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察觉的是我,还是郁子呢?沿国道开了一会儿,就渐渐驶近那条隧道了。
这一个月来,我已经来过这里好几次了。不过仔细想想,郁子并没有开着我来过。
“就是这里吧?”郁子语气肃穆。她松开油门,我的速度慢慢放缓。也许是心理作用,周围通行的车辆都像突然被抽去力气一般,减慢了速度。
在这条有两条车道的单行线前方便是隧道的入口。上个月,那起车祸就发生在入口进去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如今起火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路过的车辆无不心情沉痛。
“我说,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去打个招呼吧。”即将进入隧道时,郁子提议道。我转入左车道,并向路边靠近。
“妈,打什么招呼啊?”
荒木翠出事以后,据说有很多人来这条隧道拜祭。其中不仅有媒体人士,还有荒木翠的友人和粉丝,他们专程前来,献上鲜花和悼念之词后离去。
最近一辆车告诉我,由于人们聚集在车流很大的隧道入口处十分危险,所以当地有关部门便把装卸车链的停车区专门辟为“悼念区”。这大概与前几天下暴雨时隧道前堵车严重、事故不断也有关系。
我从未想过自己也会在这里停车。郁子对亨说:“你们和荒木翠也算有一面之缘,献束花什么的也不为过。”那我也算和荒木翠有一面之缘吧。听到郁子的话,我觉得自己也该前来拜祭。
“可是我没有花啊。”
“哦,也对。那下回再献花吧。”
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而且今天是工作日,所以停车区里并不拥挤,只停着几辆车。郁子把我停在那里,带着亨向隧道走去。对于郁子强大的行动力,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嘿,绿德米。”旁边一辆旧款黑色大众车向我打招呼,“你也来拜祭啊?”
“嗯,是啊。主人临时起意,我们就来了。”我目送郁子的背影。
“我这是第二次来了。”
黑色大众话里有话,似乎在暗示“虽说是第二次,但不是普通的第二次哟”。
“看来你的主人是荒木翠的铁杆粉丝啊。”
“与其说是粉丝,倒不如说类似于关系者吧。”
“类似于关系者?”
“我的主人贤次郎先生和荒木翠的关系要追溯到六年前。”他说。
“当时他们是关系者?”这种煞有介事的说法让我觉得有些好笑。
“当时他们是恋人。”
“天啊!”我大吃一惊。
“震惊到雨刷都动了吧。”
“可不是嘛。不过,也就是说,他们是……”六年前的话,荒木翠应该已经结婚了。
“没错,他们是婚外情。不过贤次郎先生当时是单身,所以对他来说,只是单纯的恋爱而已。”
“可他应该知道荒木翠结婚了吧?”
“大概吧。”
“大概?”
“四年前,贤次郎先生的孩子出生时我才到他家的。六年前的事我并不清楚,这些都是我的前任,Polo告诉我的。”
每次我试图想象从前任车那里继承主人家史会是何种心情时,都会很快放弃。因为一思及此,我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被折旧换新的那一天,脑中出现向下一任介绍主人情况的情景。
“不过据Polo说,荒木翠也不是随便玩玩,而是真心与贤次郎先生交往。”
私家车都会偏袒主人,和主人有关的事,总会从对主人有利的角度来理解。荒木翠婚后曾与很多男人出轨,我不知道她对这位贤次郎先生到底有几分认真。但我无意与大众车争辩此事。
“出轨是不应该的吧。”大众车说。
“我也说不好。出轨是什么感觉呢?”
“比如,没有把车停在事先申请的车位,而是停在别人的车位。或者,明明车辆全险只限于家人范围,却把车借给朋友使用。出轨大概就类似于这些不太严重的违规行为吧。”
也许吧,但我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话说回来,你的主人贤次郎先生结婚后还对荒木翠念念不忘吧?所以他才会两次前来祭拜。”
我想起良夫曾说过,与荒木翠交往过的普通人,即使结婚后,也会把这段罗曼史当作一生的骄傲。
“毕竟两人交往过,回忆总归是有的。而且荒木翠死得那么惨,让人不能不伤心。所以主人会来献花什么的。我想他一定还记着两人曾经的美好吧。”
“即使荒木翠已婚?”
“我从前辈Polo那里听说,当时荒木翠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和丈夫矛盾重重。”
“你知道出轨之人的共同点是什么吗?就是他们都会声称自己与配偶有矛盾。”我把扎帕说过的话告诉对方。
“不过他们好像是真的有矛盾。据说当时荒木翠的丈夫也有出轨对象。”
“真的吗?”
“好像是真的。那个男人都娶到荒木翠这样的老婆了,居然还会对其他女人感兴趣!”
“哦,戴安娜王妃的丈夫也这样。那位王子也有其他中意的女性。”我脱口而出。
“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大众车一愣,但立刻反应过来,“对啊,荒木翠和戴安娜王妃很相似。”接着他又说,“不过,我似乎明白荒木翠的丈夫为什么会受欢迎。”
“为什么?”
“他是连荒木翠都欣赏的男人,光这一点就让他身价倍增吧。而且,如果和他发生不伦关系,那位女性就会有一种赢过了荒木翠的优越感,不是吗?”
“这也算赢吗?”
“我也说不清,但她会这么想吧。”大众车似乎自认为讲得很有道理。
这时,郁子和亨从隧道那边回来了。已经拜祭完了吧。和他们并肩走来的还有一对陌生母子。母亲四十岁左右,和郁子年龄相仿,带着一个上小学的男孩子。孩子身材高大,却满脸稚气,显得比亨还小。
“啊,回来了。”大众车说,“那就是我的主人。”
“那不是女人吗?”大众车一直在说贤次郎,所以我一心认定他的主人是男人。
“贤次郎先生在事故发生后就来过了。我刚才说这是第二次了吧。今天来的是他的太太博子和儿子贤太。”
“什么?贤次郎先生的太太还特意来拜祭丈夫从前的情人?”
“当时贤次郎先生是独身。”
“但是……”
“当然,这件事贤次郎先生打算一直瞒着太太,他也没有特意对博子坦白的必要。你想想,主人把我们和以前开过的车比来比去,我们也会不开心的吧。”
“大众,你说得太对了。”我简直不能同意更多。幸运的是,在我到来之前,望月家并没有私家车。即便如此,每当我听到郁子说自己二十多岁时开过的西尔维亚(Silvia)时,心里都会忐忑不安,又夹杂着些许不快。个中滋味一言难尽。
“但你主人的太太还是知道了他和荒木翠的关系吗?”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博子总能发现丈夫的秘密。可以说贤次郎先生在太太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在太太眼中,试图隐瞒的贤次郎先生一定很滑稽吧。”
大众车停顿了片刻,接着看着走近的主人母子说:“啊,对了,我家的贤太好像和其他孩子有点儿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我看向前方的男孩儿。他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衬衫,似乎没什么奇怪的地方。非要说的话,他的视线好像有些游移不定。
“他一出生就和别人不一样。我不太了解其他孩子,所以也不是很清楚到底哪里不一样。语言方面,他没有其他孩子讲话那么流利。怎么说呢?就是很不擅长表达,也不擅长交流。”
“表达困难啊,交流障碍。”
“不过我认为他很聪明。”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我含糊其辞地应道。
大众车立刻加重语气:“可不是嘛。博子每天都要陪他上学,没有妈妈陪同的话,他就不能和其他孩子一起上课。”
“这样啊。”我感叹。那位博子太太除了要陪儿子上学之外,辛苦的地方估计还多着呢。
“博子驾驶我的时候,有时会自言自语:‘人生真辛苦啊。’”
“人生真辛苦。”我跟着鹦鹉学舌。
“意想不到的事情一件接一件,麻烦事和伤心事层出不穷。”
“比如发现丈夫出轨?”
“当时贤次郎先生还是单身。”大众车为了让我加深印象,再三强调这一点,“不过你说得也对,贤次郎先生那时确实是第三者。”
“然后,他的情人荒木翠死于车祸。”
“人生真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