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花园边角处,四个人围成一个圈,在无声地对峙着。

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姜娆似是预料到了什么,便从身后去拽刈楚的衣角。

解释道:“公子,你莫要误会,尹姑娘只是——”

只是话音未落,只见身前的女子微扬了水袖,双唇微抿起,眼中笑意不减:“姑娘不必再言,沉璧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字正腔圆,波澜不惊。

尹沉璧的话就这样轻柔地入了耳,引得姜娆面色一怔。对方言下之意正是——你莫再为了我说话,伤了你与睿荷殿下之间的和气。

也莫再在花园中,掀起更大的波澜。

明白了她的意思,姜娆抿抿唇,便不再言语。尹沉璧走后,宋景兰见再无好戏可看,便也耸耸肩,略有些失望的离开了。

只余她与刈楚两人,相“顾”两无言。

沉默了片刻,面前的少年终于出声了,语气中仍是疼惜:“方才花园里发生什么事了,尹小姐她……她有没有欺负你?”

刈楚微微弯了腰,一手轻柔地抚上她的面颊。

少女摇摇头,掩去了眼底队对尹沉璧态度的错愕,轻缓道:“我无事,是你错怪尹姑娘了。”

语气中,携着淡淡的对尹沉璧的维护。

少年不免疑惑:“那方才花园里发生什么事了。我在席间坐着,听着几声聒噪,似是……在吵架。”

“没有什么事,无非是那些贵人们闲着无聊,开开趣罢了,”她松开了少年的衣角,又仰头,如完成任务了一般地汇报道,“那些贵夫人们的趣味我领略不来,我以后不同她们玩了,你也莫叫我和她们玩了。”

带着些许孩子气的语气让刈楚不由得轻笑,伸手轻轻捏了捏少女的鼻尖,无奈道:“我是想让你融入她们,若是你不喜欢,我也不强求你。罢了,她们无趣,席间也无趣。你就带着我,在这里转转吧。”

一声“好”还未脱口,那人已伸出手,径直拉扯住了她的柔荑,引得她面色一红。

“公子……”

她慌忙抽出手去,神色已带着略略的娇憨。

“怎么,”少年挑了挑眉,“你不愿意带着我走也无妨,我不强求。”

“奴婢哪里敢。”姜娆无奈,只得垂下眼去,指尖悄悄地碰了少年指尖一下,震得她浑身一个激灵。

太别扭了。

让她主动去牵他的手,实在是太别扭了!

她在心底里暗暗腹诽道,却未察觉到,面色已是潮红一片。

刈楚的心情却分外愉悦,极有耐心地在一旁等着她缓缓牵了自己的手。她的手指有点凉,肯定是为了图好看没有好好穿衣服,下次出门时一定要把她包裹成一个球才好。

正想着,少女的手又伸进了一寸,只见她咬咬牙,心一横,整个手掌便覆了过来。

底音微颤:“公子,你要去哪儿。”

刈楚依旧是笑:“随便转转,你看哪里好看,便带我去哪儿。”

就这样,她执着他的手,漫无目的地开始在花园里打转。每走一步,刈楚身上的大金链子便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强忍着心头的笑意,不知不觉,已到黄昏。

忽觉日头将落时,姜娆却发觉,自己拉扯着他心不在焉地,竟在偌大的花园里迷了路。

左拐右拐,再也拐不出去。

一时间,她有些懊恼:“公子,咱们迷路了。”

迷失在这尹府的大花园之中了!

闻言,刈楚也是一愣,听着身旁少女微微有些着急的语气,连忙安慰道:“小竹,你先莫慌,快看看这四周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先记在心里,咱们慢慢走,总会走出去的。”

“好。”他的话,犹如一剂强心剂,让她一下子稳下了心神。

于是她边走边向身旁之人汇报道:“有一处假山,假山后,有两道木柱子——呃,还有一个更大的山峰,还有——”

正说着,她的手突然一僵,话语也戛然而止。

刈楚拢起眉峰,声音却是轻柔:“怎么不继续说了?”

一瞬间,他感觉身旁的少女突然抓紧了自己的手,她的一双手开始轻轻颤抖起来,不过片刻,少女独有的柔软的声音便在黑夜中渐渐消散了开。

“有一角……”

一角明黄色的袍子,上面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大龙。

音方出,只见皇帝被众人簇拥着,已缓缓来到二人身前。

姜娆连忙拽着不明就里的刈楚福下身。

因为被蒙着眼,刈楚感受不到身外的情况,只能隐约觉得,周围的气氛突然凝重了起来。正准备出口询问,自己的身子突然被人一扯低,姜娆已拉扯住自己,稳稳地将身子沉下了。

疑惑之间,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伴着一个中年男人醇厚的嗓音。

那人不怒自威:“你便是朕的十五皇子,宋睿荷?”

少年一愣,被姜娆拽得崴了脚,差点儿一个趔趄向身后摔去。

刈楚与皇帝在尹府花园内相遇,老皇帝展现了一番对自己儿子的关怀后,便提议要将他接回皇宫去养病。

刈楚连忙皮笑肉不笑地比划着,不用这么麻烦。

老皇帝扫了一眼被自己儿子牵住的少女,面上已是了然,又匆匆寒暄了几句,便要走出尹府的花园。

姜娆连忙拉住刈楚,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上。

皇帝不愧是皇帝,身后带领了那么多人,浩浩荡荡的,甭提有多热闹了。

于是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在尹府花园里也迷了路。

皇帝当下便下了一道旨,要把尹府花园内的假山全部铲平,究其因,只是言简意赅两个字——碍眼。

这道圣旨被身旁的人在月光下极有效率拟好,旋即恭恭敬敬地呈到老皇帝面前。皇帝面色不虞地扯过那道圣旨,粗略地扫了两眼后,便烦躁地将它丢到池子里去了。

姜娆和刈楚就在他们身后低低地发笑。

见自个儿走不出去了,皇帝竟兴致大发地坐到了刈楚身边,望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竟一时犯了恍惚。

他的眼神中略略带了些湿意,开始和刈楚念叨起他的娘亲来。

原来,当皇帝还是太子之时,刈楚他娘就一直跟着皇帝,一路相伴之后,皇帝登基,当即便封了刈楚他娘妃位。

淳妃生得美艳动人,可肚子却不是很争气,缺了子嗣的依仗,再加上每年都有年轻的秀女被送入宫中,没多久,淳妃便失了圣宠。

可这没有了圣宠的日子,淳妃仍能过得十分惬意。淳妃善绣,灵活的手指总能捣拾出些栩栩如生的玩意儿,一年为皇帝过寿,淳妃亲绣了一幅观世音菩萨,呈于殿上。

龙颜大悦,当晚便留宿淳妃宫中,没多久,淳妃的肚子终于有了消息。

这一下,才有了刈楚。

谈及这些往事时,皇帝的眼中,露出了几分微不可查的柔软。对于淳妃,他有过喜欢,有过爱,更有过亏欠。如今天人两隔,他所有的情感只能化成无奈的两个字。

——追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皇帝轻叹。

当他谈及自己同淳妃之间的往事时,刈楚就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因是月色过暗,姜娆看不太清少年面上的表情,只能悄悄地伸过手去,轻轻搭在他平放的双手之上,于他手背上重重一握。

他转过脸来,对着她扯了扯嘴角。

皇帝说了一阵儿,便觉得口干舌燥,索性不再说了,也坐在那里对着月亮发起呆来。

过了一阵,只听刈楚突然问道:“父皇,儿臣的母妃,究竟因何而死?”

真的是染了鼠疫吗?

闻言,皇帝面上的神色似是顿了顿,片刻后,他偏过头来。

“皇儿想问什么,”眼神淡淡,带着几分探寻,“皇儿想质疑什么?”

皇帝这两句话一出,一旁的姜娆立马为刈楚揪心起来。

少年却面不改色,径直问道:“儿臣并未质疑什么,只是想清楚儿臣的母妃究竟因何而死。”

末了,他又咬着牙,添了一句:“仅此而已。”

面对他的公然对峙,皇帝却不怒,沉默了数秒,淡淡吐出两个字:“鼠疫。”

染了鼠疫。患疾而死,着实是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死法。

“那为何,儿臣母妃死前,殿中却未有一人?”他再次提出质疑。

皇帝一拧眉,面上已有了不悦。

“那依皇儿所言,淳妃因何而死?”

刈楚只得低下头去:“儿臣不知。”

皇帝突然冷笑:“你质疑你母妃的死法,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说你母妃患了鼠疫而离世,却有实打实的证据,此事莫再提了。”

龙袍男子不耐,掀起衣角,站直了身子。

不远处跑来一片火光,定睛一看,为首的那位正是尹寒风。

尹老将军匆匆跑到圣驾前,连忙请罪道:“是臣疏忽,让陛下于花园处滞留许久,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冷眉一扫,心情悉数写在了面上:“不必了!”

引袖跟随者尹寒风,缓缓出了花园。

只是踏出花园的那一瞬,老皇帝突然转过身来,对着刈楚,缓缓道:“朕知你有怨,朕亦有痛心。从今往后,你便宿在皇宫中,朕会让太医好好诊治你的眼睛,顺便为你挑一门好的婚事,算是补偿了淳妃罢。”

刈楚一怔,慌忙抬头,缺见那一抹明黄色的衣角已消逝在转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