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方潋的态度还是很坚定的。
温誓看起来不像是那个会陪她一起在大年夜吃全家桶的人。
所以那些话听过就算了,她不会当真。
今年不知是什么原因,还没到六月,每日最高气温就已经飙升到了三十多度。
早上还好,到了下午太阳炎热,空气又闷,干活时必须开着空调,不然出一身汗太难受了。
“今年怎么这么热啊?”陈彻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可乐。
李肃元摘下手套,说:“下个礼拜就有雨了。”
他俩准备出去送货了,田柠趴在桌上睡午觉,方潋关了灯,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赵行发了条微信,问她喜不喜欢吃杨梅。
方潋回:还可以吧。
她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开了盏小台灯,打算雕个蘑菇。
窗帘遮挡了屋外的灿阳,店内一片静谧,只听得到铲刀切木头的声音。
方潋用刀给蘑菇刻出内部纹理,总觉得耳边能听到什么嘀嗒嘀嗒的声音。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出去查看。
地板上不知何时积了一大滩水,方潋仰起脑袋向上看,空调水还在继续往下滴。
田柠听到动静,睁开眼睛问方潋:“怎么了?”
“空调漏水。”方潋搬了张椅子过来。
幸好下面没放什么东西,要是木头估计早就得泡坏了。
田柠揉着眼睛起身,去卫生间里拿拖把。
方潋踩在椅子上,举起手臂打开空调盖子。
不知道上面多久没擦过了,这么一动抖下一片灰尘,方潋屏住呼吸皱紧眉头。
田柠拖着地问她:“坏了吗?”
方潋自然是对家电一窍不通,象征性地拨拨这里,看看那里。
方潋低下头:“元叔什么时候回来?”
田柠回答说:“估计还早,他们今天去新城区那里。”
方潋叹了声气:“……你去对面喊张潮。”
“好。”田柠把手里的拖把靠在墙边,没一会儿就带着人回到店里。
“空调漏水啊?”
方潋拿抹布擦了空调外壳,从椅子上下来说:“嗯,一直在滴。”
张潮站上去,先拔了插头,打开隔板检查了下冷凝器和排水槽。
“有矿泉水瓶吗?”他低头问方潋。
方潋看向田柠,田柠收到眼色,赶紧说:“我去找找。”
张潮又交待道:“找到灌满水给我。”
方潋问他:“什么问题啊?”
张潮回答说:“排水管堵住了吧,清干净就行。”
很快田柠拿着两瓶灌满清水的可乐瓶子回来了,方潋接过,伸手递给张潮。
空调关了,室温很快飙升回三十度。
张潮一阵忙活,方潋看他背上的T恤被汗打湿了,问他喝不喝可乐。
“不喝,有别的吗?”
方潋打开冰箱,早上温誓点了绿豆汤送到店里,方潋那份还没喝。
没有其他的了,她只能问:“绿豆汤呢?”
“行。”感觉排水通畅了,张潮盖上空调盖子,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去卫生间洗手,“元叔和陈彻不在啊?”
“送货去了。”方潋从厨房拿了把勺子,“下午没客人?”
“没。”张潮甩了甩手,接过方潋递过来的绿豆汤,在沙发上坐下。
看见身后的窗台上摆着一排小物件,他好奇地伸手去拿:“这什么?香菇啊?”
“诶诶诶,刚上完色没干呢。”方潋赶紧去拦他,一只膝盖磕在沙发上,抓住张潮的手腕没让他碰到。
她这一扑过来把绿豆汤碰洒了,张潮看着湿了一块的裤子,叼住勺子朝方潋伸手,含糊不清地说:“餐巾纸。”
方潋把一整包都丢了过去。
张潮不爽道:“什么态度啊?我都没找你要工资呢。”
方潋刚要开口,一抬眸瞥见窗外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心一紧,第一反应是把绿豆汤从张潮手上拿走。
张潮还以为说她两句东西都不让吃了,忍不住埋怨:“大姐,几岁啊你?”
他来得太快,下一秒玻璃门被推开,方潋手里端着一碗绿豆汤,站姿笔挺,表情呆滞。
温誓进门,奇怪地看她一眼,问:“站在这干什么?”
方潋还愣着没回答,她身后的人冒出一个脑袋,拿下嘴里的勺子,问她:“谁啊?”
方潋眨眨眼睛,小声回答了句:“客人。”
温誓看到她手里的绿豆汤,明白了些什么。
田柠默默拖着地,眼睛时不时往那里瞥一眼,在心里替她姐捏了把汗。
“好喝吗?”温誓笑着问。
方潋却觉得那笑不似平常,冷冰冰的,她硬着头皮回答说:“好喝。”
张潮舔了舔嘴唇,直觉气氛诡异,不能再待下去了,站起身说:“我店里还有事,先走了啊。”
擦肩而过时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心思各异。
张潮刚要出去,外头又有人要进来。
方潋朝门口看过去,简直两眼一黑。
赵行提着一篮杨梅走进来,扬起笑脸和方潋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张潮看到这情况,赶紧跑了。
方潋深呼吸保持镇定,问:“你怎么过来了?”
赵行举高手里的篮子:“朋友送了杨梅,我尝过是甜的,拿一篮给你。”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店里,忍不住好奇地东张西望。
但方潋这时候哪有心情带他参观。
整个屋子里似乎只有他在独自开朗,田柠躲在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方潋已经不太会呼吸了,更不敢去关注另一个人此时是什么表情。
赵行对方潋说:“最近所里事情多,好不容易排了明天休假,你晚上有空吗?出去吃饭?”
还没等她回答,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温誓突然出声说:“那我先走了,方老板,你忙吧。”
方潋张了张嘴,想叫住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看着人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赵行看了眼温誓的背影,问她:“客人啊?”
方潋说:“朋友。”
她也确实有话要和赵行说,回头交待田柠:“我出去了,晚上走的时候记得锁门啊。”
田柠应道:“诶,知道了。”
方潋散开头发,把身上的工作围裙脱了,拿了自己的包,对赵行说:“走吧。”
两个人没去远的地方,方潋带他在附近找了家家常菜馆。
坐下后,赵行拆着一次性餐具,问方潋:“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在店里雕雕木头。”
赵行撸起袖子,拆开一次性餐具烫洗,方潋看见他胳膊上的绷带,问:“手臂怎么了?”
赵行说:“没事,被划了一下。”
方潋想到他之前的突然爽约和这段时间的繁忙,还是有些担心的:“是不是被犯人伤的啊?做民警也这么危险吗?”
赵行笑笑,没承认,把洗好的碗筷放到方潋面前。
“我正好有个东西要给你。”方潋打开自己的肩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挂件递给赵行。
她雕了一只黑柴,下面挂着一个小铃铛和写着“平安”的木牌。
“谢谢。”赵行惊喜地接过礼物,拿在手里仔细翻看,”你做的?“
“嗯,你可以挂车里,保保平安。”
赵行抬眸看了方潋一眼,把挂件小心收好。
方潋轻松语气说了句:“要多注意安全啊,警察叔叔。”
赵行愉悦地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和方潋分享了几件派出所里的趣事,说有个仙婆婆被人举报行骗,做笔录的时候嘴里一直絮絮叨叨念着什么经文,把当天值班的辅警折磨坏了。
方潋安静听着,时不时提起嘴角笑一笑。
等菜上桌后,她要了瓶啤酒,用起子打开瓶盖,问赵行:“你喝吗?”
赵行犹豫了下,把杯子放到她面前:“喝。”
方潋给两个人都倒满酒,举起自己的杯子。
赵行有些懵,抬杯和她碰了碰,问:“怎么了?”
方潋喝了口酒,放下杯子,开口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如果我们之前完全是陌生人,第一次见面以后你还会再联系我吗?”
赵行没有设想过这个可能,他犹豫了,没有立即做出回答。
方潋点点头,他的反应和她预料的一样。
她一只手伸到桌下,搓了搓大腿,说:“我不想耽误你时间,有话就直说了,我觉得我们俩不太合适。”
赵行看着她,神色逐渐严肃:“是不是我上次的话让你不舒服了?”
方潋摇头:“没有。”
大堂里渐渐坐满了客人,吵吵嚷嚷,烟火气蒸腾。
赵行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做回自己,方潋。”
“做自己。”方潋念着这三个字,撩起眼皮看着对方,平静地问,“什么叫‘自己’?”
赵行没回答。
方潋收回视线,缓缓道:“可不可以,不要站在制高点教我要怎么做。”
赵行急切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对我很好,但是有一个地方我忍你很久了。”方潋翘起嘴角笑了笑,“你知道是什么吗?”
赵行没有说话。
方潋告诉他:“你总是把我当成一个缺爱的可怜虫。”
说得再准确一点,这句话的主语应该是“你们”。
这样的人方潋从小到大遇到过太多了。
老师、同学、男朋友,或者只是这条街上的邻居们。
每一个知道她家庭状况的人都会换上一种特定的目光看她。
和她吵架的时候,那些男孩总会先认错。
但每次方潋都能听到他们内心的潜台词,——“算了,不要和方潋多计较。”
他们总是让着她。
方潋原本不觉得自己特殊,是在这些目光里、在这些自以为是的包容里才发现自己原来有这么“可怜”。
她分得清,那些好意是出于爱心而不是爱。
赵行让她做回自己,方潋也听出了这句话的潜台词。
同时她明白了,他有好感的是那个鲜活热情、敢爱敢恨、目空一切的方潋。
不是现在这个无趣的人。
他会对她失望的,或者他已经感到失望了。
赵行一口闷了杯子里剩余的酒,语言变得格外苍白:“我真的没想伤害你。”
“我知道。”方潋点点头,“所以我只是想要拒绝你,不是指责你。”
她给自己的杯子重现倒满酒,放轻声音说:“抱歉啦。”
晚上喝了两瓶酒,到家后方潋洗完澡就倒头睡下了。
后半夜她被轰隆雷声吵醒,迷糊中想起昨天阳台上的衣服还没收,只能强撑着意志起床。
回到被窝里,方潋打了个哈欠,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四点三十六分,有些尴尬,现在起床太早,再睡又没什么困意了。
她平躺下去,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密集的雨声很快响起,天地间哗然一片。
方潋的心跳频率处在一个平稳的区间,她想方学益会不会看到她拍的那些照片,想这次的雨季会持续多久,元叔的膏药是不是要用完了,想等会起床了吃什么早饭,想还可以雕个什么东西送给温誓的外甥,想......
想温誓。
当心情开始变得有一丝烦躁,方潋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切断了漫游的思绪。
雨一连下了好几天,天空灰沉沉的,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泥土气味。
坏天气让街道上行人稀少,也让益木坊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李肃元不在,陈彻的懒劲就犯了,一下午也没见有什么进度。
田柠窝在沙发椅里看电视剧,方潋更没心思干活,她趴在沙发背上,下巴垫着胳膊,盯着窗外的街景,已经发了好久的呆。
温誓好几天没来了,也没消息。
是生气了吗?
为什么呢?
听到身后有窃窃私语和偷笑声,方潋回过头,看向交头接耳的那两个人,问:“笑什么呢?”
陈彻咧着嘴,问她:“姐,你知道什么叫温室效应吗?”
方潋翻白眼,说:“我上过学。”
陈彻摇摇头:“我是说,‘温誓效应’。”
他咬字的重音很刻意,方潋听出来了,但还是装傻:“我知道啊,地表受热全球变暖。”
田柠揭开答案,解释说:“姐,我们的意思是,自从温老师出现以后,这天气是忽晴忽雨,你的心情是忽好忽坏。”
陈彻坏笑着补充:“仿佛回到怀春的十八岁。”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最初的名字就是《温室效应》,因为网站上同名的太多所以换了现在的,不是末世文,也不讲环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