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智多近妖心如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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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一边看着府里内外一个季度的账,一边拨弄算盘,手边放有两江来的家信。

赵伯雍拿起家信拆开看:“咱们家唯有二郎最肖你,心细如发,算账的本事无可匹敌。”

赵家二郎赵重锦就任于盐铁司,前年外放至两江,政绩说不上突出但也挺漂亮的,等任期结束估计直接进三司,捞不着个副使,也得是个判官。

谢氏:“你最近关心过三郎和四郎吗?”

赵伯雍:“怎么了?四郎可是又病发?”

谢氏摇头,无奈地说道:“你怎么不问三郎?”

赵伯雍一笑:“三郎身体康健,头脑灵活,身手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别是去欺负人家,我就放心了。倒是四郎,最近天寒地冻,他闭门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别劳累过度病发才好。”

谢氏皱眉:“京都最近可是不太平?”

赵伯雍闻言,脸上的表情淡了些:“淮南大案非同小可,牵扯靖王但杀不了靖王,陛下累积多年的憎恨和愤怒一朝被激发,没人能平息,只有流的血、杀的人足够多,才能让陛下恢复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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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伯雍:“比之陛下登基初期更凶险的大狱。”

谢氏:“得告诫二郎和三郎,千万莫要被卷进去……大郎近来早出晚归,可是因此事卷了进去?”

赵伯雍:“他是天子近卫,听令行事,大案波及不到他。”

谢氏松了口气,盯着账本半天,一个字也没进脑子里,犹豫再三还是询问:“那孩子……我听说之前得了个抚谕使的差事到淮南办大案,把个淮南官场搅得天翻地覆,很久没有听到消息,现在如何?”

“他倒是全身而退,置身事外。”赵伯雍提及赵白鱼,表情和心情一样复杂。“关心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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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夫妻小声说这话的时候,赵长风脸色有点怪异地走进书房。谢氏先瞧见大郎,赶紧示意赵伯雍看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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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风:“赵白鱼说要见您,正在前厅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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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风:“他说他想跟您商量如何平息大狱——”

“大言不惭!”赵伯雍出声呵斥,心生反感,三公九卿都避之不及的大狱,他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孩子倒好意思跑来大咧咧说要止干戈?“赶出去!”

赵长风思及赵白鱼在淮南平定时疫、平反冤案,淮南官场被一窝铲起,如今乱得人心惶惶偏他独善其身便莫名觉得赵白鱼此行所言,或许并非夸大其词。

“爹,不如听他说说想法,也许可行?”

“我跟随陛下将近三十年,从他还是东宫时就亲眼目睹他和靖王自相残杀,每次都是斗得不死不休的架势,偏偏靖王杀不得,只能殃及池鱼。你爹我当年险些死在靖王的算计里,后来陛下登基,还曾掉进靖王的离间计而怀疑我。大郎,你被陛下委以重任,协助问审百官的郑楚之,便要记住你只是从旁协助,并无问审、谳狱之权,切莫出位僭言。”

赵长风低头:“大郎谨记爹的教诲。”顿了顿,他又说:“我这就通知赵白鱼离开。”

谢氏眉头皱得很紧,下意识将手搭丈夫的手背上,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劝诫的话。她毕竟不懂官场,如何贸然进言劝说?

就在赵长风走下书房最末的台阶时,赵伯雍忽然开口:“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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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白鱼专注地看着窗框上的花纹,听到脚步声便转身拱手:“下官见到赵宰执。”

赵伯雍脚步一顿,瞧着赵白鱼毕恭毕敬犹如对待任何一个上差的礼仪,心里莫名涌起不悦的情绪,但他按压下来,越过赵白鱼坐在前厅主位,看也不看赵白鱼便问:“你说你有平复大狱的办法?”

“有一法,可一试。”

“口出狂言。”

赵白鱼点点头:“我知道了。”干脆利落地拱手拜别,转身就走。

赵伯雍愣了下,随即怒气涌到脸上,一掌拍向桌面,震得茶杯叮当响:“赵白鱼,你这是什么态度?!”

赵白鱼脚步不停:“我话还没说您就急着反驳我、否定我,说我口出狂言不就是心存偏见?既然您打心底不相信下官,下官何必自讨没趣?只是没想到堂堂宰执,本该心胸开阔,海纳百川,没想竟如市井泼皮因记恨过去那点小事便始终对和过去相关的人事物持有偏见,还将偏见带到朝事来,为此不惜罔顾同僚性命!赵宰执,您真是君子!真是好官!好个大景的肱骨重臣!”

行至中庭,声音激越,竟引得府内洒扫的家仆抬头看去,发现是出嫁的赵白鱼纷纷诧异不已,再听对话似乎是嘲讽他们老爷,便更为惊骇。

莫不是父子俩终于撕破脸皮,正式当死生不见的仇敌?

赵伯雍气得手发抖,抓起茶杯就砸出去:“小事?你觉得那是小事吗?我是市井泼皮,你是什么?你那个公主娘又是什么?下九流的东西吗!”

赵白鱼驻足,侧过身,背着光,目光无比冰冷:“公主是祸害你赵府后宅,祸害谢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但是祸害您什么了?娶公主的不是您?贬妻为妾的不是您?睡公主的人不是您?哦,因为先帝宠爱,公主权势如日中天,而您扶持东宫,害怕受牵连,不得不忍气吞声,您是为族人、为家人,牺牲您自己是吗?您真是伟大,但是是为了族人还是为了挣一个从龙之功、位极宰相的前程,而做出自我牺牲,实际牺牲的是自个儿的妻儿,想必宰执大人,您心里清楚得很!”

赵伯雍怒目圆瞪:“你——!”

赵白鱼没打算就此放过他:“宰执大人这么多年始终无法释怀,是出于妻儿受伤害,还是因为太在乎自己的贞洁被一个女人侮辱了?”

“咳!”赵长风差点没被口水呛死,目光锐利地呵斥:“五郎,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听听你说的话,传出去便是不孝不敬的罪名,御史台一折子参下来,即便有临安郡王在,你的官途也到此为止!”

赵白鱼抬高下巴,露出他们从未见过的倔强:“我死都不怕,还怕不能升官?”

赵伯雍怒喝:“赵白鱼,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赵白鱼一字一句:“铭记于心!”

赵伯雍气得心脏疼:“滚!”

赵白鱼二话不说走了,就当他白来一趟赵府,还以为赵伯雍至少不会被过去的情绪裹挟,到底是他高看了。

旁听的谢氏走出来,扶着赵伯雍轻声安抚,朝赵长风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连忙追上赵白鱼。

斟酌再三,赵长风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怨……”

“没有。”赵白鱼否认:“别再用你们自以为是的偏见来揣度我,何况你能反驳我刚才说的话吗?”

赵长风深深地看他:“公主入府,我已记事。年纪虽小,却知道当时朝局困难,时事不易,无论是爹还是赵、谢两家,每一步都走得艰难,稍有不慎,便是跌落万丈深渊、粉身碎骨。先帝当年有意废太子,爹又是东宫最得力的臂膀,昌平公主和太子又是嫡亲兄妹,利用她离间瓦解东宫……当时情势并非爹想退就能退。”

赵白鱼停下脚步,转身看他:“赵指挥,您留步。同朝为官,政见相左而生隙实属寻常,不必担心我会因此心生怨恨,说不得还有共事的机会。”

“等等。”赵长风来到赵白鱼面前:“难为你登门拜访,必是为大狱一事心焦。既然有法子,你告诉我也行,回头我会劝说爹帮忙,毕竟是救人免血流漂杵的善事。”

如有几位宰执带头,效果会更好。

赵白鱼不是任性之人,公归公、私归私,赵伯雍先私人情绪上头才激起他的情绪,可是冷静下来想想确实不值得,于是他将来意和计划说明。

赵长风惊诧:“这当口劝说,无异于推波助澜,以身饲虎,谁敢轻举妄动?你……你的想法是好,但是太天真。”

能做官的,哪个真糊涂到底?

到位极人臣的宰执,哪个行事不是瞻前顾后、慎小谨微?止大狱、少风波自是好事,可让他们身先士卒便难如登天,官做大了就怕受牵连,哪个身后不是家眷三百、门党三千、士族林立?

便是赵府,也不独属于赵家人,底下牵连着多少门党和士族,否则赵伯雍为何对公主恨之入骨却容忍她在两江享福?

以为赵伯雍是胆小还是心软?

他怕的是手伸太长,打了天子脸面,牵一发而动全身。

“听我的劝,别掺和其中。此次大案是天子的意思,他得有个宣泄的途经,该死的人任凭你有再世诸葛之才,你也保不了!”

“什么人是该死的?无罪之人该死吗?罪不至死也该死吗?天子说杀就杀,枉顾国法,便是国不国、法不法,还谈什么盛世?文死谏、武死战,为人臣子,如是而已!”

听到赵白鱼登门拜访的消息而匆匆赶来的赵三郎,甫一入庭院便听到掷地有声的这句话,心神大为震撼,竟直接愣在原地。

赵长风的震撼不亚于赵三郎,他此前听闻赵白鱼在淮南大放异彩,任凭说书说得再精彩,还是和他记忆中的赵白鱼有所出入,眼下忽听这番话振聋发聩的话,方觉说书里的小青天形象真实。

“那是……”赵长风盯着赵白鱼的眼睛:“那是读书人读傻了才会相信的狗屁话。”

他在禁宫里行走,从不多话,但看得多。

后宫争斗残酷,皇家兄弟之间互相算计。百官交友藏七分,说话话里藏针。天子看似宽容英明,实则作壁上观,看朝堂百官尔虞我诈,时不时伸出手搅和,这边动一下、那边推一下,谁都可能成为他手里的棋子,谁都是天子手里的棋子。

有谁真为他人着想?

有谁心里全装着朝廷、装着百姓?

便是父亲也常教导他们,身为人臣,多想着如何保全自己,然后才是朝廷和百姓,能分出一分心留给百姓就是个好官了。

“就当我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赵白鱼言罢就走。

赵三郎下意识喊:“五郎……”

赵白鱼充耳不闻,没有停留。

幕僚:“可他是将出头做善人的机会让给了知院!”

棋盘上,白棋被黑子包围,赵白鱼冥思苦想半天,选择将白子一扔,洒脱一笑并认输:“大人棋艺精湛,白鱼自愧不如。”

高同知淡然地瞟一眼高夫人:“当儿子的,尚有认旁人做父的,何况只是个老师。再说了,三人行必有我师。”

元狩帝:……嗯?

赵白鱼不好意思地拒绝:“家里有人等着。今晚不回去,怕他闯进大人府上,冒犯大人及大人一干家眷。”

饶是他能想到这法子,也不会冒险去救不相干的陌生人,即使‘陌生人’是和他同朝为官数十年的同僚。

赵长风:“所以他和赵家两清了。”

赵白鱼对面是高同知院,当朝宰执之一。

卢知院:“前两日,耳闻那赵白鱼登门拜访赵府,和赵伯雍发生极大的争执,说不定就是为这事吵架。”

半晌后,赵伯雍:“他说什么?”

“臣恳请陛下处死靖王,以儆效尤!”

赵长风瞥了眼天真的三弟:“好人当不了官,赵家子弟也当不了好人。”

早朝时,一众朝臣在殿外等候,见到上差或同僚便互相问好,三两成群,言谈轻松,丝毫不见前两日的愁绪和恐惧,好像没淮南大案和大狱这回事。

元狩帝神色微变,有情况。

赵长风轻咳两声,磨蹭着道歉:“我说,他希望宰执带头,让朝官以靖王谋朝篡位、动摇国家社稷为由,劝动陛下废除圣祖遗训,杀了持有丹书铁券的靖王。”

另一个幕僚则说:“会不会是借此时机笼络朝臣?他在这时候出面,那幸存的三百多人都欠小郡王救命之恩。”

高夫人笑个不停,知道高同知对赵白鱼评价极高,还是要打趣:“赵白鱼此人如何?”

赵伯雍眉心一动,没有就此发表意见。

高同知看着棋局叹气:“我也老啰,不知不觉为官三十载,做到这个位置也算是权倾朝野,只是官越做越大反而没有小赵大人敢辩黑白的勇气。”

高同知笑笑地看他:“小青天心善。”

执扇的幕僚却说:“官场没有不透风的秘密,如果小郡王有心救朝官,恐怕不止找了知院,应该还找了其他宰相。”

便是他,也很难想到如此完美的解局法子。

就像是站在道德高地劝你谅解仇敌的那批人,有朝一日反过来求你别善良、别手软,弄死他娘的死敌,可不爽翻天?

果不其然,赵伯雍出列:“自陛下还是东宫储君之时,靖王便觊觎皇位,到陛下继承大统,靖王仍贼心不死,多番举止威胁朝堂稳定,概因手里有圣祖特赐丹书铁券和圣上顾念兄弟情分的仁慈,一次次得到宽恕。圣祖爷金口玉言,是天子之言,亦是家规祖训,不可有违,世人遵循家法祖训是常理,是孝道,天子遵循家法祖训是为国、为民之表率……”

早朝如常,到破晓时分,元狩帝询问淮南大案进展。

唯有期待大狱的章侍中还被蒙在鼓里,将他准备提拔的官员名单写进奏折,已经送进延和殿。

赵长风回小院时,被赵伯雍叫到书房,在书房里站了半天,看着赵伯雍写了满桌字、批了大半折子就是不主动开口。

朝中形同宰相的一品大员超过一半被说服,而卢知院被说服等同于东宫被拉动,顶头上司透露个意思下来,底下担惊受怕的朝官自然迅速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无不响应。

赵白鱼:“白鱼谢大人的赏识,但科考于我无甚用途。与其和万千学子争进士之位,从九品小官做起,不如趁现在有官可做,多花点时间在如何报效朝廷,为百姓做些实事,也能省下一个进士之位,留与他人,算是积德,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赵三郎不服:“赵白鱼就能。”

赵三郎被堵得没话说,垂下头颅,颇为懊恼。

难不成是他在发梦?

高同知:“可以一试。”

副枢密使府。

高同知颔首,表示理解,家有悍妻和家有悍夫一个情况,叫人为难。

卢知院毕恭毕敬地送霍惊堂到门口,霍惊堂摆摆手:“本王相信卢老是聪明人。到这儿,不用送了。”

“除此之外,他还说什么?”

赵三郎握紧拳头,跑到赵长风跟前难掩怒气地说:“大哥,我没想到你能说这种话!我以为爹和你就算不是高义之人,至少是个一门心思为朝廷、为百姓的好官!”

高同知捏着下巴一绺胡须,笑眯眯地望着赵白鱼说:“英雄出少年,及冠当封侯。以你才学,三年定能进士及第,而你才十九,尚有大把时间再来一次。这次不必担心有人阻你科考,你拜在我门下,我定护你一路。”

说到奉从靖王之命杀害江南皇商黄氏满门是为抢夺万年血珀时,元狩帝眼中浮现惊怒,拳头紧握,掌心被掐出血痕。

元狩帝以为还是老一套,脸上覆满寒霜,等待朝官的劝阻,而心里的杀意奔腾不止。

赵白鱼失笑:“民间以讹传讹给白鱼的谬赞,大人千万别当真。”

不尊祖训,不放过靖王,就是他不孝不义,于国于家都会留下恶名,可他们怎么不睁眼看看靖王干的这叫人事吗?

赵白鱼,为何偏有那样不堪的生母?

卢知院目送霍惊堂的背影消失,一转身,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回到书房深思熟虑,将临安郡王的来意说与幕僚。

“他既能聪明至此,留有两手未可知。”赵伯雍敲着桌同大儿子掰开了说:“倘若司马骄贪污的罪名能洗脱,至少能救大狱名单里的一半官员,他们多和东宫有来往。接下来解决陛下心腹大患靖王,杀再多的官、迁怒再多人,也不如以最名正言顺的理由杀靖王更能使陛下心头畅快!”

幕僚愣了下,问:“知院认为此法可行?”

赵伯雍若有所思:“他既能说出这话,就代表胸有成竹。爹原先就觉得奇怪,虽然陛下本意不是看好赵白鱼,可为何搅翻淮南官场的人会是郑楚之?赵白鱼主审冤案,对簿公堂那一场,不该出现的司马骄和郑楚之都出现了,还拉扯进没到现场的安怀德,这是阴差阳错、是巧合吗?焉知不在赵白鱼的算计中?”

待送走赵白鱼,高夫人走出,重新摆弄棋盘询问:“可行?”

卢知院沉默片刻:“死马当活马医,能救东宫,为了婉儿,老夫也得挺着这把老骨头到垂拱殿前跪一跪,何况这办法并非不可行。”

“没别的——”赵长风想起被他忽略的话:“对了,赵白鱼还说司马骄贪污的罪由他来解决。证据在安怀德手里,他们巴不得搞死东宫,赵白鱼怎么解决?”

章侍中疑惑,来到赵宰执身边刚想拱手询问,后者忽地转身正衣冠,随后大步迈进垂拱殿,原是上朝时间到了,朝官们陆续进入殿内,等元狩帝出现。

赵长风见状便说:“我觉得想法天真了点,别说宰执位高权重,犯不着触陛下霉头,就是百官劝陛下杀靖王就能停止大狱未免想得太简单。司马氏和东宫都牵扯其中,单凭这点也止不住大狱,何况东宫近年来动作频频,上次秦王一案,还想借我掌控宫内禁军,殊不知陛下对此了如指掌。陛下对东宫和皇后的容忍也达到极限……总而言之,赵白鱼心是好的,但想法不容易实施。”

枢密使府。

“……同时经臣令人连夜核算安怀德手里的账本,确认是新做不久的假账,不少隐秘数据对不上淮南历年税收,因此臣确定安怀德指认都漕司马骄贪污淮南税款是污蔑,借此攀咬东宫,动摇储君之位,意图以朋党之罪打击朝廷和淮南官场——”郑楚之突然提高音量,一脸义正言辞:“靖王谋朝篡位之心不死,谋害朝廷命官,意图动摇社稷江山,罪大恶极,罪不容诛,请陛下严惩!”

“朝官从前逼着陛下必须听从圣祖留下的丹书铁券,不得不忍气吞声放过靖王,而今还是朝官,里头还有不少从前用各种各样的大道理逼迫陛下遵循祖训的人,由他们自打嘴巴,劝说陛下杀靖王,要是我,我能心情舒爽得放三天三夜的鞭炮。”

赵长风:“谁?”

赵白鱼立即起身,向高同知鞠躬:“白鱼代谢高大人高义之举!”

高同知单手扶起他:“天色已晚,小赵大人何不留在府上用晚膳?”

“难得还有小辈记得老夫的往事。唉,你这小辈尚且有劝上不惧死的勇气,我一介老匹夫要是怕了,传出去后哪有脸面见江东父老?”

凭他靖王做的那些事,随便拎出一件就够他被凌迟处死!

元狩帝心火凶猛,眼球通红,就要按捺不住杀意时,却听赵伯雍话锋一转:“但循规蹈矩、一成不变不适合天家、更不适合一个有盛世征兆的王朝,圣人有言‘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前朝有罪己诏,天子政令并非毫无错处,即使是圣祖遗训,亦有陈旧不合理之处,自该规避,或者废除。”

赵伯雍放下笔,十指交叉,看了会儿赵长风便开口:“下去吧。”

赵伯雍无言,盯着紫檀木桌面,心头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高夫人失笑:“难为小青天能想出这么损的招儿。”

赵伯雍慷慨陈词:“靖王的所作所为罄竹难书,罪行滔天,如不以国法处置,如不严刑处置,国法还有威严可言?还能令行禁止、莫不率从吗?百姓还会遵纪守法吗?故——”

比初听闻靖王屯兵还更让元狩帝愤怒。

半天没得到高同知的回应,高夫人抬眼瞧去,犹如丈夫肚里的蛔虫,了然说道:“嫉妒陈侍郎有这样的学生?”

高同知沉默良久,说道:“智多近妖,心如菩萨。”

又是这一套!

幕僚深感不解:“这位临安郡王自将兵权上交,便是一派不理世事的姿态,除非陛下调遣,否则闲赋在府,也不结交朋党,甚至是旧部也很少往来。如今做这出,是何意思?”

高同知顿时哈哈大笑,位极人臣多年,什么马屁没听过?却还是头一次心甘情愿戴赵白鱼送的高帽,心情还格外畅快。

赵长风:“这么说,赵白鱼的法子真可行?”

赵白鱼:“我亦敬佩高大人二十年前孤身闯敌营,万马军中擒贼首,气吞万里,胸藏百万兵,何谈无勇?”

主审官郑楚之出列奏禀:“回陛下,经臣夜以继日,不懈努力地追查审问,终于盘问出真相,安怀德确为靖王旧部,假意投诚东宫,假借东宫之名贪污淮南治理河道的银子,借职权之便屯兵……”

赵长风愣住:“五郎心计当真如此之深?”

赵伯雍:“钦差一到淮南,所有人的脑子和心思都绷紧,对陛下派钦差来的真正用意都心知肚明,应该早有防范。结果是淮南二三品大员纷纷落马,掉进浑水里,反而漩涡中心的人不知不觉爬到岸上,滴水不沾,干净脱身,一般人难有这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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