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昌正紧张地在巷子里跺脚转圈,就怕消息传得不够及时又或是打草惊蛇了,结果一回神就见展昭、白玉堂踩着墙翻身落地。“五爷,那背箱子的人出现了。”他来不及感慨连忙说道,“有人看见他从两户人家的院子里直接飞过,想必前两日也是如此,因而无人发觉。”
“如今何处?”白玉堂只问此事。
“前头有一家客栈,他就在客栈门口坐着,已有好些时候没动静了。”阿昌指着过了巷子拐角挂着招牌的客栈道。
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一眼,二话不说,腾身跃起。
等他们匆匆赶到客栈,却见客栈门口围了好些人,指指点点小声说着什么。那背着箱子、戴着斗笠、身着旧衣的人果真就坐在客栈门口,低垂着头。
他二人直接跃进人群中央,站直了身。
那人闻声稍稍抬起头来,露出的却并非上回白玉堂所见的那张皱巴巴的脸,而是一张样貌惊人的女子面庞。
“你来了。”她说道。
她望向二人,那张面庞上眉黛青山、靡颜腻理,而眼形细长、眼尾斜上,内勾外翘,斜视白玉堂时一开一合似有神光逼人,分明毫无媚意却自显艳丽,可唇角下压冷淡至极、不带笑意,观其气质竟是比白玉堂还要冰冷几分。她站直了起来,身量十分高挑。
正是二人先头言语谈论之人。
这韶龄女子白玉堂十分相熟,真算起来却又所知不多。
只因二人共处了将近一年之久。
展昭与她虽只有数面之缘,亦是一见面便有几分恍惚,登时闪现前年之事。
当日,白玉堂拿了他钱袋中的银子与温殊玩笑,因而身中剧毒,从树上一头坠下,引得得知此事的卢方、韩彰与蒋平俱是大惊。闵秀秀诊脉后断言此毒不知成分,因而无药可解,便是她乃药王之女也毫无办法,只知再不解毒,白玉堂一月之内毒入心脉便会气绝身亡。
“连大嫂都毫无办法,难道五弟这就……”本只是大惊的韩彰面色惨白,话未尽泪先流。
卢方、蒋平俱是手脚冰凉,仿佛感受不到一丝鲜活之力,近乎要晕厥过去。
唯有尚在伤中的徐庆半点不知情。
闵秀秀双手搭着白玉堂的手腕,双眼通红,哭得更是哽气倒噎,心中悲痛言语不能达。白日陷空之案刚了,晚间就闹了事,这大起大落叫她几人如何受得住,如何不想将跪在门外之人碎尸万段,哪怕那人才救了他们性命。白玉堂可是她打小看着长大的,说是视如亲子也不为过了,否则那贼人绑走卢珍,她与卢方又怎会咬死了牙不肯拿白玉堂性命去换卢珍。
白玉堂年纪轻轻、又是英俊人才……怎会如此!
“还有一人。”闵秀秀哽着声,恍惚想起了什么而抬起头来。
“大嫂的意思是——”蒋平大悲中听出闵秀秀之意,喜道。
“有一人能救。”闵秀秀握着白玉堂的手,眼角的泪水都不顾的抹去,“世间许是只有一人能救。”
学医之人尝闻师者言:病有将离,伤寻公孙,天道可抗,妙手回春。
传言,民间有一圣手有起死回生、药到病除之能,于几十余年前名声大噪,又以“杀一人,救一人,救一人,杀一人”的规矩出名,鬼医谷刻碑言:医者自与天道抗,行医杀人本同行,此人名号——
“鬼医、将离。”白玉堂望着眼前之人冷声道。
便是这人以毒攻毒救了白玉堂一命,也让白玉堂到如今还是数毒缠身。他二人来客栈之前才说起此人与此案的联系,白玉堂甚至猜测此人杀死了白菊,一来她精通药理,与百毒门亦有来往,能解毒亦能制毒;二来白玉堂曾见她手握金钗沉思,与今日之案可谓是关系密切;三来白玉堂才见了那栀娘的金钗,就在府衙附近偶然遇见乔装改扮的她。
“那我便可以走了。”她说,仿佛一点不觉自己与此案有关。
“芍药姑娘且慢。”展昭上前一步,正如前年在鬼医谷揽住了在山间采药的她一样。
《诗经·郑风·溱洧》曰: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此芍药乃指草芍药,一种香草,又有将离之名。世人皆知鬼医将离,不知其真名芍药。当年展昭为救白玉堂性命寻得鬼医谷,她却只道自己并非鬼医将离,只是采药之女芍药罢了,而鬼医早在两年前大限已至,驾鹤归西去了。
“人。”芍药抬眼扫过展昭,只说了一个字。
“尚未寻到。”展昭面露愧意。
“他已好。”芍药指着白玉堂说,眉眼间毫无波动,说话更是简短不愿多言,仿佛展昭与白玉堂只是路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而不是她费心医治过的人。
展昭未来得及开口,白玉堂一刀拦在展昭身前,目中冷光凛然道:“他便是寻不到人,你还想叫他合了你那规矩不成?白爷自己的命,你要寻何人只管冲白爷来。”
“连翘死了。”芍药望着白玉堂的刀说,半点预兆也无。
白玉堂和展昭俱是一怔,“连翘?”
另一头,客栈掌柜的喘着气拍开了府衙的大门。
“尸、尸体——死、死人——”
白玉堂与展昭齐齐扭头,就见客栈大堂里同有一个头戴斗笠之人倒在地上,身无外伤,但已然气绝身亡、尸体都冷了多时了。
展昭一步跃进客栈,身后是长刀出鞘声,他拧着眉头,一把掀开那人的斗笠,露出女子的容貌来。
那是个貌不惊人的女子,光看长相觉得此人年纪甚小,即便闭了眼也是十足的孩子气,她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根金钗,和前几回所见是同一样式,而由衣着可见此人便是展昭为救鹿铃而出手所伤之人。芍药既说她名为连翘,柳眉想必就是被此人所伤,也确是与金钗之案有关。
但她死了,不知死在昨夜几时。
在展昭、白玉堂被府衙之事弄得几番混乱时,悄然被人杀死,又或者比霍黎死的还要早些。
展昭握紧了剑,只听身后长刀出鞘。
只是一瞬的事,芍药手腕扭转甩出了三根银针,自己被白玉堂的来势逼的退了三步才堪堪错开他的长刀,斗笠被划出了一到切口,掀飞了出去,而围观的百姓吓得一哄而散。再回神,白玉堂的长刀离她的脖颈也不过一指,那三枚银针落在客栈里展昭的手边。
“你果真与此案相干。”白玉堂冷笑道。
芍药只是双手垂立,眉梢淡漠,与上回对招白玉堂截然不同,仿佛已然是束手就擒了。
展昭同时抬起眉眼,对上芍药淡漠的目光,“有毒?”他这话是对芍药问的,语气却七八分笃定无疑了,连翘身无外伤,联想近日之况,她中毒而死的可能性极高。芍药这三针是提示他莫要手碰金钗。
可展昭问话,芍药却不答。
展昭巨阙挑飞连翘紧攥手中的金钗,另一手握帕一接,翻过面来,上头写着的二小字,照他猜想应是连翘二字。
“白兄,”展昭看清了那两字,握钗猛然扭头道,“第十一人。”
同时响起的还有芍药淡漠的声音:“连翘死了,下一个便会是鹿铃。”
不是幕后之人,而是第十一人。
白玉堂与展昭一个对视,半句不言,朝着芍药便是一掌,将其往展昭一侧推去,自己长刀还鞘腾身跃上屋顶朝着府衙疾步而去。
展昭握剑的手向前一顶,巨阙将芍药身后的箱子抵住,也撑住了她向下倒的势头,沉声道:“芍药姑娘与她们均有干系,果真一句也不愿多言吗?”
他朝着芍药抬起了手中的金钗赫然刻写着:蜀葵。
白玉堂的身影踩着屋檐一路快走,浅色的衣袍飞扬的弧度没有往日张扬的潇洒只有冰冷冷的凶煞之气。
四下寂静的陆府之中,丫鬟们因一夜的惊吓打着哈欠。
一只手悄然无声地掐住了床上所躺之人的脖颈,犹如厉鬼索命而来。
客栈大堂里芍药却不言不语。
“既如此,那展某敢问一句,”展昭一向温和的面庞有了几分肃然,“展某走遍大江南北,一年半载未能打听到芍药姑娘所说之人的半点消息,直至今日……芍药姑娘与金钗之案相关,如今欲寻之人可是早在当年就死去。”
芍药终于身形一震,转过身来冷声怒道:“她没死。”
她冷眼注视着展昭,冰冰冷冷道:“哪怕她们都如人所愿一个个死了,她也不可能死。”
展昭沉默片刻,收回巨阙,终于轻声叹了口气,“展某无能,约定时日已然过半,仍未有泽兰姑娘半点消息。”
或者说,若非今日从陆离口中听闻当年逃脱的与金钗相关的十余人中那偷钥匙的女童名作泽兰,这大江南北他当真未找到一个符合芍药所说的泽兰姑娘,同名者有却无一认得芍药。便是泽兰当真没死,大海捞针何其艰难,芍药所说的泽兰九年未见不知长相,只知右臂内侧有一小小的红痣,许是早就改名易姓甚至隐姓埋名过她的小日子去了。
“既如此,你只管找下去便是。”芍药只冷声道,却不管这一约定有几分蛮横无理、几分强人所难,一改先头惜字如金的模样,蹦出的字字句句都毒得很,“我救人,你寻人,难道名满天下的南侠展昭还觉得这买卖哪里蚀本了?”
“不曾多谢芍药姑娘搭救之恩,能救白兄一命自是算不得蚀本买卖,展某惭愧。”展昭说道。
“口头的谢辞也免了,你还有一半时间寻人,白玉堂的命是挂你手里不是我手里。”芍药毫不留情道,“当日你敢说出拿你的命换他的命,今日就省了这些无用之词,还望展南侠别做言而无信之人。”
“展某受教。”展昭平和道,丝毫不觉她这话是冒犯。
鬼医谷救人必杀人、以命换命的规矩闵秀秀早已言明,因而才有陷空三鼠夜中争论,也叫他听闻此事后趁夜带走了白玉堂。
当日确是他有求于她,白玉堂身中奇毒乃是受他所累,展昭带他去寻鬼医谷时就已做好以命抵命的准备。且芍药所言不假,几十年前名震四方的鬼医将离早已驾鹤西去,如今接其衣钵的芍药只是要展昭在三年内寻回一名作泽兰的女子便愿意救白玉堂一命,可谓是意外之喜。
为此,展昭只等芍药救醒白玉堂后就匆匆离去,因约定寻人乃展昭一人承担之事,展昭是不辞而别。
白玉堂前几日会说与展昭不过是萍水相逢之人,展昭心知一二,一是当日白玉堂无意暴露江湖人的身份,二是对展昭瞒下约定之事又不辞而别起了脾性。
“但是因金钗之事,到今日已有七人送命,二人伤病卧床、难断生死。”展昭正色道,眸光灼灼,“展某便是得罪芍药姑娘,也有心多言一问到底,还望芍药姑娘解答一二。”
芍药冷脸半晌,看出展昭先头与她绕弯说话就是为了打听此事,“霍黎死了?”
展昭不知她怎一口断言是尚未传出消息的死者是霍黎,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不曾收到任何消息。”芍药这才开口,并将箱子放了下来,缓步走至连翘身侧,“也不知她们今日为何相继死去。”
“芍药姑娘为何来江宁府?据展某所知,芍药姑娘已有多年未曾离开鬼医谷。”展昭说道。
“连翘一月前寻至鬼医谷,偷走了我的东西。”芍药跪坐下来,顿了顿又道,“偷走了泽兰的金钗。”她说着伸手将连翘的衣领整了整,才冷冷说道,“我只是追着她而来。”
展昭忽的想起白玉堂曾言在府衙附近的巷子见到芍药,仿佛正在追寻何人。
那会儿连翘当街刺杀鹿铃,被展昭打伤后逃脱,可能是路过府衙一侧。
“芍药姑娘与连翘姑娘昨日见过。”展昭这话并非疑问。
“她挨你剑气,深受重伤,才叫我逮住。”芍药淡漠说道,“你不用多问,她的内伤确实是我医好的。栀娘、含笑均死,这两日我二人就在栀娘的药铺里落脚。也是我未留神,让她溜了出去打伤海棠,而后又失了踪迹,被害于此。”
难怪寻遍全城也不见二人踪迹,是他与白玉堂疏忽大意,任谁也没想到她们会在空空如也的药铺里。
“柳眉姑娘原唤作海棠?”展昭迟疑道。
芍药沉默中似是垂头闭了闭眼。
“我们这些人从被拐那日起便无名无姓,不说家在何方,单是名节尽毁便无家可归。”芍药冷着面容平静说道,又将连翘翻过身,头发一一梳整,“自然也无人有心改名,至于柳眉一名是收养她的老儿所赐。”
女儿家被拐半年之久哪还有家可归,因而被害的女子多是无姓之人,均以花为名。
不过一群可怜人罢了,芍药冷漠的面庞上并未显露此意,可唇角似嘲似讽犹若就要在下一刻吐出这句话来。
“展侠士不行走江湖反倒忙着查案,管起官府该管之事,果真是心宽得很。”芍药似是自觉失言,又仿佛是不欲多言,便掐住了话头,站起身对展昭冷言道,“只是过了期限展侠士可别后悔忘了正事。”
展昭闻言只是平和一笑,不与她辩驳,那如墨描摹的温润眉眼还是当日在鬼医谷求医问药的少年侠客模样,不改其心纯气正。芍药恍惚是怔了神,低声呢喃了一个名字,又刹那间冷了面。
“连翘所中之毒乃是百毒门所创,仵作若想开棺验尸还是多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够用。”
她背起了箱子往外走。
展昭未来得及开口相拦,芍药的声音又冷冷淡淡紧随而至:“金钗命案与我无关,我对她们的性命和她们所求之物毫无兴趣,便是官府也没理由拿我问话,展南侠还是省了那份心。”
风撩起芍药的旧衣衣角,而她捡起地上那被白玉堂一刀挑破的斗笠。
展昭的目光随着芍药一步步踩到客栈门口的台阶上,官府之人迟迟赶到。
芍药并未说谎,否则今日觉悟现身的必要,等陆府第十一人被抓,城门大开,她就可以当做没有来过一般离去,而不是在这里等着他二人来收连翘的尸首,还冷言提出莫要对连翘开膛破肚的验尸。
他终于垂下眼,视线掠过那刻着蜀葵二字的金钗还有被整理好遗容的连翘,温和却坚定沉静地追问:“蜀葵可是指昨日从陆府离去之人?昨夜白兄道她往东城门去,却追丢了人。想来是她路过东大街的药铺,被芍药姑娘半道截走了罢。”
“……”芍药的脚步一顿。
她回头看了展昭一眼,冰冷冷的面容鲜有地露出些怪异的神色来。
“我以为你是认得她的。”她说。
展昭不明所以。
而江宁府另一头的陆府里,白玉堂翻过墙头一脚踹进窗子,起了一掌正中那掐住鹿铃脖子的人背上,叫那人猛然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都被掀翻滚落在地。
本是中毒昏迷不醒的鹿铃竟是清醒了,虚弱地捂住自己溢出鲜血的脖子,连半声咳嗽都出不来。
地上那人身量不高,头发还有几分凌乱,她抬起头来,嘴角流着血,一双眼眸却惊人的亮。她年纪不大,样貌较好,还有几分机灵,那原是怒极恨极的眼在对上白玉堂凶戾的面容时不知怎么的就能心思调头滚出一行字来:嚯,生气了还是很好看呀。
白玉堂提着刀也是一愣。
他的脑海里首先掠过的竟是当年在安平镇问话柳眉时,柳眉谈及百毒门而色变的样子。那时白玉堂只当她心惧百毒门食人妖魔的传言,不甚在意,如今看来竟是为百毒门卷入其中的心忧之意。
柳眉与百毒门之人是相熟的,正如鬼医将离与百毒门有所来往一般。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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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还是来三更连发了。
看到好几次问白五爷遇到的那个人是谁,我以为我提示的很明显的【跪】
不过感觉鬼医将离挺拉仇恨的……
嘛,其实芍药并不是无情之人,不然也不会出现在江宁府了【望天】
白五爷也只是因为她与展昭悄咪咪的约定了什么事,但是却关系他自己的性命才屡次对她没个好脸色。
以及最后逮住的第十一人究竟是谁不知你们会不会猜出来。
不过猜不出来也没关系,毕竟……下一章就知道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