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当空照,正是风和日丽一时好景。
这头,展昭还在庞府门口站着等那庞家仆从的通禀,神色坦荡,耐性十足的模样;那头,白玉堂已然踩着墙头犹如入自家后院一般翻了进去。
虽说是过了未时三刻,二人依旧滴水未进,可因心头都挂着事,倒也一点不觉得饿。
白玉堂在树上蹲着身,瞧着那端着酒菜空盘的几个丫鬟从花园里走过,耳旁还是展昭那句话。
“白兄也不问半句为何?”
白玉堂一挑眉,悄无声息地踩着影子贴着墙面望楼里去,行踪诡秘,无人能察。展昭少有出言相托,便是他不问半句缘由也肯走这趟,更何况前些日子才说开封府出了案子,将展昭急急召回,白玉堂转念一想便猜到其中联系。
若是寻物则失窃的三宝可能在庞府,若是寻人则与三宝有关的人在庞府。
可有趣的是,展昭说寻的是安乐侯庞昱。
那个三年前天昌镇滚成泥球后被白玉堂偶然撞上,后因陈州案成了通缉在外的逃犯,也亏得柳眉相助才能得两年安稳,又在一年前的江宁府金钗之案里自个儿跑出来的庞昱。既是三宝失窃,如何能算到庞昱头上去,若说是庞太师使了奸计有意戏弄包拯,白玉堂也信几分。
“此地人多眼杂,若要说清此事却要稍后了。”展昭神色歉然。
白玉堂却毫无恼意,只是忽道:“陈州案已过了三年。”
展昭负手立于庞府门前,心中却道白玉堂果然是聪明过人、心思通透,仅凭三言两语就能猜了个全了。
开封府里包拯凝着眉头,对展昭道:“展护卫可还记得三年前的陈州案?”
展昭一愣,“大人,你来信不是说……?”
“确实是三宝失窃。”公孙策说道,“只是你我皆知开封三宝其实不过外头以讹传讹才有的名声,实则并无阴阳审案之用。”
展昭颔首,“此事我亦是心存疑惑,只是猜想大人担忧的是传出鼠猫相争一事。开封三宝虽说并非什么宝物,可到底是公家过了眼的,若是牵扯陷空五鼠,难免引来圣上注目。”而假若官家注意此事,指不定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便是当今圣上仁政,也多是不容寻常人挑衅君威。五鼠武艺不错,单凭白玉堂如今大进的本事来看,便是三军之中取人头颅也未必不可,可五鼠都是有亲眷的人,在这普天之下哪里防得住千军万马。这也是江湖人潇洒一身,少有与朝堂对面杠上的缘由之一。
“本官确实心忧此事,白侠士英雄人物,若为名头减色而起了意气之争引来祸事难免叫人惋惜。”包拯道,他三年前与白玉堂有过一面之缘,又得白玉堂相救,只是对白玉堂另眼相看,而后也曾从展昭口中了解些许白玉堂之事。
如今展昭入了开封府,包拯也曾想过若能叫白玉堂也助他一臂之力,那才叫两全其美。只是包拯也知白玉堂心性洒脱,比展昭更不受世俗束缚,到了官场上纵是有颗七窍玲珑心也难免受累,便也只是想想罢了。
这念头才刚刚转过,包拯又继续说道:“可出事时,本官便知陷空五鼠此番倒是替人顶了锅了。”
展昭一愣,出事时陷空五鼠均在陷空岛,因而此事必不是五鼠所为,可包拯又是如何得知的?
“那盗宝人总共来了两趟开封府。”公孙策这才开口。
“两趟?”展昭面露异色。
公孙策点头,“其人本事高超,无声无息地来了两次,开封府内看护甚严也竟是无人察觉,学生与大人猜想多半是江湖人所为。”
“展大人,太师有请。”一句话打断了展昭的沉思。
庞府的管事的笑容可掬地说道,竟是亲自出门相迎。
展昭眸光微闪,温温和和一笑,十分有礼道:“有劳了。”
庞管事心里奇,这汴京城里谁人不知开封府与庞太师不对头,尤其是三年前的陈州案结的仇怨,因而庞府的仆从和开封府的人见面时互相没什么好脸色。少有展昭这般见面就给个笑脸,还笑得这般坦荡真诚的,比这春日里的暖阳还要让人心头和煦几分。
可要说眼前这年轻人有什么谄媚的心思,那也是绝无可能的,这年轻人一身正气,如他们太师所说跟包黑那是师承一派,一个鼻孔里出其。庞管事仔细想来到觉得展昭有点儿不卑不亢、行事极有分寸的意味。
庞管事也不应话,只是笑着将展昭往府里头迎,连展昭提着剑进了门也不着急,更无提醒之意。
庞太师名唤庞吉,那是出了名的贪官奸佞,百姓哪家提起来都是一口唾沫一声骂的,可偏偏女儿入宫为妃,不仅在圣上荣登大宝时就被封为正宫皇后还比一般妃嫔更加得宠。庞吉就成了当今圣上的岳父,那可是国丈,是皇亲国戚,因而百姓都说这庞太师就是仗着自己嫁了个好女儿就肆无忌惮了。
而这庞太师就坐在前厅,手里端着茶盏老神在在地吃糕点。
展昭抬眼一看,心里就浮现一人,江宁府的知府陆离。
怎觉得那江宁府知府陆离才是庞太师亲儿子,安乐侯庞昱反倒像是个捡来的?
展昭眼底一闪,这心思也随之一闪,在厅里站住了身。随即他也不瞧一眼富丽堂皇的厅堂,只对庞太师拱手作揖一礼,面上依旧是和和气气的笑容,坦诚实意,叫人心生好感:“庞太师。”
“展护卫。”庞太师也不拿架子,十分客气道。
他虽未与这入了开封府引来轩然大波的江湖人正面见过,可也是对前后之事通晓得清楚。
只是不知包黑子弄来的江湖人,名满江湖不说,一看就是武林高手,还性情谦和一点没有江湖人那眼高于顶的臭脾气,好脾气却有本事可见内里是高傲的,不好得罪。往后他若是想捉弄包黑子,也得掂量掂量;至于其他人,不说能不能觊觎包黑子性命,便是真能有一日夺了包黑子的性命,也是从此永无宁日了。
庞太师心里想着,面上却笑得和气。
不怪展昭这心思偏了,庞昱不胖不瘦一身少年气,又养尊处优惯了还有小侯爷应有的贵气,当然,泥地里一滚什么都没了,倒是眼睛里那机灵劲儿半点不缺;可眼前的庞太师就胖胖乎乎的,十足的富态,身着常服、面容带笑,仿佛能从脸上掐出和气二字来,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乐呵,仿佛巨型的吉祥娃娃,又好似那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一点儿想不到他是传言中一肚子坏水的奸相佞臣。
不过据说庞太师府上是不信佛的。
不知怎的,展昭总觉得想到了四喜丸子,肚子里竟然升起了饥肠辘辘之感。
“展护卫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快请坐。”庞太师压根没从椅子上挪下来,可那模样仿佛热情地力求叫展昭宾至如归。
他话音刚落,就有丫鬟端着沏了茶端了糕点来。
“庞太师费心了,展某今日只替包大人来问两句话。”展昭并不坐下,而是立于厅中直言道。
庞太师捧着茶盏打量展昭,仿佛有些好奇,口中慢悠悠地说:“展护卫有话直说。”
“第一句是,庞太师近日可有丢了东西?”展昭伸出一根手指,目光笔直地落在庞太师身上,声线平稳,“第二句是,令郎庞公子,也就是安乐侯庞昱近日可曾回府?”
树影摇曳,日头正盛。
庞府虽说是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城内城,却也是极大的宅院,其中又是富丽堂皇,一花一草皆是珍品,可见庞太师如何权势滔天、腰缠万贯、富可敌国。
白玉堂来回走了好几座小楼,只见到什么姨娘侍妾通房,还有来去匆匆的仆从,各处都热热闹闹的,赏花作画的有,谈笑对诗的也有,吃酒醉了瞎胡闹的也有,花花绿绿的衣衫、淡妆浓抹的脸,在白玉堂眼前晃来晃去,可展昭托他寻的庞昱却是不见踪影。
说来上回在江宁府见着庞昱与柳眉也是一年前的事了。
而后白玉堂因展昭之事怒回陷空,自是没有多问此事,反倒是多留江宁府两日的蒋平有与他提起金钗之案的后续,也曾言柳眉上门来询问。至于庞昱与柳眉随后的去向,他确是半点不知,照当时他与展昭的论断,庞昱不可能在陈州案发时就与展昭一并出现在安平镇,陈州案中那与安乐侯长相相似的人许是并非庞昱本人。
可紧接着一年来白玉堂不问朝堂政事,自是不知庞昱如何,可陈州案到底是大案,正如展昭入朝为官一般,若是有了结果定是天下人口口相传……这般说来,庞昱竟是三年不曾归京。
白玉堂正考虑是否要寻个丫鬟小厮威逼一番,问问明白庞昱是否就在庞府内,却见一小厮从庞府后角门拐了出去,身形有几分面熟。白玉堂尚未细想,就隐约听着边上屋里的声响,在庞府各楼院一众女子的娇嗔里这显然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还是个还没彻底过变声期的嘶哑少年音。他贴着走廊的柱子,双腿一盘,往下倒着一挂,手指在窗户纸上轻轻一捅。
“……饭菜可是不合小侯爷胃口,怎的大半个月都仿佛食不下咽的模样?”一年轻女子轻声道,她正坐在桌子边上满面愁容。
“我当真吃饱了,这半个月来每天大鱼大肉、鲍鱼海参的,吃的我生生长了几斤肉,再好吃也吃腻了。”另一人,也就是那少年比她还要愁眉苦脸,正是许久不见的庞昱。
也不知他是何时回的开封,比之去年江宁府所见又瞧着大了些,眉眼也张开了些,少了几分少年孩子气;许是在外头奔波打磨了三年,庞昱的面容没有早先的贵公子气反而更显硬朗之色,只是眼角里纨绔的那股子油滑机灵劲儿还是半点没消。
他对着女子无奈道:“小姨娘这是喂猪呢。”
“怎么能这么说话。”女子攥着帕子垂泣,竟是庞太师众侍妾的其中一人,“我这不是见小侯爷瘦了嘛,三年来在外头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说着她就要哭出声来。
“好好好,小姨娘你别哭,我吃!我吃还不行吗!”庞昱投降了,仿佛英雄就义般咬牙说道,转眼又忍不住小声嘀咕,“真是怕了你了。”
“这才对嘛,回头与夫人说再给小侯爷再炖上一锅三鲜鱼汤。”女子说着给庞昱碗里夹了个大鸡腿。
庞昱:“……”
白玉堂隐约看见庞昱摸了摸自己已经撑得不能再撑的肚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天色,这会儿是过了未时罢?莫不是这庞昱是从午时吃到现在了?
庞昱盯着碗里的鸡腿跟看仇人似的,眼睛里噼里啪啦地冒火光。
白玉堂一挑眉,见四下无人便随手一甩,朝天空甩了一枚响箭。他则盘柱起身,朝着那房间隔空一掌,门应风“咚”的一声响开了,一前一后的声响吓得屋里专心致志的两人一下蹦跶起来。
那女子更是捂着狂跳的心口,把盛汤的勺子都甩了出去,汤碗落地发出碎响,汤汁则是溅在她的衣服上。不过这汤凉了大半也不至于烫伤,只是女子看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衫,又急又气,本欲开骂又急急收了口,“造什么——小侯爷你多吃两口,我先回去换身衣衫。”说着,女子便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庞昱连忙舒口气,也不知这春日里风和日丽哪来的妖风,先头那响声总觉得似曾相识。
他正想着借机叫小厮来处理了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一抬头却见一俊美的白衣年轻人单手托着下巴坐在屋里,仿佛鬼影现身,吓得他三魂丢了一魂,七魄死了大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白、白白白五爷——”庞昱晃过神结结巴巴道。
这煞星什么时候来的开封府,又怎会在他庞府?
虽说二人三年来也不过短短几面之缘,可庞昱对这张脸可谓是记到骨子里去了,便是忘了自己姓甚名谁都不会忘了不能随便招惹这尊煞神。
白玉堂抱着长刀一笑,“一年不见,你倒是跑回开封了。”
这笑声能并无凶煞之气,可偏偏庞昱觉得从尾椎骨到后脑勺窜上来一股子阴冷之意。庞昱讪讪地笑,连忙取了干净的酒杯给白玉堂亲自倒了杯酒,小声尴尬道:“这……我原就是开封人氏……”他不回开封还能往哪儿去。
白玉堂眯着眼睛审视庞昱,口中却笃定:“你回开封还不超过一月,三年来都不见踪影,陈州案挂成了悬案,你堂堂一个安乐侯却成了朝廷放榜通缉的嫌犯。想必未回开封府,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庞昱握着酒壶的手一抖。
外头忽然传来喧闹之声,有丫鬟惊呼:“何人擅闯庞府后院!”
又有女子惊怒道:“哪来的小子不知礼节,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诸位姨娘且让让,开封府的展大人说是领了命来搜查。”一个随后而来的小厮一边喘气跟上一边说道。
一丫鬟气道:“这可是太师府,如何能说搜查就搜查,还是个外男——”她话还未完就被人扯了回去,再抬头却见那人已然走进后院,本要说的话竟是就这么咽了回去,各处隐隐传来了些骚动。
庞昱也是奇怪,起身要往外走。
而白玉堂纹丝不动地坐在桌边,瞥了一眼要探出脑袋的庞昱,忽然道:“你可知隔了三年的陈年旧案难以寻着任何与你有利的证据。”
庞昱一愣,不知哪儿来的力道朝他背后推了一把。
他措手不及一脑袋朝前冲去,脚下踢中了门槛,整个人都滚了出去,被正巧走到院子口的展昭下意识地一脚踩中才止住了滚势。展昭收了脚,偏头一笑,比春日里的阳光还要温润和煦些,话语却叫人打了个哆嗦:“安乐侯,开封府有请。”
庞昱扭过头,屋里哪还有白玉堂。
他就说白玉堂无缘无故跑来庞府做什么,二人竟是里应外合就等着抓他。庞昱又想起先头炸响的声音,不就是去年在江宁府听见的那陷空岛联络用的烟花响箭么!
展昭顺手将庞昱拎起,二话不说就押出了庞府,在开封百姓的目光下一路带去了开封府衙里去。百姓俱是拍手叫好、奔走相告当年陈州案的犯案人庞昱如今被展大人抓回府衙里去了,无一不是大快人心。
白玉堂立于庞府的屋顶,偏头正巧对上背着手走出厅堂的庞太师那平静和气的目光。
“陈州案已过了三年。”
他眉间一蹙,耳边响起展昭之语。
“白兄既是猜及陈州案……敢问一句,白兄可知包大人所掌有的三口铡刀?”
“御赐的龙虎犬那三口铡刀?”
白玉堂轻身越出庞府,在人群之中越走越远。
“正是。虽是不便详说,却要叫白兄知晓,盗宝人一前一后来了两回开封府衙,不仅以陷空五鼠名义留书,更是大骂朝廷之上官官相护,直言看错了包公,包庇犯下滔天大罪的安乐侯庞昱,叫他逍遥法外、叫陈州百姓冤屈不能平,因而不配掌有斩尽神鬼奸恶的御铡三刀。”
“失窃的不只是开封三宝,还有三口铡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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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з」∠)_总觉得哪里写的不对,我再想想。
不过先么么哒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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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作修改。
阿洛:包大人不好啦,铡刀被偷走啦!
包大人:……铡刀乃御赐之物,务必莫要叫圣上发觉。
阿洛:圣上不好啦,开封府的铡刀被偷走啦!
赵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