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回 友相论,信与不信一念间

展昭面色不变,抬起眼,“若是如此,这会儿在此的便不是展某了。”

这是白玉堂与温殊之间的事,若展昭真认为是温殊设局困白玉堂,这会儿问话于温殊的自然就是白玉堂了。

展昭能想到的,白玉堂亦能想到。

所以白玉堂一言不发转身就去了醉花楼,所以展昭并未前去。

“展某绝非疑虑挑唆于温兄与白兄的交情。”展昭对上温殊的眼睛,他对温殊与白玉堂交情瞧得明白,这一点勿须他再多言了。

白玉堂不问,有白玉堂的道理。

可要了结了松江府的案子,展昭却要问个明白。

白玉堂提着刀缓步走向那个半老徐娘,吓得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风韵犹存也成了大惊失色。

“白、白五爷……”那半老徐娘半是哭道,在白玉堂的目光下几乎抖如筛糠。

“既然杏儿姑娘不能待客,你们东家总能待客不是?”白玉堂面带笑容,没有半分冷意却叫人从心里直打哆嗦,而他的手指夹着的依旧是那张交子。

温殊凝视着展昭,从他的眉梢到嘴角,每一个部分都叫人想到线条流畅的温玉,而展昭这个人也总是瞧着没有棱角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是一个和白玉堂截然不同的人。这些话要是叫白玉堂来问,就有几分咄咄逼人的狠厉,就如白玉堂那人,穿着口吻无一不是浅淡,洒脱又干净,是与不是就一句话一把刀,可偏生比世上任何颜色都要炽烈浓郁。

然而话是展昭问的,明明是猜忌与疑心,却真挚地叫人不能怀疑他的诚意,也叫人不能婉拒他递来的刀子和美酒。

温殊心里叹气,白老五怎的就有这般运气。

不过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直接,温殊抿了一口茶,微微笑了,垂眼平静说道:“我信温蝶是自己跳的楼,白老五诓人的时候确实一套一个准,可他不会扯谎搪塞于我。我不追究,这起案子自然就算不得数,甚至随口给官府一个理由道温蝶起了轻生的念头。”

展昭默然。

温蝶之死到底有没有让温殊生了其他念想,展昭是不知的,哪怕只是个戏子也是温殊置于跟前养了六年的姑娘。

而温殊的下一句话已然紧接而来:“温某算不上好人,也不是南侠这般义薄云天,为那毫不相干的黎明百姓也能彻夜奔走、拔剑见血的侠客,展少侠就莫说暗话了。”

“展某当不上这一虚名。”展昭直言道。

他将巨阙往桌面上一放,眸光灼灼,“只是想问温兄两件事。”

夜渐深,然喧闹久不绝。

展昭从疏阁的窗户上一跃而下,往吵吵嚷嚷的人群中只瞧了一眼,又拐进巷子跳上了另一边的屋顶上。

那提着刀本早该在醉花楼的白玉堂正盘着腿,随意地坐在那黑漆漆的瓦片上,月光洒在清风扬起的发丝上,粉色的衣衫有几分古怪不过还是衬出翩翩少年郎的好颜色,道不尽的风流意,像是彻夜灯火的松江府里比美酒更加醉人的风景。

展昭想起大半个月前的月色,还有月下骑马的白玉堂。

只是不知为何,对着白玉堂那光洁的脑门,展昭又有些手痒,总觉得这会儿手里头该有些豆子米花之类的,好丢白玉堂一脸才是。

白玉堂正巧抬眼瞧了他一眼。

“展某倒是做了个小人。”展昭只觉得被逮了个正着,按下心思,摸了摸鼻子笑道。

“你倒不如说白五做了小人,竟叫江湖人称温厚纯善的展南侠扮起了黑脸。”白玉堂闻言扬眉笑了,尽管夜色沉沉,这松江府的案子也还堆在那里没多少进展,那些乌七八糟的事终究没能压过白玉堂眉宇间的神采。

他自然是知晓展昭留于疏阁所谓何事。

“那白兄可得还一坛好酒来赔礼。”展昭难得揶揄道。

“那得看五年的梨花白能不能入南侠的眼。”白玉堂道。

“五年的梨花白就这么给展某了倒是可惜,若有一坛上好的竹叶青,展某也是心满意足。”展昭笑答。

白玉堂瞥过展昭双目含笑的样子,忽道一句:“若是请南侠喝好酒,十年的女贞陈绍也使得。”

展昭一愣,却见白玉堂已然垂下眼。

从他这儿往下先是人群熙熙攘攘的街道,花容月貌的窑姐儿穿红戴绿,一双臂膀挽着人从街道上走过,眉目间的笑容仿佛都能写成一个硕大的财字,说是庸俗罢又灿烂的很。街道对面是那游荡者花船的松江,还有立于松江之畔的醉花楼,只是醉花楼紧闭着大门,这会儿别说娼客便是窑姐儿也一个没有。

醉花楼本就离疏阁不远。

倒是赌坊稍微远些,要再拐一条街道才是。

白玉堂望着楼下的灯红酒绿,像是不经意间问了一句:“那瘟鼠可有说想要个什么结果。”

展昭没回话,只问:“白兄可有见到欲见之人?”

白玉堂独自来了这醉花楼,自然见的是醉花楼的杏儿姑娘,寻的是与几起案子关联颇深的醉花楼东家。

不过想来白玉堂是没见着的,不然怎么就叫醉花楼的牌匾都被砸了,正是夜里最热闹的时候却连个探头的人都没有。展昭暗想这醉花楼里怕也是损失惨重,被白玉堂手中这长刀胡乱拆了一通,没有闹来官府可见并没有出人命。

往日走哪儿都轻手轻脚、绝不扰民的展昭竟是弯起唇笑了。

两日来行事洒脱、没个顾忌的锦毛鼠白五爷可当真是憋坏了,醉花楼大闹一场倒叫他泄了几口胸中的郁气。且在这般恼意下,还能忍住莫要开杀戒称了幕后之人的心意……

白玉堂若有所觉地瞥了展昭一眼。

展昭立即抿直了唇,半分笑颜也没露出。

“白兄当真不忧心打草惊蛇?”展昭瞧着醉花楼的侧门终于有个汉子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趁着人多眼杂混入人群不见了踪影,他二人却并无尾随之意。

白玉堂顺口便答:“若无诱饵,怎引蛇出洞。”

若不为引蛇出洞,他这一通胡搅蛮缠的闹腾,还没见到所谓的杏儿姑娘和醉花楼的东家岂不是白费了力气。

“白兄猜测这人往哪儿去?”展昭在白玉堂的一侧坐下,望了望夜色,将巨阙放在腿上。

“赌坊。”白玉堂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去赌坊那种地方,温殊手底下的人自然会盯着。

展昭的目光从下面的人群身上挪回来,“放他往赌坊去了,明日怕是风言风语不绝于耳,白兄当真好定力。”

难得出乎展昭意料的是,白玉堂并未回一句风言风语罢了,反倒是唇角勾了个冷笑。

他搔了搔下巴,心道暗笑原来白玉堂对面子与名头并非完全不在意的,这倒是显露出几分真正的少年心性了。

街道上从喧闹到平静仿佛只是眨眼一瞬,又仿佛过了漫漫许久,二人这一坐便是天亮。打更的更夫走了几回,二人一点瞌睡也无,一夜无话也不显尴尬。直至黎明前月色都消失的时候,醉花楼里又窜出个人,是个姑娘,长相不俗可作的是丫鬟的打扮,她静悄悄地和上门,沿着街道朝一个方向走去。

白玉堂望着那个姑娘,眸光沉沉。

“白兄还能猜的出她往哪儿去?”展昭看着那姑娘拐进巷子,才低声说了句。

白玉堂提了刀也起了身,只回头瞧了展昭一眼,没说话。

展昭颔首,只见白玉堂纵身一跃,也不知如何提劲如何借力,整个人就已经如若鬼魅般滑过另一座楼。

他没跟上,照白玉堂的意思,气定心闲地在那屋顶又坐了片刻,一直等到有光从东边的云彩里头慢慢地泄出,天色也变得通亮,街角醒来的乞丐聚集到一起,交头接耳了几句又分开了。展昭没注意,只是瞧着醉花楼里,又有一个相貌普通的姑娘提着篮子走了出来,朝着集市方向走去。

展昭想了一会儿,起身松了松筋骨,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那个姑娘走过集市,买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又一路往前,转了好几个巷子在一座宅子的后角门停下了,敲了敲门。

很快有人将那姑娘迎了进去。

展昭抱着路上顺带买来的烧饼,听了听声,仰头望了一会儿,也没认出这宅院是哪家的宅院,就见几个小乞儿捧着烧饼扎堆说起话来。他跳上了墙头,只听闻一句“昨夜醉花楼里叫人砸了……”展昭已然一个闪身就窜进了墙边的那棵树上。

那醉花楼出来的姑娘进了宅子没走远,正和一个小厮站在一个房间门口等着。

展昭蹙起眉头凝神听墙外的声音。

“……白五爷就差没把醉花楼的屋顶给掀了,出手拦他的都叫他打的半死不活,便是那如花似玉的窑姐儿也是狠心一刀下去……”

“真的假的,白五爷怎会做这种事,无缘无故的……”

“你还别说什么无缘无故,前日疏阁的温蝶姑娘不也被白五爷逼的跳了楼,一头摔在地上没了气……”

“说起这事儿,昨日不是说白五爷被关进大牢了吗?”

“大牢哪里关的住他,没听过他在江湖上的名头吗?锦毛鼠白玉堂,老鼠不就生来会打洞嘛,从牢里出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呸少乱说话,这会儿逞了口头英雄,仔细被白五爷逮着了就是一刀。”

展昭正听着,有一个小乞丐喘着气跑来,口中急道:“你们听说了嘛,白五爷与温爷拿松江府百姓的性命作赌比斗,就看谁手中的人命多!”大约是跑的急这话说的颠三倒四,得亏几人听明白了。

有人立即笑出了声,“这种荒唐事怎么可能!这几日流言蜚语多得是,隔两张嘴能变出百种花样来,你也不用脑子想想。”

“我没胡说,昨日府衙传出来的消息,是个粉衣公子害死了徐家公子!据说疏阁的温爷就是喜穿粉衣……”

“这么说温蝶姑娘还有醉花楼……”

外头的声音低了下去,展昭蹲在树上没个动静。

果如展昭昨夜所言,一大早就是风言风语。这几个小乞儿都开始编排起白玉堂的闲话,想来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流言蜚语已经传遍了整个松江府,只是没想到又牵扯到了温殊,多半是幕后之人的刻意煽动。他想了想,怕是白玉堂心头的恼意又要积压几分。

不知怎的,他忽的想起离开疏阁前温殊那句话来。

“展少侠与白玉堂相识不过短短数月,当真信他在这样的连环局中是无辜的?”

展昭望了一眼院子里安安静静站着的那个小厮和姑娘。

不等房间里有人出来,展昭忽的撇过头,一个鬼影也从墙头那边窜了上来,无声无息地跳上了树枝,跟展昭打了个照面。这一下来的又急又快,展昭差点从树上晃悠下去,还好那人伸手拽了展昭的手腕一把,又把他悄无声息地扯回了树上。

展昭倒没受惊,只是抬了一下眼。

来人正是早一步离去的白玉堂,他跟着那个丫鬟打扮的窑姐儿绕着松江府走了大半圈,最后却去了赌坊,便知又是一个幌子。正要往回走却在路上碰上了卖烧饼的大娘,拉着他絮絮叨叨了半天,暗中提示他展昭往这边宅子来了。

倒不是展昭刻意留下的消息,而是温殊手底下的人给白玉堂传的话。

正在这时,那房门开了。

里头走出个年轻人,看着有些孱弱,他连头发也未曾梳理,披头散发地就走出来了。

白玉堂的神色一凝。

“他昨日去了醉花楼?”那位公子展开手,任由身后的丫鬟给他披上一件外袍,口中心不在焉地问道。

那个姑娘点了点头,“是的齐公子,昨儿夜里来的,在醉花楼里大打出手,不少人都瞧见了,说是要见杏儿姑娘和东家。”

“可有人死了?”被唤作齐公子的年轻人冷淡开口。

姑娘犹豫了片刻,答道:“并无。”

“那倒是可惜了。”齐公子轻声叹道,却听不出他话里头的意思。

闻言姑娘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并不敢出言打断齐公子的沉思。

“赌坊那边可是去人了?”齐公子等身后的丫鬟给他梳好头发,又问了一句。

“三姑娘和阿五都去了。”那个姑娘答道。

“也好。”齐公子眯起眼看了看天色,夏日便是天都亮的早了,“陷空岛,叫阿四动手罢。”

白玉堂提刀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眯着眼睛端详了那个背过身往房里去的齐公子好半晌,边上有人戳了戳他的手臂。他转过头,就见展昭给他递了半个烧饼来。

白玉堂想了想还是接了。

事实上二人从星雨楼那顿后一天一夜未有进食了。

等到那小厮和姑娘从院子里出去,白玉堂才像是吃山珍海味一般,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烧饼。展昭亦是捧着烧饼,心里想的还是温殊的那句话。

许是大半个月前白玉堂信了他放走至关紧要的“杨姑娘”,又作陪去寻石老头弄清真相,这回他自然要还以白玉堂信任,这是相互的,而后才有交情这一说。

又许是合了他脾性……

他也没个结论,正压了心思不欲再多想,那屋子里的丫鬟就端着水盆出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也没半声招呼便齐齐从树上往房间一窜,一左一右钻进了屋子,展昭顺手将剩下的烧饼一折塞进嘴里,单手握住巨阙往屋子里那人的肚子上猝不及防地一招呼,而白玉堂却是趁着那人弯腰痛呼时用举着烧饼的手肘往下他肩部一架,右手上的长刀没有出鞘却如棍棒结实地敲在那人的背上。

不过须臾,那人便扑倒在地,仿佛浑身散了架,连痛呼的力气也没了。

墙头外,还有一人手里握着个烧饼,仰着头往宅子里头望。

原本扎堆的小乞儿见这人穿着光鲜,握着把折扇,举手投足仿佛贵公子,正想上前说几句好话讨几钱却被拉住了。

“你也不瞧瞧他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衫。”一个小乞儿低声道。

那个小乞丐猛一抬头,见着那个年轻公子穿着粉衣,又想起刚刚说完的几句话,心里一哆嗦竟是对上了那人的眼睛。

松江一霸温爷。

他心里哗啦啦的掠过这几个字。

温殊冲他招了招手,却见另一个小乞儿将他死死拉住,生怕他凑上前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展少侠与白玉堂相识不过短短数月,当真信他在这样的连环局中是无辜的?”

“展某只问温兄可信?”

温殊望着墙头笑了,不知怎的想起白玉堂与展昭这莫名其妙的交情来,他啃着烧饼往外头走,想来过命的交情有时候与相识多久也没什么干系。

“展某只是想问温兄两件事。”

“第一,那胡烈与他强掳走的郭家姑娘可是在疏阁手中,在温兄的手下?”温温和和的神情和口吻仿佛不知自己落下惊雷之语。

温殊猝然扬起脸,灼灼升起的初日照得他的眼睛有些晃。

“第二,”展昭神色始终温和。

“这围绕着陷空岛与白兄的局,虽非设局之人的温兄可有在背后推波助澜?”

※※※※※※※※※※※※※※※※※※※※

匆匆忙忙的,粘贴都少了一大段_(:з」∠)_

话说突然想象了一下两个少年干正事听墙角的时候,突然在树上齐齐啃起了烧饼……

其实这画面……还挺有趣的哈哈哈哈

昭昭你说离了正事的五爷没个正经,其实你干正事的时候也经常脱离常人的预料。。。比如有空想想双龙戏珠,比如买个烧饼边啃边干活儿……

不过白五爷大概会梦里揍我,说他从来不干这种傻事。

可问题是烧饼是昭昭递的啊,五爷你沉迷猫色吃了烧饼什么的,就下手轻点吧!

好吧其实真正原因是两个人查案东奔西跑没吃东西,展少侠真的饿了,觉得白兄大概也饿了,所以友好的分了半个烧饼。

交朋友嘛,就应该有饼一起吃,有敌一起揍√

独自啃烧饼的温殊表示竟然觉得有点小孤单,哎,白老五怎的就有这般运气,遇上一个展昭。

速刷三更的我已经废了,想到从中秋到国庆的这半个月,停电停水停网,被台风搅得没假期,还卡文卡成狗就觉得很心酸,_(:з」∠)_不敢面对你们嘤嘤嘤

突然发现段落错位了,改一下(9.29/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