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红颜笑,陆府后院有乾坤

陆离偏头看向公孙策。

开封府死了个人,案子想必是未破,线索就指着江宁府;而从开封府来了个绣娘,江宁府就随之出了两起命案。若说这只是巧合,那两起命案都有一枚一样的金钗,总归不是巧合。

只是按那含笑身旁那个洗衣丫鬟的意思,她送走白菊时,含笑还活着,不过一去一回的时间含笑就成了一具尸首。照这般来看要么白菊离去后再杀了一个回马枪,趁着洗衣丫鬟不在杀害了含笑;要么就如洗衣丫鬟所言,含笑并非白菊所害,洗衣丫鬟也能为白菊作证一二。

且他尚未弄清开封府的命案究竟是如何回事。

厢房内,公孙策正挽起袖口验尸,面容清冷、神情沉静,仿佛他握着刀所瞧着的并非一具女尸,而是什么厨房案板上待宰的牛羊。而这样的公孙策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从容不迫不似个文弱书生,倒仿佛屠宰场挥刀时绝不皱眉手抖的刽子手,然而通身的气派又无半分市侩习气,说是隐世高手都不为过。

只是他的面色有些发白,并非出于恐惧,而是房内四周放了冰盆,为避免尸身腐坏所用,在这初春只叫人觉得阴冷发寒,连带着公孙策的手指也冻得莹白发青。

公孙策恍然未觉,凝神专注地探查尸首。

金钗还完整地保留在含笑喉间,插得极深,脖颈上的鲜血已经干了,颜色发黑,层层缠绕在脖颈上。很显然在他动手之前并未有其他人验尸,陆离先头所言多半是蒙他的。

只有一点,公孙策虽猜想两案相关才急切与陆离验证是否有金钗一事,但也不曾想到这金钗就差在含笑的脖子上,成了凶器。

公孙策先是动了动含笑的四肢,试图将其屈起,随后面不改色地解开了含笑的衣衫,将其翻开半边身看了看,尸身尚未完全僵硬,但关节已然不能弯曲,肉身也有些收缩。此外,含笑身上除了脖颈并无其他破损伤口。

血坠浅淡,乃是失血过多的体现;已经扩散至全身,还有可能移位,但已经没有那么容易形成或是转移形成新的了,多分布于项后、背上、腰部、臀部两侧和四肢的后侧,死后多半是一直仰面平躺。公孙策又拿手指按压,血坠有些褪色,应当未超过六个时辰。

这般想着,公孙策望了一眼天色,就听陆离道:“巳时三刻,若是报案之时,她殒命没多久,那应当是有四五个时辰过去了。”

也就是说,从昨夜里被杀害到今早大约有四五个时辰,倒是与尸首所现的状况无二。

只是穿喉而死所流出的血是否多了些?金钗甚至没被拔出过,怎会流了怎么多血,形成失血过多而不像是窒息。且若是穿破喉咙致死……公孙策将含笑重新躺下,盯着含笑脖颈上的创口上下左右地看,来回地走动,似乎是蹙着眉在想些什么,好半晌才取了帕子在一旁沾了水将脖颈上的血擦了擦,露出她的伤口来。

很快,公孙策的眼瞳微收。

他抬起眼望向正倚靠着门的陆离,正对上陆离面容微微带笑的模样,门外日头正好,照得陆离真有几分光辉灿烂的意思。

“陆大人已经知道了。”公孙策平静而笃定地说道。

日头越升越高,街上人来人往与往常无异,城门紧闭并没有带来什么影响。

酒楼饭馆里多得是人坐在一起喝酒笑谈,也有皱眉说连着发生的两起命案的,而几个江宁府的衙役难得行色匆匆,到处问询。

一个小丫鬟敲开了一家衣料铺子,笑吟吟对里头坐着的黄衫姑娘道:“可是白菊姑娘的铺子?我们夫人听闻白菊姑娘是开封府来的绣娘,手艺是极好的,想请白菊姑娘做几件春衫,可有空与我走一趟府内?”

店内无他人,里头的姑娘闻声侧头向外看了一眼,将手中的布料放下,抚顺了头发,笑容羞涩道:“承蒙贵府夫人高看,还望姑娘等等,白菊做些准备这就随姑娘去,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夫人?可需要白菊预备些好衣料来?”

“我家夫人乃是知府正房夫人,也不用麻烦你了,府里自有备好布料,全看你手艺如何。”小丫鬟嗓音虽是平常,可说话灵巧,吐字清晰,光是听她讲几句话都觉得娇俏可爱得紧。

白菊闻言先是一愣,面上有些怯生生的,显得拘谨,“竟是知府夫人,民女言辞无状,失礼了。”

“不碍事,我们夫人好说话的很,你只管带上你常用的针线和拿手的花样子,备好几样成品叫夫人看看便是。”丫鬟瞧着白菊的模样,笑出声来。

白菊依言取了东西,又带上了店门,与小丫鬟往府衙去。

街道上极为热闹,偶尔还有两三大婶大娘与白菊笑言招呼,打趣她光是坐在铺子里也能招揽到好生意,当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白菊连连摆手,笑颜更显羞涩。

走了一段路,她二人与几个衙役错肩而过。

小丫鬟仿若未觉,只管往前走。倒是白菊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问小丫鬟:“江宁府可是出了什么事?今日一早到处都闹哄哄的。”

小丫鬟回头瞧了一眼,也是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

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脑,“我平日出门少,今日姐姐身体不适才叫我来请白菊姑娘,大概是巡街罢,听府内的姐姐们说每日官差大哥们都是要巡街的,可辛苦了。”小丫鬟又看了看白菊的神色,安抚道,“你不用怕,官差大哥是不会到后院来的,若是来了夫人定然不高兴,老爷也是要打他们板子的,就算是出了什么事也归老爷管,没咱们后院什么事。”她说话时眼睛笑成了月牙,令人信服。

白菊点点头,便不再多问。

“不过白菊姑娘也不出门吗?还以为外头的姑娘会比我们大宅院里的消息灵通些。”小丫鬟的眼睛转了转,仿佛是也起了好奇心问道。

“我昨日接了活,忙得脚不沾地,自是未出门也不知其他的。”白菊答道。

“也是,夫人说外头发生的事儿每日都在变,关起门来谁也不晓得个子丑寅卯。”小丫鬟点头道,笑容里一派天真。

白菊看了看小丫鬟,敛了神色。

二人很快就到了府衙后头,陆府和府衙是一前一后正门反着开,因而后院连在一块儿从哪边入都可以,不过不是衙门的人一般不会从府衙正门过。

白菊随小丫鬟进了府,小心地注意脚下的鹅卵石,又听院子里有风声水声,又鸟语花香也有女子欢声笑语,还数着数,小丫鬟上说那是哪位姨娘和丫头们在踢毽子;绕过林子,她瞧见两位妇人打扮的韶龄女子在亭子里对弈,一颦一笑各有风姿,俱是不同,引得低着头急匆匆跟着丫鬟走的白菊也忍不住瞥了好几眼,转完了还不忘再仔细瞧瞧一眼二人的模样;而后走过走廊就到了正屋,一位体态丰腴、气质端庄的女子正坐在桌子边上看布料,便是知府夫人了。

听着声音,陆夫人偏头望了过来,面上是闲适又恰到好处的笑容,“这位便是白菊姑娘罢,真是个可人儿的姑娘,难怪人常言到秀外慧中,说的不就是白菊姑娘。”

白菊一听面红了大半,低声讷讷道:“夫、夫人谬赞了。”

“夫人这么说,白菊姑娘怕是要羞到地底下去了。”有丫鬟笑道。

“就你嘴多,敢拆我台了是罢。”陆夫人轻哼,“还不快给白菊姑娘看茶。”她将布料拂到一边,开口道,“白菊姑娘可有带些花样子来看看?布料我们府里自会出的,只是一点,白菊姑娘可莫要绣些与外头一样的来,我这么说你可别恼。”

“夫人说的是,知府夫人身份不同,自是得要求多些,白菊明白。”白菊应声道。

两个丫鬟听着二人说话便出去了。

“老爷可还有什么吩咐?”领了白菊来的小丫鬟边走边低声问。

“等会夫人自会探探底细,只是还得你再跑一趟,去问问这位白菊姑娘的街坊邻里,弄明白她昨夜是何时出门何时回去的,可有人瞧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先头与陆夫人说笑的丫鬟道。

“回来时,我瞧着白菊姑娘与街坊邻里熟悉得很,才来江宁府几日,这走了一路哪个都要同她说说笑。想来怕是不好问,一回头就露馅了。且来时我还稍稍探了两句,白菊姑娘说昨日接了活并未出门,提起是知府夫人有请也面不改色,瞧着怯生生的,若真与含笑姑娘的命案有关才叫可怕了。”小丫鬟说。

另一人闻言蹙了蹙眉头,“你倒是大胆,若是坏了老爷夫人的事……”她又闭了口呸呸了几声,想了小片刻,又道:“你去趟脂粉铺子,叫小婶娘走一趟,这几日之百花潮快到了,找白菊姑娘做衣服的必然不少,拿着幌子去套套话。”她说的胭脂铺子正是陆夫人的铺子。

说完,她便拐去去厨房里捧了茶进了正屋。

没过多久厨房里跑出个小厮,一溜烟儿就往府衙前头去了。

那小丫鬟受了吩咐却没直接出门,而是先去与后院里对弈的那两个妇人说了会儿话。

“既要看她昨日何时回去,可有再去迷蝶园,应当看看从她那铺子往迷蝶园的几条路上有没有人瞧见过,江宁府夜里热闹,她这么个大活人只要不是躲躲藏藏的,总归有人瞧见过。”执黑子的女子轻声细语道,她身着湖蓝色的襦裙又披着浅白色的宽袖褙子,边角隐隐用同色的细线绣了花钟状的小花儿,显得细致幽雅。

“你可先去寻胭脂铺的小婶娘,如夫人那边的安排,随后自己顺着迷蝶园往她那铺子去的路走走看。”手执白子的女子放下棋子,冷声道。她穿的倒是厚实些,一身深绿色,有点春日里的绿意盎然,可与此相反的是从眉到眼拉开的线条都透着冷艳的媚意。

小丫鬟听她二人说完,想了又想,意思她听明白了,可是……

“我那屋子里应当有江宁府的城内地图,你去寻来仔细看看,路就那么几条,多费些心思走走,消息自然就有了。”执黑子的女子不抬头都能听出小丫鬟在迟疑些什么。

她看了看棋盘,轻声叹口气,压下一枚棋子,一边与小丫鬟说道:“不过你莫要独一人去问,多寻几人,使点银子也成,省的回头人人都对你有了印象。她若真与此事有关,想必是颇有心计,到时你这满城问话便是打草惊蛇了。坏了老爷的事,我可是一句话都不会多说的。”

小丫鬟连忙点头,面露感激,蹦蹦跳跳地往那女子房间去了。

白子随之落下,握着白子的女子锁眉瞧了一眼天色。

日头攀升,这会儿不过巳时。

“老爷这次怕是遇上大案了。”执黑子的女子撒了棋子,依旧是轻声细语,“自从老爷上任以来,也有五年了。江宁府这五年来风调雨顺,连个小孩都未曾走失,却两日内死了三个人,接下来怕是不会太平。”

“他又不急你急什么。”另一人冷声道,“鹿先生还能上阵替他查起命案,做起女师爷来?”

“鹿铃可担不起姐姐一声先生,只是承蒙老爷厚爱,得了几分照拂,在小院儿里给小孩儿讲几句诗词歌赋,弹几曲歌谣,哪里担得上先生这样学识渊博的称谓。都是大伙儿抬爱的戏称,鹿铃羞愧万分。”执黑子、自称鹿铃的人平淡一笑,一点不见被对方说的羞恼的模样。

“且姐姐说老爷不急,姐姐莫不是也不急?”

棋盘之上,黑子已经悄无声息地吞吃了边角,向腹中包围而来。

掌着白子的女子扫过棋盘,大龙已经被绞杀,这棋局回天乏力,难怪执黑的鹿铃早早地撒了棋子。她拢了拢外袍,抬眼瞧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鹿铃,瞧着幽雅清丽,芳香宜人,就跟随风摇曳的小花儿似得,能发出银铃般的脆响。可这轻声细语的背后有无人可知、堪与男子比的智谋,不动声色便能夺人盘底,这才有女先生鹿铃一称,又深的陆离心意,这院儿里除了正房夫人,也唯有鹿铃不被称作姨娘,而是各个都喊鹿铃夫人。

说起来,她便是名字也与陆离有几分相像。

女子起了身,“我自然是急的,他为了命案关了城门,怕是我有几次吃不到城外送来的新鲜果子了。”说着,便拢了衣袖往自个儿房里去,声音也冷冷缓缓地传来,“女先生足智多谋,可别聪明反被聪明误,在阴沟里翻了船。我是不知你心里的谋算,但这里到底是江宁府的府衙,而陆离不管事也是个知府。”

鹿铃不回应,扬起脸看着她走远,面上始终噙着浅浅的笑意。

那个小丫鬟卷着张画蹦蹦跳跳地往亭子里来,只见鹿铃不见与她对弈的姨娘,“鹿铃夫人说的可是这幅图?”

“便是这幅了。”鹿铃轻声笑道,“还是去年老爷与我一同闲暇时四处走这江宁府时画下来的,不成想这会儿还能派上用场。”

“那得是女先生有先见之明。”小丫鬟笑吟吟道。

“可别急着讨好我,你既拿了我图纸,我还得问你两句话做回报的。”鹿铃笑着说,依旧是轻声细语如若润物无声的和风细雨,“今儿老爷吩咐你去寻得那位绣娘,是叫什么名儿来着?”她只知今日陆离让陆夫人寻个绣娘来,且与昨夜发生的命案有关系,却是不知究竟姓甚名谁的。

“对外有个花名儿叫白菊。”小丫鬟答道。

“白菊。”鹿铃似是想了一想,望着日光竟莫名露出个笑容来,“可知是哪里人?”

“不知,只说是前几日刚从开封府来,口音都是从北边带来的。”小丫鬟说道。

“那你便去罢。”鹿铃也不问了,丢开棋子往屋里去,微微眯起的眼睛在日光下辨不出心思,叫背后的小丫鬟有些糊涂。

小丫鬟也不在意,快步往外走,一出陆府就迎面撞上了一个茶白色的身影,吓得她差点就哇出声来。然而她扬起头时哪有什么茶白色的身影,分明只有一个笑容温和、相貌清秀俊朗的蓝衫男子,拎着把剑,还眼疾手快地抓了一把她的手腕,叫她免于摔跌在地。

“姑娘?”来人正是展昭,见小丫鬟半天没反应,便伸手在她面前招呼了一下。

“哦。”小丫鬟傻傻地应道,平日里的伶牙俐齿被忘得干干净净,满脑子只有一句:“好俊的侠客。”

展昭忍不住轻咳一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小丫鬟猛地发觉自己竟是将所想给说出来了,一把捂住嘴,红了面小声道:“哦你、这位大侠有什么事吗?”

展昭双手一拱,笑眯眯道:“在下展昭,想与你打听一句,这江宁府有一位女先生,可是在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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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榜单忘记放标题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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