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绿德米,你家那个孩子把鞋扔到荒木家院子里去了!”塞利西欧大喊一声。
“啊?亨扔鞋?”我不明就里。
我蓦然想起前几天亨打碎了餐厅玻璃的事。难道是有人命令亨扔鞋的吗?但是,为什么非要选在这里扔啊?
“刚才,那个男人一直锲而不舍地按荒木家的对讲机。”
“他叫玉田宪吾,是个记者。”
“他们发现荒木家没人,然后孩子就突然脱掉鞋,扔到院子里去了。”
“他为什么扔鞋?”我问。塞利西欧不像在说谎,我看不到荒木家发生的事情,不由得焦急起来。
“现在,他未经许可就跑到荒木家的院子里去了。”
“你说亨?”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总之,他把鞋捡起来了。”
把鞋扔进去,又自己捡起来?
“他到底在折腾什么呀?”奥迪疑惑地问,“小孩子就是没头脑。”
“不对!”我当即予以否定,“如果亨没头脑,那就没人有头脑了。他比大人还像大人,说他是望月家的智囊都不为过。”
“不过,你家那位智囊君又开始修整庭院了。”
“啊?修整庭院?”塞利西欧的实况转播朝我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他在拔草,清理杂草。他是来帮忙打扫院子的吗?”
“拔草?”连我也糊涂了。扔鞋、捡鞋、拔草。玉田宪吾是说过想让亨帮忙拔草,但我以为那不过是开玩笑而已。
“他是想给别人送花吧。”塞利西欧事不关己地说,“孩子的想法简直莫名其妙。”
“啊,对了,说起孩子,荒木翠的那个孩子可真够惨的。”奥迪插话。
“荒木翠的那个孩子……”我鹦鹉学舌般地重复,“孩子在哪里啊?”
“现在没有了。”奥迪说。
“真是一场悲剧。”塞利西欧说。
“喂,你们在说什么呢?”老六插嘴道。他好像听不清一车之隔的塞利西欧说的话。
“我们在说孩子的事。荒木翠以前不是怀过孕吗?”
听了奥迪的说明,老六黯然低语:“哦,那件事呀。”
而我依然迷惑不解。“什么?荒木翠有孩子吗?”
“有过。”
“对,以前曾经有过。”
“现在没有了。”
接着,几辆车开始七嘴八舌地讲述往事。他们语气平淡,就像满怀悲伤与无奈从惨烈的车祸现场旁边静悄悄地路过那样。
“怀孕初期,荒木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本来她老公就对妻子怀孕的事一点儿都不高兴。”
“据她家那辆老六说……”塞利西欧进一步压低声音,像是怕加重原本就很沉重的话题,把现场气氛拖入泥潭之中似的。他换上宛如行驶在冰冻车道上一般流畅轻巧的语气,说:“荒木诚人得知妻子怀孕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是想以怀孕为借口偷懒不做家务吧!’”
“天啊!这也太过分了吧?!”我呻吟道。
“大吃一惊吧。他还说怀孕又不是生病,该做的还得做。”奥迪木然的声音仿佛是从排气管里发出的。
“啊,是有这事。”老六无精打采地搭腔,他似乎能够想象出当时荒木夫妇对话的场面。
“明明妻子刚怀孕,身体不适,那个男人却还要求她像往常那样做家务,他说:‘做好分内之事,才是有担当的成年人。’”
“这就好像在说,我前方的信号灯全是绿灯。”
“没错。而且不幸的是,荒木翠好像总是觉得自己前方的信号灯全是红灯。”
太为他人着想是会吃亏的。在路上行驶时也是如此,太顾虑其他车,就会被加塞。
“然后,有一天,荒木翠终于身体不支倒下,被送进医院。”奥迪说。
忽然,大家全不吱声了。一直在当听众的我一时没回过神来,还在专心等待下文。但等了半天,大家依然沉默。“咦?然后呢?”我正要开口询问,突然灵光一现,领悟到他们沉默背后的含义。荒木翠肯定是在那一天失去了她的孩子。“荒木翠也太惨了!”
“可不是嘛,她一定受了不少罪。”老六说,“硬要说的话,她唯一的幸运就是这件事发生时正赶上东京进行大选,政坛动荡。”
“啊?这和政治有什么关系?”
“媒体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边,就没人关注荒木翠的事了啊。”
“原来如此。”如果媒体得知荒木翠怀孕、又流产,记者们肯定会从东京大举杀向仙台。荒木翠以前曾经说过,媒体没有其他新闻可报道的时候就会拿她炒作。反过来也可以理解成,媒体不愁没有新闻素材的时候就不会关注她。
“可是那件事之后,荒木诚人依旧对荒木翠挑三拣四,训斥她。”
“啊?不会吧?”明明发生了那种事,荒木诚人还对妻子不依不饶?
“那辆老六说,在荒木翠出院坐车回家的路上,开车的荒木诚人一直语气淡然、滔滔不绝地进行说教:‘就是因为你自己没做好健康管理,才会发生这种事。你没有做母亲的资格。’等等。”
“太可恶了!”
“还远远不止如此。我说了,你可不要吃惊啊。”
“嗯,我向马自达的创始人发誓,绝不吃惊。”
“后来,荒木诚人出轨了,他开始和其他女人交往。”
“啊?等等,你说什么?!”
“你看,跟创始人发誓也没用吧。我再说一遍,荒木诚人出轨了。”
“不是荒木翠出轨?”从刚才听到的情况看,荒木翠无法忍受丈夫的傲慢无礼,转向其他男人寻求精神慰藉也是有可能的。出轨也要分情况啊!虽然不知该不该这样说,但至少荒木翠出轨有同情的余地。“我真的搞不明白了。”这种时候,人类常说“举手认输”,此刻我也有类似的感觉。用我们汽车的话来说,就是“鸥翼门的感觉”。想把车门打开成海鸥翅膀那样,对不起,我无法理解,饶了我吧。
“荒木诚人出轨,在道理上说不过去吧?”
“那个男人认为保不住孩子的女人根本不是女人。总之,他会找一堆歪理使自己的行为正当化。”老六义愤填膺地说,他激动得活塞都要上下运动了。
“其实,他出轨是旧情未了。荒木家的老六说,荒木诚人原本就在与有夫之妇交往。”
“什么?”
“怎么说呢,也不知算藕断丝连还是什么。反正荒木诚人与荒木翠结婚后,还与旧情人保持往来。类似于买了两辆私家车的感觉。”
我不知该作何评论。我想痛斥荒木诚人太自私,但又觉得这样很傻。我又想起戴安娜王妃和王子的事。
“不过,既然她老公这么过分,荒木翠赶快和他离婚不就行了吗?我以前就有这个疑问,今天听了你们的讲述,就更纳闷了。荒木翠没必要忍受这样的男人吧?”
“怎么说呢……”
“又是因为荒木翠太善良吗?”我说,“她认为自己可能也有错,所以不愿离婚?”
“不。”老六回答,“荒木家的老六说,失去孩子之后,荒木翠好像也考虑过离婚。毕竟,荒木诚人还做出了出轨这种事。”
“对啊!”
“但是荒木诚人坚决不同意离婚,他不想切断与荒木翠表面上的联系。”
“是为了财产吗?”我问。心里想着应该不会吧,但又无法完全否定这个可能性。
“或许是为了自尊心。妻子离开,就说明自己做错了。”
“他做得还不够错吗!”
“就是说啊。”奥迪说,他听起来就像要打开假想的鸥翼门了,“而且,荒木诚人还说了一句特别卑鄙的话。”
“他说什么?”
“他说如果荒木翠坚持离婚,他就把她过去出轨的事告诉媒体。”
“把自己妻子出轨的事告诉媒体?他为了什么啊?而且荒木翠出轨的八卦不是早就传得尽人皆知了吗?”
“并非全部。尤其是和普通人出轨的事,都没有报道出来。但荒木诚人都调查清楚了。”老六说。
塞利西欧补充道:“比如,他查到一个男人和荒木翠交往时是单身,但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
“哦?啊!”我突然想起一个名字,“是贤次郎先生吧?”
“谁?”
“我曾见过一辆大众车,他的主人是贤次郎先生。”
就是在隧道事故现场附近的停车场里遇见的那辆大众车,他告诉我:“我家贤次郎先生单身的时候,曾经和荒木翠交往过。”
“我不知道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老六说,“但是,如果媒体得知这个消息,去那户人家上门采访,你觉得会怎么样?”
“肯定会给人家带来困扰吧。”
虽然贤次郎先生试图隐瞒这段历史,但他妻子还是知道了。然而,即便如此,如果媒体找上门来重提旧事,还是会令人不快吧。
“而且,听说那个男人的孩子自打生下来就和其他的孩子有点儿不一样。”奥迪说。
“啊,对了,那位母亲好像每天都要陪着孩子上学。”我还隐约记得大众车说过的话。那位叫博子的母亲在开车时偶尔会自言自语:“人生真辛苦啊。”人生真辛苦,扎帕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说,听了弗兰克·扎帕的歌,就会明白人生要经历很多很多事。
听了我的话,塞利西欧说:“那个家庭本来事情就多,如果再把男主人和荒木翠的绯闻挖出来,会怎么样呢?”
“肯定会很烦恼吧。”至少不会是喜事,“麻烦那么多。”
“可不是嘛。所以,荒木翠没有离婚,她没办法离婚,因为会牵连其他人。”
“唉……”光是听他们讲这些事,我就觉得心力交瘁。
面对荒木诚人的不讲理,荒木翠忍下来了。她恐怕是不得不忍吧。
“他家的老六说,每次荒木诚人开着他去情人那里,他都厌恶得不得了。”伙伴很难过,奥迪似乎也很担心。
“每次荒木诚人和情人出去过之后,都会把导航仪的历史记录删掉。”
“他家的老六表示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导航仪的历史记录被删掉吗?”
“他说:‘他删除记录的行为非常理性。一个男人冷静地出轨,这种事实在太恐怖。’”
“哦……”我似懂非懂。
“总之,他说他最生气的时候,就是荒木诚人删除导航仪历史记录的时候。”
我们私家车大多很亲近主人,甚至可以说偏袒主人。而这辆老六的反应非常少见。不过,也许他认定的主人只有荒木翠,并不包括荒木诚人。
“看,他们回来了。”老六说。我看向前方,玉田宪吾和亨正并肩朝这边走来。
正如塞利西欧所说,亨手中的塑料袋里装着一些草,好像还有几朵花。我能看到小铃铛形状的白色花朵。
驾驶席和副驾驶席的门几乎被同时打开,两人坐上了车。
有缘他处再见,我正想和他们告别,老六就抢先说:“以后再来啊!我们一直都在这里。”这既是句告别,也是自怒自艾般的悲叹。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