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的忙碌奔波,很快又来到了晚上。
从那一夜林晓夕乘公交开始,这已经是第四个晚上。
很难想象,短短几天之内,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再次坐在陈斌车上,林源表情又变得非常冷淡。
之前在医院,在林晓夕面前,林源一直保持着笑容,一直保持着调侃嬉戏的语气,那完全是装出来的。身为兄长,他不能把自己的情绪渲染给已经陷进低谷的林晓夕,所以伪装成一副阳光模样给予晓夕心灵的慰藉。可事实上呢?连续几天听到匪夷所思的故事,今天一大早失去了一位亲人,接下来又充满了各种未知……表面上阳光的林源,内心真能笑得出来吗?那是不可能的!
陈斌的神态似乎永远都不会改变,一如既往的沉稳、冷淡。
“你都知道了吧?”先开口的是林源。黄远山在青韵中被火烧死一事,虽然保密得很好,但陈斌没有理由不知道的。
“嗯。”陈斌自是明白林源所指。
“昨晚你弟弟陈宏告诉我会死人,结果变成真的了。”林源直接说关键点。
陈斌听到这句话后顿了顿,说:“那表明他说得没有错。”
“陈教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说会出事,结果就真的发生了,你觉得这样还不够直接吗?”陈斌说的话已经不止一次激怒林源,只是现在他得沉住气。如果说对黄远山的死陈斌还能觉得无所谓,那这事和陈宏扯得上关联,陈斌一定会高度重视了。
当然,林源估计陈斌现在也是五味杂陈,只是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就像他装成一副阳光的模样是一样的。陈斌之前说得不错,他们都会伪装。
“够直接,然后呢?你是不是怀疑他?”
“难道这还不值得怀疑吗?”林源反问。
陈斌露出一丝淡笑,微微摇头。
林源无法看懂这个表情。
“陈教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我不打算现在说,等一下你自己能知道。”
“很好,那我来说吧!陈宏昨晚告诉我有人要死去,后来一辆轿车——是你以前用过的,开往我们学校方向去。接着今天凌晨青韵着火,我外公被铁铐拴在一棵树上,被烧得体无完肤,他是因为救人被害的。我想告诉你,我至少有八成的把握认为此事与陈宏有关!外公把陈宏误认为是你,所以才去救!”
“那还有两成呢?”
“毕竟里面还有一些不确定因素。”林源说道。不确定因素,包括陈宏没有把黄远山邀请到青韵的能耐,包括陈宏贼喊捉贼的可疑,也包括昨晚怀婷接到的那个神秘电话。
陈斌不语。
“你不想知道?”林源其实愿意和陈斌讨论一下这里面的部分问题,除了那个电话。那个电话怀婷既然刻意在陈斌面前隐瞒,就表明不能让陈斌知道。其实今天一大早林源和怀婷有过一次单独碰面,只是当时是在火灾现场,并且看到了黄远山的尸首,林源夹杂着各种情绪,所以一时也疏忽了应该问一下怀婷关于那个电话的事情。
“没有必要。”陈斌说道。
“为何?”
“你的怀疑是不成立的,一会儿你到我家就明白了。”
“但愿吧……另外陈教授,昨晚你说的一些话让我很费解,能不能好好解释一下?”林源非常清晰地记得,昨晚他让陈斌追那辆车的时候,后者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什么“你确定?”、“我倒想问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林源现在也还不能理解。
“我想这个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为何?”林源皱起了眉。
“因为你也即将要知道。马上就能知道的问题,我都不想多做解释。”陈斌第三次重复类似的话,这实在不太符合他平常一句话不说第二遍的风格。
“陈教授,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一个人?”
“我说过,每个人都披有外壳。”
“你知道我并非此意。”
“那我们再好好讨论一下吧。”陈斌有意无意减缓了车速。
“我不认为这有太多讨论的必要。”林源轻轻摇了下头。他的确不愿和陈斌聊在大学生活动中心那里说过的话题。
“但你也不拒绝。你和我一样,感兴趣于人性,所以存在讨论的价值。”
“或许有,只是不应该在现在。”
“不,现在是最好的时机,甚至是唯一的时机。”
面对陈斌这样一句奇怪的话,再联系之前所说,林源不禁起疑:“陈教授,你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一点都不知道?”
“没有人和我说过。”
“到了就知道。”陈斌还是这句话。林源越发疑惑,陈斌这样说无疑是从侧面肯定了林源的疑问。也就是说,他家的确发生了什么事,并且以陈斌的性格说出“你一点都不知道?”就足以证明不是小事。非但不是小事,甚至和黄远山的死有直接关联,刚才陈斌说“你的怀疑根本不成立”,换个意思就是“陈宏不可能是谋害黄远山的凶手”。陈斌家发生了一件事,足以说明黄远山的死和陈宏没有关系,并且林源没有听到一点口风,那会是什么?
难道说?林源瞳孔骤然变大。他有了一个非常不祥的推测……
“我们还是谈一谈那个话题吧……今早那场大火,我也在现场。”
“哦?”林源成功被陈斌暂时引开对那个问题的思考。
“我没有像你一样冲进去,毕竟不像当年那样年轻了。”
“你看到了我?”林源对自己的观察力还是相当清楚的。除非视线方面的障碍,否则既然陈斌看到了他,那他也应当看见陈斌才是。
“我没看到,是听怀婷说的。”
“那你对这场火怎么看?”这才是林源真正要问的。他本想直接问“你对我外公的死有什么看法?”想想还是换了个稍微委婉的说法。
但是陈斌却有意地避开了林源这一问的关键,说道:“我只看到,这场大火中,和我一样看戏的人居多,像你这样不要命救火的人却几乎没有。”
“我不是说这个!”林源恼怒。
“我只是陈述事实。”
“没有任何意义的事实!”
“是吗?”陈斌再一次笑了。
这一次林源不能理直气壮地回应了。他冷静了一下,说:“你说的,我也知道。”
“那你有什么感觉?你先前所看好,所尊敬的人,真实的一面,的确和你眼睛所看到的不一样,是吗?说起来,还是我对他了解得更多一点,不是吗?”
林源默然不语。
“人们用至诚的外表和虔诚的行为,来掩藏一颗魔鬼般的内心。《V》里面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陈斌见林源没有说话,自顾自地说下去。
“陈教授,你是想说服我接受你的理论?”林源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冷淡,他这句话问得非常认真。
“我在陈述是事实,不带个人色彩。”陈斌纠正。
“是,我承认,承认你说的是真的。我所了解的人,和他们真实的本性,或多或少都不一样。”
“就这样?”
“我承认,人都披着一件看不见的衣服,我们都是透明人,我们都掩埋着自己的内心世界。即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一定明白你想的是什么。”
“对。”
“我承认,我和你一样,感兴趣于人性。”
“所以我们才会认真去探讨。”
“但是陈教授,如果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妥协,让我屈服,那你就错了。”
“哦?”陈斌竟没有第一时间否认他有让林源屈服的意思。
“这几天,我经历了很多。我看到了以前很多没有看到的问题,譬如我最好的室友对我的健康不是那么在乎,譬如我敬仰的学长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类人,譬如灾难来临的时候,笑的人真的可以比哭的人多……诸如此类,让我心寒。但是,我没有因此而绝望。陈教授,有一句话一直是我的信仰,你想知道吗?”
“自然。”
“那是电视节目里的一句话——绝不绝不绝不失望于人性!”
“略有耳闻哪……”陈斌只是淡笑。
“陈教授,我必须承认,我过去的观念存在幼稚、片面,而你的部分话语,的确说得有道理。我相信人性黑暗,也相信这个世界的荒谬远非我所能想象,但我依然要说,我绝不会失望于人性。这是我的初衷,学习、成长,甚至做人的初衷,永远不会改变的初衷!凭这一点,我不可能屈服于黑暗!”
良久,陈斌未说一句话。
就这样一直到家门口,才对林源说:“然而,你这次要接受的打击,会高于之前任何一次。我有理由相信,今晚过后,你没有勇气再重复这些话了。”
“我有倒下的时候,但还没有站不起来的时候。”林源少有的透露出傲气。
“那就拭目以待吧。”陈斌在冷笑,不易察觉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