕景象时,整个人几乎冻结在原地。
因为辽望台正下方附近的浮冰里,有一个世界上最奇怪的东西正竖立在那儿。
那是一个人!但是,那个人的身体倒插在冰里,他那穿着睡裤的两双脚还如倒八字般在虚无的空中微张着。
而犬神家的每一个人则都呆立在船坞旁的堤岸上,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金田一耕助连忙把双筒望远镜瞄准那群人,当他发现那里少了一个男人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将视线自那群人身上移开。
原来,缺席的那个人是正是戴着面具的佐清!
犬神家的杀人事件透过通讯社,上了全国新闻网,连当天的晚报都把这个杀人事件列为头条新闻。
自从犬神佐兵卫那份奇怪的遗嘱公开到现在,已经相继发生三起惨案,所以犬神家的后续发展现在成了全国瞩目的大新闻。
事实上,犬神家连续发生三起惨案就够令人讶异了,而更叫读者大感震惊的,则是戴面具的佐情奇怪的死亡姿势。
至于后来解开这道谜底的人,不用说,当然是金田一耕助。
“署长,那、那具尸体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为什么会倒插在冰上呢?”
刚赶到犬神家辽望台的金田一耕助由于太过激动,口吃的毛病又发作了,令他几乎要发狂。
“金田一先生,我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离奇的事,所以现在也乱了方寸,凶手为什么要把佐清倒立在那种地方呢?哼!畜牲!实在叫人感到恶心!”
橘署长愁眉苦脸地对着金田一耕助大吐苦水。
同时,在湖畔的刑警们也为了把佐清的尸体拖出来而忙得焦头烂额。
由于冰层并不是很厚,一不小心太过用力,很可能会导致破裂,尸体也会掉进湖中,所以刑警们只好一边慢慢冰凿开,一边划船接近尸体。
“那、那具尸体真的是佐清吗?”
金田一耕助声音微颤地问。
他之所以发抖,并不是因为天气寒冷,而是某种怪异的念头令他心灵肉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应该是吧!松子夫人说,那套睡衣的确是佐清的,而且大家四处都找不着佐清的人影。”
“松子夫人呢?”
金田一耕助看看四周,并没有发现松子的影子。
“那个人实在了不起,即使知道佐清死了,也没有像她两个妹妹那样哭得死去活来。她只是嘴里念念有词地说:‘是她,她实现了最后的复仇计划’说完,她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再度朝人群望去。他这才注意到珠世站在辽望台的一端,只见她竖起外衣的衣领,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那具可怕的倒立尸体,那端庄秀丽的姣好脸孔依然毫无表情。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署、署长,是谁第一个发现那具尸体的呢?”
“是猿藏,唉!跟上回一样。”
橘署长十分无奈地说。
“猿藏?”
金田一耕助一边看着珠世,一边叹了一口气。
而珠世依然如雕像般站着不动。
“署长,佐清死因查出来了吗?他应该不是断气前就被人倒立在那儿的吧?”
“在还没有挖出佐清的尸体之前,还很难说……”
橘署长说到这里,突然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咦?难道你怀疑他的头上插了一把斧头吗?”
金田一耕助也屏住气息。
“的确,如果佐清被杀的话,应该会被斧头砍死才对。但这四周并没有见到血迹,不是不有些奇怪呢?”
正如金田一耕助所说,在冻成微白的湖水表面,完全没有半点血迹。
“是啊!我也认为有些不可思议。如果凶手使用斧头的话,那把斧头又是从何而来?因为犬神家根本没有斧头或是类似斧头的凶器,自从松子夫人前阵子说来那段往事之后,就叫下人把这一类的东西全都收起来了。”
这时,刑警们好不容易把船划向尸体旁边,由两名刑警自小船中伸手抓住尸体的两双脚。
“喂!小心点,别弄伤了尸体!”
橘署长在辽望台上担心地喊。
“放心吧!我们会小心的。”
第三名刑警说着,仍继续凿开尸体四周的冰。
没多久,冰凿破了,倒立的尸体也开始微微晃动。
“喂,差不多了,千万小心点啊!”
“哦!”
两名刑警一人抓住尸体的一双脚,同时使力把尸体往上拨。
当尸体被拨出来的那一瞬间,站在辽望台的每一个人全部吓得说不出话来。
佐清的面具早就不见了,从冰层中拖出来的是一张又烂又肿的丑陋脸孔。
金田一耕助曾经看过一次这张丑陋的脸孔,那是佐清刚回来,犬神家公开遗嘱内容的时候。当时佐清当着犬神家的面把面具揭开,巳令人觉得毛骨悚然,如今这张丑陋的脸孔在冰层冰冻一夜之后,整张脸都冻成紫色,更加深了它骇人的程度。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尸体的头部并没有出一斧头,相反的,整个头部都见不着任何伤痕。
金田一耕助勉强注视这张可怕的脸一会儿,便忍不住别过脸去,这时,他突然发现珠世奇怪的表情。
前面已经描述过,那具尸体十分丑陋,就连金田一耕助这个大男人都不敢多看两眼,可是珠世却全神贯注地看着那具尸体。
(啊!珠世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正当金田一耕助惊疑不定地望着珠世时,刑警们已经把尸体移到船上,而楠田医生也匆忙赶来辽望台了。
楠田医生面对这接二连三的诡异命案,实在感到厌烦透顶,就连见到橘署长也懒得多做寒暄,但署长仍十分关切地对他说:
“楠田,又要麻烦你了。我希望能尽快知道死因和死亡的时间。”
楠田医生默默点头,并走下辽望台,准备前去验尸。这时,一旁的珠世突然开口说:
“医生,对不起……”
楠田医生一双脚原巳踏上楼梯,他一听到珠世的声音,立刻非常吃惊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小姐,有什么事吗?”
“是的。”
珠世看看楠田医生,又看看橘署长,过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说道:
“请你在解剖尸体之前,先采下他右手的手印……我的意思是说,请采下尸体的指纹。”
金田一耕助听到珠世说出这番话的那一刹那,觉得大受冲击,不禁急急问:
“珠世小姐,为、为什么要这么做?”
金田一耕助说着,又向前跨出一步,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难道你认为那具尸体不是佐清?”
珠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静静凝望着湖面,一句话也不说。
金田一耕助明白,这个女孩的个性十分固执,只说自己想说的话,别人若想强迫她开口说话,简直比登天还难,所以他现在实在感到无可奈何。
“以前不是采集过佐清的手印了吗?齐藤也证明他的手印和供奉在那须神社的手印一模一样……”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儿,突然闭上嘴巴,因为他注意到珠世的眼眸里有一丝嘲笑的意味。
可是那带有的嘲笑意味的眼神刹那间就消失了,珠世很快换了个表情,语气低沉地说:
“我只是为了慎重起见罢了,再说,采手印并不会很麻烦啊!”
橘署长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珠世,半晌,他才朝楠田医生挥挥手说:
“楠田医生,那么,就麻烦你在解剖之前先采下死者的指纹吧!”
楠田医生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就下楼去了。珠世随后也跟橘署长和金田一耕助点点头,快步跑下楼。
金田一耕助则和橘署长慢慢步行下楼,由于一连串的疑问开始在金田一耕助的眼前一一浮现,令他不禁有些脚步蹒跚,就像喝醉酒似的。
(珠世为什么要重新验佐清的指纹呢?
佐清的指纹不是已经采过一次,而且证明毫无疑问啊!
但是刚才珠世的眼神那么有自信,这又是为什么?
还是我疏忽了什么最重要的部分?)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突然停下脚步,因为他的脑海时浮现出藤崎公布手印比对结果的那一幕。
(当时,珠世不是有两次都曾想开口说话吗?
她究竟发现了什么事?)
眼见橘署长跟在楠田医生的后面走进船坞,金田一耕助只好无精打采地来到正房。
竹子夫妇和梅子夫妇正好聚在正房的一个房间里谈话,他们一看见打从玻璃外门经过的金田一耕助,立刻不约而同互望了一眼。
“啊!金田一先生,请等一等。”
竹子打开玻璃门,挥手叫住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我们有件事想跟你说。”
“这样啊……”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走近门边。
“我们找到这个。”
竹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层层纸巾,让金田一耕助看里面的东西,金田一耕助一见到这样东西,立刻睁大眼睛。
因为,那正是佐智衬衫上遗失的钮扣。
“夫人,这颗钮扣是在哪儿找到的?”
“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我看见小夜子手里拿着这颗钮扣,不知道她究竟在哪儿捡到这颗扣子。”
“小夜子小姐还没有康复吗?”
金田一耕助忧心地问。
竹子神色黯然地点点头。
“她虽然不像刚开始时那么疯疯癫癫,不过病情仍没有什么起色。”
“金田一先生!”
房间里传来梅子声音。
“那天,小夜子不是跟你们一起去丰田村的废墟吗?她会不会是在那个时候捡到的呢?”
但是金田一耕助当下就予否认。
“绝对不可能,因为小夜子一见到佐智的尸体就立刻昏倒,所以不可能有机会拿到这颗钮扣。这件事梅子夫人的先生应该也知道。”
闻言,幸吉很快便点点头。
竹子则一脸迷惘地说:
“这可奇了,小夜子自从那天跟大家一块儿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走出家门一步,那么,她会在哪里捡到这颗钮扣呢?”
“让我看一直扣子。”
金田一耕助从竹子手中接过那个纸包,开始仔细看着那颗钮扣。
那是一颗在黄金做成的菊花台座上镶钻的扣子,只见台座上有一个小黑点,看起来很像是血迹。
“梅子夫人,这颗扣子的确是佐智衬衫上的钮扣吗?”
梅子无言地点点头。
“这种扣子有没有备份?”
“没有,这种扣子当初只做五颗,没有其他的了。”
“这么说来,这的确是佐智遇害当天衬衫上掉下来的扣子了。竹子夫人,这颗扣子可不可以暂时由我来保管?我想拜托署长调查一下。”
“好的,请拿去。”
金田一耕助于是非常小心地用纸巾包起来。这时,橘署长也赶来了。
“啊!金田一先生,你在这儿啊?”
橘署长一来到金田一耕助身边,便旁若无人地说道:
“先闪我们都认为若是再发生命案,凶手势必会使用斧头,可是这回咱们都凶手摆了一道,原来佐清跟佐智一样,都是被绳子之类的东西勒死的。凶手好像勒死佐清之后,才把他从辽望台上扔下去……”
金田一耕助等橘署长说完,才慢慢摇摇头。
“不,署长,这就够了,凶手还是用斧头杀了他。”
橘署长不解地皱着眉。
“可是,金田一先生,尸体上并没有任何伤痕啊!”
“署长,佐清的尸体是倒立的……”
金田一耕助说着,拿出随身小手册在某一页上写下佐清的名字——佐清(YoKikesu)。
“由于尸体倒立,所以应该倒过来念,成为‘佐清’;其次,佐清的上半身又没水里……”
当金田一耕助用钢笔涂去佐清四个片假名中的最后两个字时,纸上就只剩下‘佐清’两字了。(这两字与‘斧’的日语发音很接近。)
橘署长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瞪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这……这……”
他呼吸非常急促,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署长,这不过是个故弄玄虚的谜罢了,凶手故意以被害人的身体暗示斧头。”
说罢,金田一耕助便发出痉挛似的笑声,那笑声听起来非常歇斯底里毫头。
这时,白色冰屑也从厚厚的云层中缓缓飘下。
看来,今年果真提早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