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梨园阁,几家戏子同台戏

日上三竿,拖着一身湿透了的粉衣,温殊大摇大摆地进了疏阁戏园子。

疏阁倒不愧是疏阁,昨儿才出了人命,今日还是照常开业,照样有人唱曲有人听戏,便是官府也管不住。

掌事的伙计是刚刚提拔上来,其余几人皆是放了假还乡几日,如今温蝶一死,疏阁里竟是没人认得这是疏阁的东家。温殊倒是半点不恼,不认得他但不妨碍认得他手里头的银子。温殊掂了掂手里头的钱袋,随手赏了伙计一枚银子,自称是江宁府苏州初来乍到的花公子,便叫伙计亮了一双眼。

他要了间两边有窗的房,还相当耐心地对着戏台子点了出戏,又说道:“叫个姑娘送身衣服上来,你们这松江江潮来的也太莫名其妙了。”

伙计暗自估摸着这公子也是在江岸边遭了秧,这才湿了一身回来,之前他也迎上了好几位了,不过都湿了一身衣衫还有闲情逸致来听戏也算是头一个了。今儿那江潮炸开的古怪,他也有所耳闻,还有说松江底的河神发怒、不然就是水怪妖吃人,但毕竟不是亲眼所见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后来江岸边上还走水了,闹哄哄地一通,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伙计偷偷摇摇头,攥着那枚银子不多想,只把温殊往楼上迎。

温殊刚刚坐下,茶还没倒满一杯,就有人翻身从窗子进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妙计?”白玉堂瞥了一眼浑然不在意自己那一身水温殊。

“白老五你这脾性是跟谁学得,你大哥性儿可比你好,你四位义兄也不见你这般性急。”温殊不紧不慢地喝口茶说道,见白玉堂不予理会,又调侃道,“我看你迟早给急出火气,来喝杯茶,不然回头咳嗽咳嗽叫松江府的姑娘们得多心疼。”

白玉堂懒得与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半靠在窗户边上,也不知有没有听清温殊的揶揄。

“你既这般小心,又何必来疏阁。便是你白老五的轻功再高,总是躲不开几双眼睛瞧见你往着疏阁里头跑,不若跟着展南侠……”温殊眯着眼道。

“你这疏阁都能叫与你最亲近不过的温蝶当众跳楼。”白玉堂打断了他,声音里依旧是冷嘲热讽,“温爷好宽的心,也不怕端来茶里一口剧毒,正好抓了白爷又稀里糊涂担上一条命。”

温殊闻言竟是大大方方饮了口茶,“得,嘴皮子的功夫我也比不过你,不跟你较劲。”他放下茶杯,挑高了眉梢,“我既说了要换你那扇面,你就不能耐心等等?如今有个展南侠待你真心诚意,二话不说就给你白五爷跑腿,倒是叫你旁的人一句也懒得信了,按理说你二人相识该不会比我与你相识更久些罢。”说着他摇了摇头作势便要叹气,“我一介草民、松江府下九流的混混头子到底是比不过声名显赫的南侠展昭。”

白玉堂原半是阴霾压眉梢的面色顿了顿,斜了温殊一眼,似笑非笑了一句:“怎么,你不是自认品貌风流天下无双么,今日知晓人外有人,要甘拜下风了?”

温殊给他这话一堵,气得想开折扇,却想起扇子早丢进松江里沉了底。

“岂敢岂敢。”温殊扶着茶杯道,“傲笑江湖风流天下独白五爷一人,走哪儿都有给白五爷跑腿办事的美人儿,温某怎敢自大。”

白玉堂正欲说话,却撇过头闭了嘴。

不多时,一个伙计敲了敲门,口道:“客官,可是您点的雪花酥?”

温殊朝白玉堂一摆手,白玉堂便躲到屏风后边去了。

温殊一开口就是那富家公子、纨绔子弟的做派,口气里没个正经:“我明明要的是个送衣衫的美人儿,你倒是大热天送来什么雪花酥,又不是当真夏日飘雪,怎不来个冰酪解解暑气。”

“客官说笑了,冰酪这种东西哪里是疏阁供得起的,若是公子当真想解解暑气,不若来碗绿豆汤如何?”冰酪这种点心但凡存了冰的店家都能做,只是疏阁可不是酒楼饭馆,自然不是说做就做的,伙计听温殊这般刁难口中依旧带笑答道。

温殊偏头想了一想,嘴角一歪道:“绿豆汤就不用了,你既然端来了雪花酥,不若再端杯冰水来,同雪花酥一道下了肚也像是吃冰酪的雪花酥了。”

门口的伙计一愣,许久不说话。

白玉堂挑起眉,却见温殊用手指敲着桌面,仿佛成竹在胸的模样。

直到楼下围着戏台看戏的人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伙计才回了神,低言了一句:“东家好几日未归可是让公子带来什么吩咐?”

“你们东家说,凭着这几句话,就可以有疏阁最上等的待遇?”温殊面不改色地摸着杯沿,仿佛笃定了对方不会把他当成温殊。便是躲在屏风后头的白玉堂也并不意外,这温殊能叫自家人都认不得,不过是十年如一日打着别人的名头,他还曾讥笑温殊迟早没了命也无人收尸,毕竟认不得。

“那是自然。”那伙计话说得极满。

“你一个小小的伙计就能做主?”温殊不紧不慢地问。

“疏阁就一条规矩。”伙计答道,不需要他做主。

那规矩是温殊定的,温殊自然晓得,疏阁上上下下干事儿的是普通人但又不是普通人,虽认不出温殊却对疏阁私底下的营生清楚得很,随便拖一个伙计出来就能办事儿,对规矩也是清楚。

温殊沉默半晌,望着戏台上咿咿呀呀唱戏的戏子,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有那么一瞬的冷淡:“可方便查查这几日闹的命案?”

“公子也对白五爷的事儿感兴趣?”那伙计反问了一句。

温殊没说话,门外的伙计莫名的心里头一哆嗦,也弄不清是个什么缘由就忍不住就赔笑道:“小的多言了,这几日的命案若要查也容易,随便街头打听打听也就有个原委了,那白五爷这会儿就在松江府的大牢里头关着呢。”

“若是要知道那些,你们疏阁也不过如此。”温殊喝口茶道。

白玉堂在屏风后听温殊这不靠谱的嘴上没把门,竟然张嘴就调侃起自家的伙计,不过他扶着刀依旧神色平平稳稳的,一点没插嘴的意思。

伙计也是叫温殊给噎住了,隔了好半晌才隔着门说道:“公子若是愿意等等,倒是能知道些别的。”

温殊依旧望着楼下的戏台,还有聚精会神的看官,出其不意的问了一句:“这几日松江府里可有外来人士?”

伙计一愣。

他倒是听明白温殊问的并不是什么普通外乡人,更不是什么江湖侠士,而是他们这一圈都熟悉的下九流。下九流虽在江湖行骗的不少,但大多都是投奔了什么江湖势力或是占地为王,做个地头蛇。便是乞丐混混也非是逼不得已不会离开一座城,毕竟荒郊野岭的路上慢说野兽众多,还可能因为没水没粮又遇不到村落,没点准备指不定就死在路上了。

除非是在江湖上有了名声比方说大偷大盗之类的,不然鲜少走动,因而有什么生面孔这松江府里混三教九流的一看便知,再加上众所周知松江府管这下九流的也就疏阁的温殊,有点眼色的都会来拜一拜山头。

只是不知这位花公子是要打听什么。

温殊可不管伙计心里头转了几个心思了。

照白玉堂与展昭的说法,这几日闹事的下九流大多是外乡来的,光是什么黄师婆温殊便是从未听过。松江府一向人来人往多几个外乡人不算什么,可若是有下九流的混进来为非作歹,他这温爷的名头也成笑话了。

虽然已经叫白玉堂里里外外笑了一通了。

温殊偏头正巧对上了戏台上那戏子的眼,便展眉一笑,勾的戏子眼底笑意连连。而他口中却道:“你们疏阁要是真名不虚传那就拿点本事出来,别等少爷我衣服都风干了,还是一问三不知。”

话毕,他便饮茶看戏不多言了。

伙计端着那碟雪花酥又退了下去,自始至终都没进门。

“就你这暗号,一年到头多得是人歪打正着……”白玉堂话说了一半,抬眼睨了温殊一眼,“你可别说你就是这般蒙了冤。”

“银子底下做了记号,不然无缘无故哪儿来的雪花酥,你当我跟你义兄似的,连自家底盘都能叫人给缴了吗?”温殊听白玉堂的话就忍不住想翻眼皮,口中也不怎么客气,“便是温蝶也不会傻到为一句对了的暗号,主动跳下楼去,我好歹教了她六年了。”

白玉堂抱胸而立,不予评价。

倒是他的眼神温殊瞧得明白,温蝶是否有温殊说的几分机灵暂且不论,她确实是死了。

温殊手中把玩着那个小茶杯,瞧不出是漫不经心还是隐含杀机,“只是你口中的粉衣公子都算计到我头上来了,想必对我有些了解,未必不知我真面目。”

其他的都好办,可若是知晓他真面目,他昨日在松江府晃悠了一整日,又着粉衣,上了醉花楼的花船;今儿一早花船就出了事,稍微联想一下都能猜到他身上去,这么大动静稍微想想都能猜到是江湖人,松江府刚跟温殊动手的江湖人可不就是白玉堂。

也该庆幸他先见之明叫卢珍扮做女娃娃,不然被发现坏了他们的好事,定然是转眼就叫他们给逮了回去,连他自个儿也成了阶下囚。

这番想了一圈,他又瞧了白玉堂一眼。

“白老五你这遭也不知道是惹了什么人,你当真是一点想法都没?”

白玉堂没回话,眼波流转处却是泛着冷光,叫人心里头早就抖成了筛糠,他心里想的正是展昭那句:“四个月前便有的算计,却只怕不是为四个月前才有的事。”

而一人就翻窗跃了进来,正是展昭。

“走水的果然是府衙,只是有人在松江岸边大喊,叫人分不清。”展昭拎着剑进窗时也没抬头,差点与屏风后走出却有些失神的白玉堂撞了个照面,得亏二人反应快,纷纷错开。

“府衙大牢还是公堂?”白玉堂道。

“如白兄所料,公堂。”展昭抬起眉眼时仿佛都是熠熠生辉。

白玉堂冷冷一笑,“老潘该不会这也守不住罢。”

展昭只是和和气气还以一笑,没答话。

这会儿的松江府府衙里头林知府盯着还在冒烟的公堂气的胡子都要竖起来了,这可是知府公堂,竟叫个不明来历的瘪三混混给一把火烧了,若不是发现的及时,慢说去心疼公堂上那块匾额,便是头顶上的官帽都难保了。

“可有烧坏什么?桌案上的卷宗可齐全?上头的匾额可有事?”见有衙役提着桶跑出来,林知府连忙问。

“回大人的话,公堂里头都还好,就烧坏了几根水火棍,发现的及时。”衙役摸了一把满额头的汗答道。

林知府像是吁了口气,又问道:“老潘呢。”

平常府衙里头出了事,第一个找的就是老潘,有老潘在便是犯了案子的江湖人、杀人越货的劫匪头子也能逮住几个,可这会儿竟然不见踪影。

衙役迟疑了一秒,在林知府的面色中还是将老潘卖了:“没瞧见潘老大来着。”

“潘老大在大牢那边守着。”另一个提着水大老远跑来的衙役赶忙说道。

“大牢?”林知府回头看了一眼,像是恍过了神,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似乎隐隐浮现一层薄怒。

“大人?”衙役小声问道,“可要叫潘老大来一趟?”

林知府缓口气,没说什么,反倒是摆摆手,“你给他带句话,叫他好好看着大牢,莫叫人逃了,回头本官要亲自审问。”

衙役哎了一声,一溜烟儿就跑去大牢转述了。

老潘听完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心道大人这反应太快,尽是猜到了这出调虎离山。

他赶忙拉住衙役问了一句:“公堂上可有烧坏什么?”

见那衙役摇头,老潘才心下一松,暗道白五爷离去前特意过了他老潘的面,没使什么神出鬼没的本事,为的就是叫他盯牢了大牢。昨儿就叫府衙里头的人往外传白五爷因松江府的几起案子被关进大牢的消息,为的就是瞧瞧这三日内有没有什么动静。

没想到这才第二日还是大白日里就有人急吼吼地撞上来。

思及此,老潘寒着脸扭头往大牢里走,一边问询看守的衙役,“还有今儿丢了公服的是哪个?叫他回头去大人那儿请罪。”

正说着,他俩已经走到一间牢房前面。

牢房里关押着一个衙役大半的年轻汉子,右肩上漆黑一片,若仔细瞧还能发现一枚袖箭,穿过衣服扎进肉里,鲜血咕咕外流这才染了衣衫,在昏暗的大牢里显得漆黑一片。

“白玉堂不在大牢。”那年轻汉子虽是面色苍白,却还是不忘求证。

老潘瞧着此人虽是年轻,但眼角尽显凶戾,偷偷摸进大牢时出手狠绝,仿佛是要至白玉堂于死地,且功夫底子不弱,但不似江湖人反倒像是亡命之徒。这么一想,老潘还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

能被派来暗杀白玉堂的,总归不是什么虾兵蟹将。

要不是那会儿有展昭匆匆赶到的一枚袖箭,还真就叫毁了白玉堂所留假人的暗杀刺客给跑了。只是老潘更加想不明白,既然要杀白玉堂又何必千辛万苦弄些人命案子将白玉堂逼入这番境地?若说先头叫陷空岛与白玉堂离了心,白玉堂出走陷空岛,没了松江府的江湖势力支撑还能解释一二,可张家公子和徐家公子的性命又是作何说法?

老潘盯着这个年轻汉子瞧了半晌,脑中一闪,脱口而出一句:“你是被通缉的那个——”凶犯!

可年轻汉子却不理会老潘,只道:“白玉堂不在大牢。”

“他确是不在。”老潘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正是沉着脸的林知府。

与老潘心里头混乱的心思不同,林知府此刻心里跟明镜似的,就和远在疏阁的展昭、白玉堂一般清楚为何会有人来杀白玉堂,还是在将他逼入府衙大牢之后。

展昭抚顺剑穗,面上依旧和和气气,“白兄。”

从四个月前起,或者从更早的时候起,一件一件的发生,按照幕后之人的心思谋算接连长了好几出戏,但从头到尾都是在针对白玉堂。

“白兄若是与陷空岛离心,与温兄交恶,又遭松江百姓谩骂,被官府暗中刺杀……”展昭的目光从窗外走过的平头百姓的脸上一一掠过,望了一眼扶着茶杯仿佛还在漫不经心地看戏的温殊,最后落在白玉堂狠戾又张扬的眼角,话和往常一样直接又温和,叫白玉堂忍不住挑眉瞧了一眼展昭的神色。

在外头照进来的日光中,展昭的眉眼是沉静的,微微蹙着似乎是带有几分忧色,但却坦然又直率,奇怪地没有半分狐疑,光顾着忧人所忧,却不在意自己身缠其中。就像是天昌镇从石老头家窜出来的那夜,月色皎皎比不上这人日明昭昭。

展昭的嗓音也随着白玉堂的念想落下:“白兄可有什么打算?”

白玉堂的猜想在展昭说出公堂之时就有了印证,那些人绝非是要他白玉堂的命,而是……

“回金华。”白玉堂终于眯着眼睛轻轻巧巧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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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我终于回来更新了,然而我从洗手间滑一跤现在还没好,我隐约觉得尾椎骨仿佛裂开了,背部肌肉也好痛,脖子也仰不起来,我觉得我已经是半个废人了……

我是不是应该去照个CT。。。话说这会儿也来不及了吧QUQ

好想卧床不起,可是却要上班,周末没更新对不起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