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回 何安乐,海棠血枝压群芳

展昭与白玉堂同时打开窗户。

“就在半个月多前,有个病书生在他门前说那铁匠有血光之灾,当夜铁匠就一头撞死在墙上了。官府怀疑那病书生与此案相关,还将那病书生给抓了起来……”

蒋平未尽的话被窗外冲进来的惊呼淹没。

人群正纷纷散开,各个面含惊色,胆小的妇人已然吓出声来,退坐在地,连胆大的汉子也多是远远瞧着,不敢凑近。

而不远就见身量极其高挑的姑娘背着另一个姑娘,跌跌撞撞地跑着,鲜血垂滴了一路,鞋子也跑掉了一只,身后分明没有半个追逐之人。她浑然不觉,只管背着人往前跑,终于跪倒不远处的府衙门口。那姑娘一遍遍地敲打着门,不一会儿,背上之人的鲜血就漫了一地。

那背着人的姑娘嗓音都嘶哑了,上气不接下气。

“陆、陆离——救——”她这般嘶哑地喊着。

而被背着的姑娘则是满身血淋淋的伤口,比药铺夫妇瞧着还要骇人,染得衣衫浸血,粘稠温热,从衣角垂直滴落。她垂着头,手指无力,连呼吸都微不可闻,也不只是昏迷不醒还是已然断气,生死难知。

展昭与白玉堂跳出窗子,连一个眼神都不用,一个往府衙门口去帮扶二位姑娘,另一个则窜进府衙里头去寻公孙策。

展昭在府衙门口止住脚步,伸手将那背人的姑娘一扶,还未来得及说话,她就一头栽倒在展昭面前。展昭连忙伸手一托,得亏蒋平随后而来,将那伤痕累累的姑娘接了去。

府衙大门终于打开,几个衙役和公孙策一看均是一惊。

“别抬别抬,先别动。”公孙策连忙对几个要帮忙的衙役说道。

说着,公孙策快步走上前,让蒋平双手架着人,而他伸手先将那位姑娘的伤口看了看,“鞭伤!”他脱口而出,神情肃然。

从府衙里头走出来的白玉堂闻言看了眼展昭,眼底的狠戾不言而喻。

公孙策又摸了摸姑娘的四肢确认她没有断骨等伤口,才快语对衙役支使道:“赶紧抬进去,要先止血。”

这时展昭扶着的那个脱了力的姑娘缓了劲,清醒过来,模模糊糊地找见发言的公孙策,双目涌泪哽道:“救、救救她……”她扭了身朝公孙策扑了去,展昭一时不察,叫她整个人都栽倒在地,但她仿佛毫无所觉,只是闷哼一声就急道:“他、他们都说——她没救了——我、我不信——”满面的泪和血混在一起,看不出她的面貌,只有一双苦苦哀求的眼睛在火光下十分明亮,带着对公孙策的满心希冀。

他背着人跑跑遍了几乎全城的医馆药铺,不是瞧出她身上是伤口乃是江湖恩怨所致怕惹麻烦不敢接管就是说回天无力了,他不信。

她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

外头传言前一日有一神医剖腹救子,起死回生,乃当世神医,如今就在府衙,他一想起就直冲冲地往府衙来了,这一路耽搁也不知会如何。

公孙策急着救人,一边跟着人进去,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你且歇息,在下定然全力相救。”

那姑娘得了公孙策之言,不是舒了口气,而是蜷缩在府衙门口大哭出声。

围观百姓原是指指点点,小声说话,听这一声嚎啕大哭,还以为是没救了,也不由哀上心头、面色动容。

衙役将那受伤的姑娘翻过面来,垂落的头发露出姑娘的真容,架着她的蒋平吃惊道:“柳眉?”

连白玉堂在满脸阴霾之色中抬眼一看。

那身着浸血的海棠印花裙的受伤姑娘可不就是成日里笑吟吟的柳眉。只是如今她紧闭着眼,染血的面容惨白如纸,呼吸微弱难辨,哪有往常安平镇花魁的风采。

他们先头才刚刚提起为陷空岛传递消息的柳眉,还不过半盏茶,就见柳眉出现在江宁府,还身受如此之重的鞭伤。

且她不在安平镇好好待着,四处瞎跑什么?又是被何人所伤?

展昭的眼底微闪,见着公孙策和衙役们带着柳眉进了府衙,外头围观的百姓也渐渐散去,隐约有什么从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白玉堂径直上前将那蜷缩在门口大哭的人扯拉起来,冰冰冷冷的声线似一根桩子打进心里头去,寒意刺骨:“你是何人,缘何与柳眉来江宁府?”

那姑娘本就软成一摊,被白玉堂拉扯也毫无法抗之力,只是吃力地扬起头。她对上白玉堂那双凶煞万分的桃花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面容僵住了,整个人都连带着一个寒噤,低声嘶哑道:“白、白五爷。”

白玉堂的眼神一凝。

他正要开口,陆离迟迟赶到。

“发生了何事?”

那本来哭得不成人形、瘫软在地的姑娘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一扭头就望向陆离,几番惧意变换之下的眼睛蹦出一些神采来,就要朝陆离扑去,口中道:“陆离救我!”

白玉堂将其衣领牢牢抓住,眯着眼先是一句:“泥球?”

他一个哆嗦,挣扎之下发髻散了。更没想到白玉堂一下松开了手,他正往前用力结果一个冲劲直接往前滚去一头撞在花坛里头,粘稠未干的鲜血瞬间沾满了尘土灰泥,和白玉堂所言的泥球也别无两样了。

在场之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他撞得懵了头,沾着鲜血泥土的脸一抬。

先先后后三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安乐侯。”白玉堂冷硬却笃定道,与缉捕文书上面熟的画像对上了。

“小侯爷?”陆离大惊。

“庞昱。”展昭同样看清了披散头发下那张少年脸庞。

这背了人一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子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还是如今官府下了缉捕文书满天下追捕却还是逃脱在外将近两年的陈州案犯案之人——安乐侯、庞昱。

紧接着只见灯火之下有什么一闪,庞昱吓得哇哇大叫,白玉堂一把拔走了展昭的巨阙,剑指庞昱,发丝被削断了小半截。白玉堂脸上带着笑,分明是一张俊俏的面容,可比阎王爷的笑容还要令人可怖,“庞安?”这一句微挑的声线里是冰霜怒意,是嗤笑讽意,还有欲杀之而后快的狠戾杀气。

“我我我——”庞昱僵直了身,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哭道,“救救救救——”

陆离虽有心救他,可白玉堂这身气势太过骇人,仿佛扭头就能将他一并活剐了,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有人握住了白玉堂就要刺下去的剑,正是眼底含着无奈与意外的展昭,这白玉堂拔他的剑也太顺手了罢,叫展昭自己都弄不清这莫非不是第一次?

“白兄且慢。”展昭轻声道。

白玉堂本就无意将庞昱一剑捅死,见展昭轻轻用手指握住了剑身,便没有用力,只是眉宇间难免带着几分嘲意,“展南侠莫不是还想饶了这欺民霸女、害人性命的小侯爷一命?”

“白兄还请先解了展某这满腹的疑惑,再动手也不迟。”展昭温声道。

白玉堂瞥了展昭一眼,直接撒了手。

巨阙失了力垂掉下去,眼见着剑锋要划开展昭的手掌,只见展昭一松手又伸手一抓,握着剑柄还剑入鞘,行云流水。

白玉堂则是将庞昱提溜起来,“安平镇离陈州极近,当日你逃至安平镇,而后又在外逃脱将近两年之久,可是柳眉暗中护你周全?”这话随时疑问,却与笃定相差无几了。白玉堂稍稍一想前后就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

庞昱才松了口气,背后的冷汗还没消去,对着白玉堂连忙点头。

安平镇虽只有几面之缘,但庞昱对这个凶神一般的白玉堂可谓是印象深刻,再加上柳眉闲着没事就与他谈起锦毛鼠白玉堂如何如何,他可没胆这会儿嚣张,就怕脖子一凉,脑袋就落地了。

以柳眉的本事对庞昱的消息掩盖一二,再有武艺护他几分周全,也未必天方夜谭。

展昭又想起前几日听客商谈起扬州有安乐侯庞昱的踪迹,身侧确有跟着一位姑娘,如今看来便是柳眉了。只是传闻庞昱被江湖人逮了个正着,原是要送往开封府的,如今怎又逃脱,难不成也是这柳眉姑娘所救?然而……

他这么一想,话便问出口了。

“是、是她救我的。”庞昱听是展昭问话,先头还从白玉堂手中保下他的性命来,忙结结巴巴回道。

这话不仅让展昭拧眉,连白玉堂也有心存疑惑。

二人只是对视一眼,并未谈及。

“她可知你底细?”白玉堂眯着眼问道。

知晓他是安乐侯庞昱却鼎力相助和不知道而全力帮衬是两回事。

他想起初见庞昱时,庞昱从陈家村那座山上滚下后是自己跟上了他,虽时隔已久,但白玉堂有意回想还是能将当日细节纷纷回忆起来,比如起初庞昱的态度,比如庞昱与柳眉备了酒菜相谈甚欢的模样,比如庞昱说起自己名讳时躲躲闪闪、几番看柳眉的神态,比如那时不敢吐露真名自称庞昱。

庞昱咽了咽口水,没敢直接回话,生怕这话一出,白玉堂就直接将屋子里头已经丢了大半条命的柳眉一刀砍成两截,到时候纵是救世佛陀显灵也拉不回柳眉一条命来了。

可白玉堂冷笑一声,显然是从庞昱的神情里得知了所问。

“你二人缘何来江宁府?你们在安平镇时便同行了?”展昭心里有疑,又问道。

“原在安平镇待着,打算等包黑子去陈州了,就调头往东京去,可没想到刚到天昌就被人追杀,只好往回跑安平镇找柳眉。后来一路往江南去,东躲西藏的到了扬州,没想到又撞上了好些江湖人。稀里糊涂地逃出扬州后,柳眉说得到白五爷在江宁府的消息,有意来寻,且柳眉还说这地儿有她的熟人……”庞昱坐在花坛里头几乎是知无不言,一想到这一路就心酸,还偷偷地瞄展昭、白玉堂,见二人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就偷偷瞄陆离。

“柳眉带着你来寻爷?”白玉堂嗤笑一句。

庞昱这话十分有意思,柳眉再如何没脑子也知白玉堂嫉恶如仇的性情,见着庞昱还不就是一刀的事,可庞昱却说得好像柳眉带着他是来投奔他,希冀于得他庇护来的。单一个柳眉还好说,可如今庞昱的缉捕文书各城都有张贴,白玉堂总会看到。庞昱扮作女子又哪里能躲得过白玉堂的眼睛。

这会儿柳眉躺在里头不知生死,庞昱也不知该说是还是该说不是。在柳眉帮衬下,这两年他在外头算不得吃苦,只是少了安乐侯的名头只能做个平民见见这世间百态。

要换做以前他见白玉堂恨不得宰了他喂狗的样子,肯定是气不过、心里又怕,一调头就颐指气使地叫陆离赶紧收拾了白玉堂。

可如今庞昱却知官府与江湖虽说两分实则息息相关,有那么些江湖人硬气地很,软硬不吃,也看不起银白之物,当功名利禄、权财地位都是狗屁,只想把他这个奸臣之子三下五除二送去见阎罗,最重要的是官府还奈何不得其中一些武功高强的江湖人,比如面前的白玉堂。

展昭端详着庞昱的神色,又想起今日在城门口所见的缉捕文书,还有前年在陈州所见的那个十五六岁的安乐侯。

他原是要问什么,但又改口道:“你二人何时来的江宁府?”

“昨日一早,刚进来就听说要关闭城门。”庞昱对于好回答的问题都答得极快。

“据展某所知,陆知府是庞太师的门生?”展昭求证道。

“……”庞昱犹疑片刻,听明白了展昭真正所问的话。

他与柳眉昨日就来了江宁府,而陆离又是他爹的门生,为何不早些来寻,有了官府庇护,柳眉也不至于与人缠斗又为了护他周全被所伤至此……庞昱心底也是懊悔不已,只是昨日他对陆离是否维护他不敢打包票,也未跟柳眉说过此事。

“陆离是我爹门生不假……”庞昱的语气有些复杂,“可包黑子也是我爹门生啊。”

在场之人大多都是一愣。

尤其是白玉堂还有蒋平都是第一次知晓此事。

展昭隐约想起来,当年在陈州好似也听庞昱提过此话,只是当时多是留意庞昱派项福行刺包拯一事,因而抛之脑后了,隔了时间也不曾想起过。

陆离虽是庞太师门生,庞昱却当真不敢来问。

要不是包拯在官家面前咬死了要缉捕庞昱,为陈州黎民百姓请命,他又如何会在外摸爬滚打、吃尽了过去从未吃过的苦。不过庞昱仔细回想两年里又似乎有柳眉照料,他除了受辱要扮作女子,而且还是个丫鬟,也没有多少苦头。这么一想,庞昱不免又为柳眉如今被重伤、生死难定一事心里一紧。

展昭明眼瞧出庞昱是当真在乎柳眉的命,心中瞬息几变。

他瞧了一眼白玉堂,正巧白玉堂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展昭轻轻摇了摇剑,那剑穗也轻轻摇摆。

白玉堂也没回应,只是松了手,一言不发地撇过头,往蒋平身侧走了几步,小声地同蒋平说了什么。

庞昱毫无防备地跌倒在地,又是一身泥。展昭蹲下了身,指着庞昱手臂上破开的衣服口子,里头还有被鞭子抽伤的皮肉,带着血,十分唬人。

展昭温声道:“你与柳姑娘在何地遇到行凶之人?”

庞昱仿佛才意识到自己也受了伤,嘶的一声痛呼,一边回应道:“客栈啊,刚进房门,就见一人坐在窗户上,一鞭子就抽了过来,屋子就这么大能往哪儿躲……从屋内打倒屋外,把客栈好些东西摔了,那掌柜的不得心痛死。不过柳眉前头就说有人跟踪,我还当她是说笑吓唬我……”

“那人是冲小侯爷来还是……?”这话是陆离问的。

行凶之人的目的要首先确定。

“不是我。”庞昱连忙说,话语里十分笃定,“我也以为扬州那些人又找上门来了,不然就是江宁府的人认出我了。可那人除了第一鞭子冲我来的,后来冲柳眉去了,不然她也不至于伤的这么重,我身上这几道还是想拉她一把结果添乱被抽了。”

展昭沉吟片刻,回头看白玉堂,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长什么样。”白玉堂言简意赅地问。

“就一个凶巴巴的女人,头上还戴斗笠,怪模怪样的一点没有女人味。不过柳眉认得她,还与她说话,又叫出了她名字来着。”庞昱说。

在场的人皆是一静,他这般描述似乎与一人对上了。

“她叫什么。”白玉堂没动手,但是追问的态度显而易见。

“好像是连翘……”庞昱也不敢肯定,柳眉与那个女人打起来时,他起初不敢凑太近,只知二人说了什么。后来他见柳眉不敌那人才有心上前帮忙,自己还挨了好几下,柳眉为了护他反而好几回没躲过去,这才倒在血泊里。

“她以为柳姑娘死了,所以就离去了?”展昭猜测道。

庞昱毫无武艺,若不是如此,庞昱背着柳眉跑了大半个江宁府,应当早被追上了。

“有人拦下了她。”庞昱又说,“本来她好像想勒死柳眉,就突然窜出第二个戴着斗笠的人,没看清脸,我见那人逼退了凶女人就趁机带着柳眉跑了……”他一想起那一幕,还是惊心动魄得全身都忍不住发抖。

果然……

白玉堂在展昭的眼底看到这两个字还有一份不可置信的心惊,与他心里的念头不谋而合。

展昭则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庞昱的眼睛,仿佛轻巧问道:“你与柳姑娘相处日久,可曾在她身上见过一枚刻了字的金钗。”

※※※※※※※※※※※※※※※※※※※※

画一个圈,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全部圈起来啦啦啦

=3=给一个爱的么么哒,躺平求爱抚【咦】

晚安小天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