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白菊死了。
这句话在展昭、公孙策还有陆离的耳朵里久响不绝。
照公孙策的尸检结论来看,那穿进血肉的绣花针令人不能动弹,极有可能是凶手为封穴道令其不能动弹所留,力道精准、熟知穴位,且整根针都没入体内,可见行凶之人不仅有武艺,身手也十分了不得。
巧的是白菊身为绣娘,最不缺的便是这绣花针,她又是从开封而来,公孙策有言木莲身上亦有这般痕迹。只要证明白菊懂武艺,白菊的嫌疑几乎可以说是难以洗脱了。
然而白菊死了。
死的如此凑巧,还未来得及审问,死在眼见着破案有望之时。
公孙策紧蹙着眉头,并不急着上前验尸,而是查看起现场的状况,屋内之人均已屏退,便是陆离也站在房门外,让由公孙策先行勘察验尸。
据发现尸体的小丫鬟所言,当时屋内并无他人,陆夫人被陆离请去公堂安抚给霍黎作证的小孩儿,只留白菊一人坐等。且屋外还是有几个丫鬟在玩闹和打扫院子的,均可证陆夫人离开后无人进屋与白菊有过接触。她进屋时见白菊扑倒在桌面,还以为是这么会工夫白菊睡着了,没想到上前一推,白菊立即软倒在地、已然没了气。
公孙策一一查看。
桌上还放着招待白菊所备的茶水点心,白菊倒在地上,正如小丫鬟所言。他翻过白菊的面,只见眼口耳鼻均有出血之状,仿佛七窍流血,又瞪着眼、张着嘴,一手抓住胸前衣襟成钩爪状,面目狰狞,十分凄惨骇人。她死前怕是遭受了急剧的痛苦,才会有这般惨状,又因其时间短暂,她转眼便一命呜呼,连呼喊引来屋外之人注目也做不到。
公孙策有些迟疑,或者说他心里有几分怀疑。
虽民间也总有言七窍流血之状定是中毒而亡,可公孙策验尸多年,得了经验,知晓七窍流血其实并不常见。
七窍流血多半是沉塘而死的人会有,准确的说是溺死之人数个时辰以上都浸泡于水池之中,五脏六腑腐烂快过寻常的尸体,待到被人从水中挖出,尸身就可能出现七窍流血之状。当然也会有死者本就身有疾、入脏腑,因而死时出现七窍流血之状,乃是病理症状。
但怎么看,独一人坐在屋内突然死去的白菊也不像是这二者之一。
公孙策的脑子里转来转去还是中毒二字。
从大夫的角度而言,万物均有毒,药毒难分,全看用多少、如何用。虽然毒/药则本身以杀人于无形而有名,并不会让人猜出这是中毒之状,更似因病而死,若中毒都是七窍流血那也太显眼了。
但七窍流血也是有中毒可能的,比如鹤顶红。
突食大量鹤顶红的中毒者不是口鼻眼充血水肿便是糜烂出血,也就是七窍流血;少量多次叠加则不然,日日衰竭如久病而亡。
公孙策先后检查了茶水点心均是干净无毒,就鹤顶红而言,若只是轻微少量根本不可能即可有这般死状。也就是说白菊不是无意间食用大量鹤顶红而死,屋内的茶水点心都是陆夫人与白菊交谈时所备,下毒者应当不能保证是白菊食用,茶杯里也没有半点痕迹。
他又在屋子里走动了几圈,并未发现任何线索。
而白菊所倒的地上铺了一层厚实精致的蜀褥,想必是冬日用于御寒到了这初春也还未收起,在这上面公孙策连食物渣滓都没找见,最多摸一把能摸到鞋底掉落的沙和女子常住的屋子里才有的头发、细线了。
公孙策顺着思绪一一排查,最终锁定在自己心里那个猜测,心里有几分惊异与不可置信。
毒是微量的,但却是经人炼制的剧毒,沾则死。这种毒的方子往往不许流于世,比鹤顶红那等提取之毒更为可怕,千千万种,杀人于无形,死状各异。有这般制毒本事的,公孙策生平只见过几位,上一回所见还是一年半以前的事,说来与展昭也有些关系,正是天昌镇牵扯入白骨案的江湖门派、百毒门门主。
公孙策用手按开白菊的嘴巴,拉开眼睑,摆动耳朵,前前后后看了一会儿,又用帕子沾了她面上的血,站起身。
西南大理之毒可怕之处在于,微量、剧毒、难解、非天然所有。公孙策将帕子小心收好,才对门外的陆离沉静道:“陆大人,在下有意剖腹验尸。”
他惊异的并非白菊中毒身亡,而是因为西南之毒再现,因为不知毒是从何所下,还因为上回百毒门报于官府的三十种奇毒中正有一种是白菊这般的毒发症状。
公孙策拿大拇指揉了揉眉心,心道,怎么又有百毒门的事。
本以为只是女子之间的金钗案,眼见着就要破案结案,又死了个人,冒出个原本完完全全无关的百毒门来,弄得这案子理清楚的线索脉络又变得复杂了。
“先生稍等片刻,衙役便会将尸体送去前头府衙的厢房。”陆离说道。
公孙策拂袖往外走,心里还是惦记着这些命案。
他走出屋子迎上了陆离、陆夫人还有一干丫鬟们,展昭估计陆府后院女眷众多,不好冒昧便只身留在府衙公堂。
公孙策与陆离点头,也不便久留后院之地,独身先往前头的府衙去了。
院子里到处都有衙役和小厮在来回跑动,举止叫人不明所以。当时看到白菊七窍流血的丫鬟心里也是想着中毒便转头告知了陆离,陆夫人担心毒物在陆府内还有残余,又或者是哪个丫鬟下毒害命,命阖府上下的仆役都打扫搜查毒源,这才有了这一幕。
等他走回到府衙,就见展昭与白玉堂双双立于公堂前,相比起展昭眉宇间的忧心忡忡,白玉堂的神色有些沉,西边的金红色日光落在他身上折射出的竟是寒光凛凛。他二人听着响动便扭过了头,口中齐道:“公孙先生。”
公孙策心里闪过展昭先头所言,迎了上去,“展侠士、白侠士。”他也不寒暄,直言道,“白菊有七窍流血之状,初验猜测可能是中毒而死,但屋内并无毒物,在下惭愧目前尚未查出此毒下在何处。”
展昭和白玉堂听闻此言只是眉梢微动,似是想到什么而对视了一眼。
公孙策一无所觉,只是紧皱着眉头细想。
如今案子仿佛又陷入了迷局,白菊从凶手嫌疑人成为了被害者,是在证明他验尸之后的推测是错误的吗?
“在下有一事相问,”公孙策在二人正欲开口前忽道,“习武之人会有手指柔软无茧的可能吗?”
他看过白菊虎口无茧,可有趣的是,她常年做针线功夫,一双手也保养得极好。往往看一个人的身份底细先要看手,白菊细皮嫩肉指尖柔软无茧,仿佛平日有意护理双手,跟个深闺之中人不识的千金一般。这样看虽说古怪,可却与江湖人搭不上干系了,然而她身形娇弱,但手臂结实,可以说是十分有力的一双手。
在公孙策看来,白菊或许当真是会武艺的。
或者说,公孙策更倾向于另外两种可能性。
“有。”展昭与白玉堂齐声道。
他二人又对视一眼,想到的正是同一件事。
“江湖人使什么兵器都会在他的手上显露出来,便是连拳掌功夫的人手上也会生茧。”展昭先说道,他伸出自己的手,瞧着干净修长但是能明显看出虎口的茧子,“这是积年累月的见证,一般习武之人也不会刻意将其消除,只要练功一日不断,就消不去这样的痕迹。”
“但有一种人必须要日日保养双手。”白玉堂先是挑眉瞧了一会儿展昭的手,才敛着眉眼,有些瞧不出神色地说道,“常用暗器之人。”
他亦是伸出自己的手,相比起展昭,他的手更像是贵公子的手,白皙、指节分明,十分修长,连茧也要薄许多。这并非一年半不曾练刀的缘故,而是平日里就有注意将其去除,只因平日他惯用飞蝗石。
“为了保证手法灵活,投掷暗器的力道精准可控,善用暗器者不仅手臂有力,且手指柔软。”展昭解释道。
他二人说的正是先头所查出的绣花针一事。
“原想着或许有可能是有人故意用绣花针作暗器,转嫁白菊,毕竟木莲身上虽有痕迹但不曾留下绣花针,如今来看……”公孙策这话未尽,展昭与白玉堂却俱是听明白了。
如今看来,栀娘夫妇死时时间紧张,白菊才来不及收回她的绣花针,干脆直接打入了药铺掌柜的体内。或许白菊不曾想过会有人从尸体中扒出这根针,又或许她想不到开封府的公孙策会因为木莲一案特来江宁府。
白菊确是杀死栀娘夫妇和木莲之人。
“正巧有一猜想欲与先生一提。”展昭又说。
公孙策一抬眼却见展昭正瞧着白玉堂,随后就听白玉堂道:“四起案子,四种死法。”
展昭眼底一笑,才正色道:“白兄果然也由此猜想。”
“杏儿被折断了脖子,可见杀死杏儿的人并非白菊,而是当街行凶欲杀鹿铃的持鞭之人。”
“木莲溺死水中,栀娘夫妇被乱刀砍死,可而二者均是受封穴束缚,屋内遭翻找,有掩盖之意,乃是同一人所为,也就是白菊所为。”
“含笑自尽而亡,但割喉之人既非白菊,恐怕也不是那使鞭子的好手。”
他二人一顿,唇角仿佛有几分笑意然而并非欣喜,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肃然。
一般情况下杀人者会使用自己最趁手的凶器,手法也相似,因而才有连环杀人案件的说法,好比展昭刀剑皆通可定是惯用剑法、白玉堂刀法一绝自是使惯了长刀,少有这般一会儿死个人是被刀砍死的,一会儿是被鞭子勒死的,一会儿缜密行事杀人少露痕迹,一会儿当街杀人全然不顾会被抓捕的可能。几起案子又多留有金钗这一联系,凶手若能考虑用不同手法定会连金钗也一并带走才是。
“白兄这是将半年前的杏儿之死也算内了。”展昭意有所指地说道。
他二人知白玉堂来江宁府说是为杏儿之死一路追查,倒不如说是为温蝶在白玉堂面前坠楼一事,这不仅是卡在白玉堂与温殊之间的刺,也是陷空岛与下九流一案里至关重要的一步棋。而含笑与温蝶乃是双胞姊妹,要说有关系,温蝶的可能性应当更大一些,可白玉堂此刻却不算温蝶只说杏儿。
“你若不提与栀娘有关的鹿铃当街遭刺,爷怎会算在其中?”白玉堂眯着眼反问,话说的冲,仿佛点了火气,可除了嘴角的冷笑,面上一点儿恼怒之意都无。
正是因为几番出现金钗,展昭又拿此话问白玉堂,以及鹿铃当街遭刺,他才真正地将半年前的案子也考虑在内。
“霍姑娘是对含笑割喉穿钗之人,到底只是白兄的猜测。”展昭抱着剑转了话头。
“是与不是,一见便知。展南侠说霍黎认得栀娘,与鹿铃也是相识却久不见,以展南侠之见,她可是认得白菊?”白玉堂挑眉,将展昭心里头翻来覆去却还未来得及问出口的猜疑,反对着展昭问了。
凶手有多位,各有联系,又犯下重重命案,使得这起大案迷雾重重。
“白兄猜,出手杀害木莲与栀娘夫妇的白菊姑娘,可一样有一枚金钗?”展昭语气不显,眸光仿佛灼灼然。
白玉堂一笑,并无促狭之意,只是将二人的猜想与心思都点透了,“你不如说如今却被牵扯进案子的霍黎、鹿铃,以及那个从南侠手中逃脱的持鞭之人是不是都有一枚一样的金钗。展南侠才说了那持鞭人应当是个女子,爷可是记错了?”
他二人齐齐侧头望向公孙策。
“先生作何看法?”
公孙策站在一旁久久没能插到话里来,从面含吃惊到平静笑看二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还冲着一个小衙役招招手要了一壶茶。等这问一出,他双双递上了两杯茶,不紧不慢道:“在下原有三种猜想。”
展昭与白玉堂到底是年轻人,见把公孙策忘一边了,他不仅不恼,还一边听着二人说话一边细心周到地给二人备茶,不由得面上一红,接了茶水一拱手,仿佛两个受教学生般洗耳恭听起来。
“其一,在下对白菊姑娘乃是习武之人的猜测出了错,她是被冤枉的,或者说凶手有意戏弄我们,等我们将目光集中在白菊身上时,让白菊又恰到好处的死去。”公孙策竖起一根手指,“只是时机把握的未免太巧。”
展昭、白玉堂二人只端着茶杯不说话。
“其二,杀人者同伙作案,包括当街行凶的持鞭之人在内。白菊杀人后留了痕迹,不似木莲之案那般无从查起,其同伙便杀人灭口,从而掩盖犯案缘由。”公孙策一边轻轻拍着衣袖一边说道。
“其三,白菊死在府衙内,而陆府正好有一位与此案有关的鹿铃夫人此案便有可能是这位鹿铃夫人为保命,先下手为强,反杀白菊。”
公孙策抬起眼,眼底依旧是清正疏朗,连语气也有一种举重若轻的冷静。
他刚一说完,就听有人拍手鼓掌。
展昭与白玉堂并未转身,只有公孙策对陆离见以一礼道:“陆大人。”陆离与鹿铃二人正站在不远处,身后还站着几个丫鬟,一言不发地听三人论案,直到此时才击掌出声,此事展昭、白玉堂自是早有察觉。
“公孙先生果然细心周到。”鹿铃沙哑着声音说道,一点没有被指是嫌疑凶犯的难堪,反而唇角微微带笑,“也如先生所言,鹿铃只好随陆大人来公堂受审了。”
公孙策不知陆离与鹿铃二人何时来的,被听见谈论之语也不尴尬,只还以一礼,口道:“当然,若是鹿铃夫人在陆府犯案似乎有引火烧身之意,在下只言心中猜想,言辞间的冒犯还请鹿铃夫人见谅。”
“公孙先生说的有理,鹿铃如今确是嫌疑重大。”鹿铃不经意地用手捂了捂衣襟,在往上便是她受了伤、敷着药、缠了布带的脖子了。
白玉堂微微眯起眼,似乎在打量这个女子,那目光比利刃还要尖锐,引得鹿铃忍不住抬起眉眼迷惑回望。
“关于白菊一案,先生这其三怕是要出错了。”陆离恰到好处地开口道。
白玉堂感觉肩膀被极快地拍了两下,在场无人察觉,除了展昭他也想不出第二人,他没做反应,只是不动声色地稍稍往后移了小半步。
“今日白菊与鹿铃只有庭院中匆匆一见,隔了老远,此事领白菊来的小丫鬟可以作证。而后鹿铃出门又回房后便没有离开过屋子,整个院子都看见了,本官也已然一一问询。”陆离对公孙策解释道。
“在下妄言。”公孙策也不问这陆府后院的仆从所言是否可信,有无包庇之嫌,倒是另陆离眉梢微动。
“先生无疑?”陆离出言问道。
公孙策笑而不语,只转身往厢房中去,而展昭与白玉堂二人竟是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他暗道一声,到底是江湖人性情洒脱些,行事没个礼数顾忌,连官府也不放在眼里。不过想想二人本就不是从正门登门拜访,若是一本正经地告辞反而有些尴尬,公孙策心底不由笑两位年轻侠士还有些少年心性。
这般看来这二人对江宁府的陆离知府还是多有忌惮之意。
他正这么想着,负手进了厢房准备给白菊剖腹验尸,一下就撞上了两个从窗户里窜进来的人影。公孙策惊得向后仰面一倒,被二人一左一右扶住了手臂。
※※※※※※※※※※※※※※※※※※※※
哎呀啊啊呀~一呀二呀依儿呀【喵喵喵???】
公孙先生:好气哦,怎么又推翻了我的推测。
阿洛:从人设角度说,先生总是离真相差一步,这大概是给包公的福利,也是先生幸运E的体现吧。
公孙先生:……
因为砒X霜和毒Y药被和谐了,所以章节被锁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