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酿背对着他,身体微微僵硬。
“我酒色财气均沾”他声音很冷,嗓音薄脆,像即将消融的冰,“可自你之后,就没有旁人。”
“这几年在天香阁,再如何寻欢作乐,醉生梦死,都无法碰女人面前每一张脸于我而言都是煎熬,让我想起你。”
他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我施少连也有被人摆布,被人欺骗的时候如何找也找不出踪迹,找到了却失之交臂,究竟是死是活,过的是什么苦日子,日复一日的失望和煎熬,怎么能不恨最恨的时候,我差点掐死床上那个女人,身上全是她挣扎的血可我赶到钱塘,见的第一面就是夫妻携手,笑语同行嫉妒比恨还要强烈”
“这不是我的错。”她猛然打断他的话,声音发颤,“这不是我的错我没有错。”
她声音尖锐,脸上神色几近要奔溃:“你为什么不能放手,明明所有人都能好过一些,明明不需要这样,为什么不能放手?为什么要对我紧紧相逼?为什么不能是其他人,一定是我?”
“那你呢?为什么不能是我?你为什么只对我苛求?为何不能对我好一些?”他一拳捶在桌面,砰然一声,怒火从心底起,冰冷冷字字声声质问她,“我比张圆、方玉、曲池差在何处?他们能给你的我全都能给,他们给不了的我也送到你面前来,只要你想我就能纵容,这世上有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的?你何至于厚此薄彼,对别的男人都青眼有加,却唯独对我弃如敝履!”
施少连气得眼尾发红,死死咬牙:“时至今日,我对你再坏,再狠,再恨你,也没有让你吃苦,若不是你烧毁嫁衣,言语激怒,死不认错,我也不会把你扔进这天香阁里,你为什么就不肯低头服软?你怪我强占你控制你禁锢你,可你若是不再三要逃,我又何必使出手段来对付你?”
她如同奓毛的猫跳起来,恶狠狠回头,发红的眼盯着他:“因为你是大哥哥,因为我根本不爱你,所以我就是要逃,就是不接受!在榴园你把我看得死死的,我就只能虚与委蛇伺机而逃,你蓄妓养宠还要毁我姻缘、强夺我的清白,我也根本不在乎你和其他女人如何,你把我扔进天香阁来强迫我屈服,我也把自己当做娼妓来伺候你。”
甜酿一口气说完,双颊通红,心如擂鼓,见他脸色阴沉看着自己,久久喘了口气,掌心都是黏腻的汗水,后背有如针刺。
一架吵完,两人都久久不说话。
两人都同样固执,如果誓要此间争出个输赢来,只不过是两败俱伤,如果他坦荡放手,如果她肯依附,如今早已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内室格外安静,听不见半点动静,他们也反复争吵,一遍一遍的折磨彼此,第一次鱼死网破般的绝望,到现在已褪成脱口而出的委屈。
他的爱早已全盘托出,她的不爱也终于说出口,不爱这两字,就犹如一声闷雷破开白雾,迷障顷刻滚滚而散,他心中平静犹如镜湖水面,倒影着天光云影,说不清是畅快还是麻木,只是格外的静,静到外头的一点声响都难以忍耐。
从头到尾,他都走错了路。
施少连仔细听着外头的笑声,久久没有回神,后来目光终于转到她身上,漆黑的眼凝视着她,低声呼唤:“你过来。”
甜酿咬着唇壁,默默看着他,缓步上前。
她站在他身前,只觉他眼神莫测,脸色极其的平静,长睫轻轻颤抖,他伸臂一揽,把她揽入怀中,她挨在他膝头身体僵硬,他伸手轻轻捋着她乌黑顺滑的发。
僵持得太久了,她的心比谁都要累,施少连抚摸得温柔,她也慢慢松懈下来,温顺窝进他怀中,把脸颊贴在他肩头。他身上的气息温热,安抚她心口的动荡,轻轻阖上眼。
他也悄然圈住了她柔软的腰肢,两人身体重叠在一处,他静静抚摸着她的长发,她静静接受他的安抚。
“不爱我那是恨我吗?”他心平气和问她,声音疲倦又温柔,“推掉张家亲事,夺去你的贞操,把你圈进榴园,逼曲池休你,把你扔进天香阁”
“嗯?还有什么遗漏的罪行么?你说出来给我听一听”
她听见他的话语,十万分的委屈齐齐涌上心头,耳中血流轰鸣,眼眶酸胀不堪,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她宁愿面对他的恶言恶语,也不要听他半句的温柔。
“刚才听见你喊我哥哥了。”他下颌贴着她微凉的脸颊,轻言轻语,话语缠绵,“你十几岁那会,哥哥这两个字就成日挂在嘴边,声音甜软得像蜜桃汁水,我听一日,心软一日。后来和我在一起后,叫得越来越少,也就是人前喊几声,声音也带着怨气”
“谁家哥哥会觊觎自家妹妹,当亲兄妹养的两个人私帷秽乱,传出去成何体统。”他的声音转为喑哑,“也只有我大逆不道,又急功近利,把待嫁的妹妹关在家里,弄到床上□□”
“到底是有多恨我呢?”他轻轻拍她的肩膀,听见她的呼吸急促又压抑,身上的衣裳被她紧紧揪在手里,瘦弱肩头起起伏伏,语气柔和如微醺的酒,“小甜酒儿,好妹妹,乖妹妹你的恨,我割身上的肉补给你,够不够?”
她不想割他的肉,只想得到解脱,施少连态度突然转圜,甜酿全然无招架之力。
他看着她眼里的倔强,黯然叹气:“只是你别说傻话让我放手,如今这地步怎么放手,床上床下都多少日子了,打也打了,吵也吵了,这种世道放你做什么去?”他偏首亲她的额头,把她抱去榻上,“一切都是我的错,纳芳儿只是为了解气,我连她半根手指头也没碰过,这几年锦衣玉食供着,早有打算找个好人家让她托付终身。外头宅子买了多少年,早盼着你住进去,就你和我两个人,清净又方便你若喜欢天香阁,我把天香阁送你玩?那宅子离天香阁也近,你若想来听戏玩骰子,随时都能来”
身体是熟稔的,先让她得到愉悦,人尝到甜头,心自然松懈,爱不爱有什么要紧的,能抓住人心的,除了爱,还有其他许多东西。
施少连看着身边人裹着薄衾累得睡着,披衣起身,悄悄将门阖上,吩咐人看紧屋内,回了趟施家。
要搬到杨宅去住,书房库房和用得顺手的下仆都要跟着过去,施少连找了孙翁老,另吩咐宝月把书房都收拾出来,又唤人:“去喊蓝氏来。”
不等下人往后头去,芳儿自己带着婢女过来见施少连,手上还端着一碗燕窝粥。
她每日都送些汤汤水水到宝月手中来,言说是自己亲手炖给施少连补身体,让宝月务必送到施少连手中,这些东西每日大费周章送到天香阁里去,却根本进不了天香阁的门,都被施少连吩咐人拦了下来。
施少连目光散漫落在青瓷碗上,再抬眼一看芳儿,精致的脸上笑意盈盈:“近来妾也学着勤快了些,屋里弄了个小厨房,从厨房拿了本食谱,想着给夫君补补身体。”
“你倒是勤快。”他勾勾唇,微微一笑,“难得。”
“一点心意,夫君不要嫌弃。”芳儿将燕窝粥奉上来,嘻嘻一笑,“少连哥哥尝尝味道如何。”
他把手中的账册卷起,将推到面前的粥碗缓缓推开:“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大可不必,送到天香阁里,也是白糟蹋了好物。”
施少连抬眼瞟她,淡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天天往天香阁送东西?”
“夫君已经很久不在家中了。”芳儿敛眉,“以往两三日里总能见夫君一面,自去年冬日起,夫君就再也不在家中,我自己一人在家中还是想夫君多回家里来”
“芳儿不想把日子过成这样。”她目光盈盈,“我九岁就跟随爹娘到施家每日里都是热热闹闹的,我不想过现在这种冷冷清清的日子。”
“我在不在家,和你过什么日子并不相干。”他突然笑道,“也是凑巧,你觉得日子无趣,眼前也有好日子等着你。上回带你去吊唁的那户人家可还记得?”
“记得,是户部的李大人。”
“正是,李大人已上报朝廷,要回滁州老家丁忧三载,乡下清寂,他也是想寻个贴心人说话,上回你在他面前露了个脸,不知怎么被他惦记上了,前几日还问了我两句,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就应了下来,挑个吉日把你抬到他府上去住。”
她听见他慢条斯理说话,猛然抬起头,脸上血色瞬时退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你你要把我送人??”
他唇角一丝讥笑,账册抵住颌沿:“这是天大喜事落在你头上,五品朝廷官员,总比跟在我身边要好些,你不是嫌日子寡淡么?李大人府上常日宴客不断,日子有趣多了。”
“你你不能这么对我”芳儿心头剧痛,颤抖着唇,“你把我带到金陵来,说要好好对我你却让我陪客过夜如今还把我转手送人施少连,我对你一片真心,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自己要做妾,做的都是分内之事。”他有些不耐烦听她说话,起身要走。
“我不去,我有姐姐姐夫”她尖叫,“我要告诉姐姐姐夫去。”
“纳妾文书送往李大人府上了。”他漫不经心道,“你不去事小,得罪了李大人倒是大事,就怕我和你姐夫也当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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