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下元节之日,兴京城西小荼山半山腰的禹王庙热闹非凡,庙前小贩云集,庙内游人如织,大殿上道士们衣着统一,庄严地进行祭祀,以求禹王保佑,风调雨顺。

顺着正殿两侧的细长走廊走出来后,可见两座对称的高塔,高塔中间是一棵高耸的银杏树,据闻这树已有千年历史,其树高不亚于两侧之塔。

文昔雀和她父亲文徵元走到树下,那儿已聚集了不少人,人们手里拿着红布条,请不远处以香火钱换红布条的小摊上的道士写下心愿,悬于千年银杏树上,阖手三拜,祈心想事成。

金灿灿地小扇叶飘落下来,文昔雀下意识地用手接住,掌心的一抹金黄颜色,看着就有股温暖的意味,安抚着她莫名忐忑的心。

“喜鹊儿,他们到了,快跟为父来。”

文徵元在人群里见到的教书先生陶家父子,轻唤着文昔雀一同前去相聚。

客套有礼的寒暄之后,两位父亲互相使了一个眼色,一道前往西南角的茶室叙旧,将年轻人留在了金色霞光映照,叶如黄蝶飞舞的银杏树前。

陶举人局促地看了一眼身侧的文昔雀,耳垂都红了,他指了指树前的小摊,支吾着说:“在下诚心参拜而来,略表……略表心意,捐几钱香火钱,文姑娘……可……可有心愿未成?”

文昔雀回眸,银杏树下红条随风轻扬,千年之树,凡尘不染,寿昔绵长,或许真有灵性也说不定。

她浅笑着回道:“有,我和陶举人一同前往。”

在小道士的摊上,捐十八文钱可换一块红布,陶举人直接捐了一钱银子换了两块红布,他将其中一块递给文昔雀,问她:“文姑娘是想自己写,还是需要在下代劳?”

“我跟随父亲学过几年字,我自己来写。”

文昔雀接过红布,趁着陶举人写字的功夫,悄悄地捐了十八文香火钱。

“乞愿父亲身体康健,寿如金石。”

她虔诚地写下的愿望,希望寿昔绵长的古树能给她父亲带来福气。

一旁陶举人也写好了,他看了眼文昔雀的红布,先是夸奖了她写得一笔好字,孝心动人,紧接着又说:“在下身量高一些,文姑娘若是不介意,在下帮姑娘把红布系在高枝上吧,方才小道士说,系得越高,越灵验。”

文昔雀笑了笑,将手中的红布交给了陶举人。

陶举人接过红布,背身后,分别捏着两条红布的一角,将其绑在一起,然后踮起脚,尽可能地将相连的两块红布系在高高的枝头。

系好之后,他很不好意思地看枝头的红布,一眼又一眼,一时竟是舍不得移开视线。

红布,红线,应该是差不多的。

“高塔之上,景色甚好,陶举人可愿和我同往?”

“愿意,当然愿意,十分愿意。”

两人一前一后,径直往高塔而去。

千年银杏树右前的一棵枝干粗大的柏树后,面沉如水的玄衣男子现身,他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树前,抬手暴力地扯下相连的两块红布。

“刺啦。”

相连之处被扯断,青筋毕露的手背再次用力,红布被撕成了碎片,连布上写下的字都破裂地辨识不出来了。

“这位施主,你怎么能破坏其他施主的乞愿红布?”

“滚。”

玄衣男子身旁的安世钦见状,出来打和场,“小师傅别生气,我捐一百两,以作补偿。”

小道士尚且年幼,性子有些冲,即使有了安世钦这话,脸上仍然是不忿。

安世钦观察着玄衣男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心道不妙,这人犯起轴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上次他这副神情,是他仅率三百骑孤军冲入两万余敌军驻扎的营地,拼死怒斩敌将的时候。

那是真的拼死,身负五箭,有一箭甚至距离心口只两三寸,大小伤加起来有十多处,差一点就没命了。

安世钦赶忙将小道士拉到一旁,“我再多出些香火钱,请庙中的师傅为刚才挂红布的两人祈福,还请小师傅别和我朋友一般见识。”

撕几块布是小事,再惹怒了他,他对这千年古树动手,那就不好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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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昔雀和陶举人登上高塔最顶层,登高远望,人间繁华、自然美景皆是尽收眼底,陶举人诗兴大发,正欲作诗一首,忽然被人叫走,余下文昔雀一人凭栏赏景。

一人赏景时,她的心情反而轻松了许多。

陶举人很好,年岁和她相当,又温柔知礼,言行举止都能看出他有很好的家教。

文昔雀知道,这样好的人是她父亲慎重挑选出来的,她回家之后跟她父亲道一声满意,这亲事兴许能成功一半。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都是好事一件。

可她的心里,为什么会空落落的,喜欢上一个温柔有才华的人,不应该是难事的,她怎么就做不到呢?

以这样的心态和陶举人来往,是否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要不,她还是跟陶举人说实话?

文昔雀思来想去地琢磨着,难以下定最后的抉择。

又过了好一会,她察觉有点不太对劲了,“他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回来,不会遇上什么麻烦了吧?”

她俯瞰着银杏树,下头挂红布条的人都换了好几拨了,陶举人还不见踪影。

久不见人,文昔雀从最顶层一层层往下找人,当她找到第二层时,在一处莲花纹木质屏风后寻着了他。

陶举人的样子不太好,他苍白着一张脸,神情灰败,见到文昔雀后,眼神闪躲,轻颤着的嘴唇张开又闭上,半饷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陶举人你不舒服?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他倚着墙,貌似很难受,文昔雀上前扶他,被他一下避开了,还是故意避让的。

这是婉拒亲事的方式吗?可前后对她的态度是不是变化太突兀了?

文昔雀颇为疑惑,“既然如此,陶举人在此稍后片刻,我去找陶先生来。”

不要她帮忙,找陶举人的父亲总没有问题了。

“文姑娘留步。”

陶举人叫住了她,他垂着头,丧气地说:“在下无甚本事,不敢对姑娘有任何想法,一会儿,在下自己找父亲说清楚,就不劳烦姑娘了。”

言外之意,文昔雀懂了,他对她无意,亲事不用再提。

有了结果,她无需纠结,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她福身行了一礼道:“那我便告辞了。”

“且慢。”陶举人眉间愁绪笼罩,长叹一声,作揖回礼。

临别他还担忧地叮嘱了一句,“世间歹人不少,万望姑娘务必小心,莫被歹人欺负。”

文昔雀听得一头雾水,越觉古怪。

她跟陶举人分开之后,没什么心思逛庙会了,在各处寻她父亲文徵元,早点归家,书肆还能开门做生意,她的刺绣也要接着绣。

她在各个茶室寻人,找了好久皆不见父亲,她只好回银杏树下等人,原路折返时,途径一间大茶室,该茶室比其他茶室大很多,窗户和门上的雕饰也奢华很多,多半是庙内道士们用来招待贵客的。

文昔雀不想惹上什么麻烦,快步而行,想尽快通过此茶室,经过房门时,门蓦然打开,她被吓了一跳,人还没缓过来,就被一只大手拉住,拖入了室内。

那只手的力道不容抗拒,文昔雀当下就急着,慌得想大喊,又被身后之人堵住了嘴。

“唔唔唔……”

她用尽全身力气反抗,禁锢她的手臂纹丝不动,还游刃有余地欣赏着她挣扎的模样。

文昔雀逃脱无望,回头去看清歹人面容,再寻机会获救。

一转头,又是那双冷漠阴鸷的眼。

“又见面了,贱女人。”

凌昱珩咬牙切齿地低语着。

他在骂她,他又在骂她,这个人曾经是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

文昔雀心口一揪一揪地疼,放弃他已是万般辛苦了,他对她的仇视更是伤口上撒盐,让本就难以愈合的伤口滋生了腐肉,痛入骨髓。

她被捂着嘴说不出话,费力地摇着头,希望他能放开她。

“想说话?”

“嗯嗯。”

凌昱珩放下捂着她嘴唇的手,将人禁锢在怀里的右手却丝毫没有松懈。

文昔雀有了说话的机会,她不愿意再被他用这种恶劣的态度对待了,她解释往事道:“当年是情势所逼,我不得已屈服于权势的威压,靖安侯府的一千两……似位了揪你出……”

话说了一半,她的双颊被人捏住,模糊了她说出口的字句。

“该死的,你还有脸跟本将军提什么一千两。”

一千两?他当初为了她而放弃的地位名利和富贵,一千两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她一开始接受他,恐怕也只是为了什么狗屁的靖安侯世子的身份。

凌昱珩额角一突一突地跳动着,整个人处在盛怒的边缘。

“把本将军玩弄地团团转,现在害怕本将军的报复,想安安稳稳地当举人夫人,所以口舌如簧地说服本将军放下往日旧怨?贱女人,本将军告诉你,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说完,凌昱珩低头,狠狠咬住了文昔雀的后颈。

作者有话要说:禹王:大禹,大禹治水的大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