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点半才收工,比钟秋预料的晚一个小时,原因是设备出了点问题。
历时两周,总算全部拍完了。按例应该有个收工宴,大家一起吃顿饭,但太晚只得作罢。
钟秋明天出差,朱澄协调了大家的时间,聚餐时间定在五天后。
钟秋和大家告别后,让朱澄开着车先走,自己抱着手臂在路口等。
打开上回在物业群里翻到的程晔的号码,发送:【我下班了。】
不用自报家门,他一定知道是她。
晚风有点凉,她裹紧风衣,心道早知道就把车里的小毯子拿出来了。
风裹着落叶坠下。
秋季的树叶水分干涸,细听落下有清脆的声音。
她算是最晚下班的了,离开之前,她特意问了谭潭,确定他们已经收工了。
十多分钟过去了。
四下无人,荒郊野岭。
她想到朱澄驾车离开前探出头反复问:“钟总监,你确定要在这里等程先生吗?”
“你确定他会来吗?”
“万一他不来呢?”
……
钟秋答得云淡风轻,“别废话,快走吧,不然留下来加班。”
尽管谭潭也告诉她“程师兄没答应”,但她就是自信,就是觉得他肯定会来。
或许是因为早上,他向她走来。
她要逼他一把。
灯光下聚集了一圈飞蛾,灯罩年久失修,蒙着厚厚的灰尘,灯光也不辨原色,朦胧微弱。
飞蛾死命地往上撞。
明明是为了求生,却闯向死。
一只接一只。
到处静悄悄的,一旦注意起那盏灯,闷闷的撞击声就显得尤为引人注目。
听得心惊胆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失落伴随着羞恼愈渐累积叠加。
她都做到这个程度了,够给他面子了,诚意也够明显了。
还要她怎样?
她抬手最后一次看时间,半小时过去了。
就在她忍不住给朱澄打电话时,一辆黑色宾利缓缓驶来。
霎时间,所有波澜归于平静。
百转千回的失落和酸涩委屈的纠结一扫而空。
月光带着皎洁的白。
她弯弯唇。
又压平。
这么晚才来,端什么,她在这里等着很冷好吗?
还有虫子,吓死人了啊。
她快步走去,轻轻地踢了脚车门,“快开门啊,程晔!”
娇纵,又蛮横。
张远山手忙脚乱降下车窗,又下车打开车门,抱歉道:“不好意思啊,钟小姐。在前面耽搁了会儿,来晚了。”
她看到张远山的脸,下意识后退半步。
“我忘自我介绍了,”张远山拍了下脑门,笑眯眯自报家门,“钟小姐,你好你好,我是程晔的经纪人,张远山。”
“感谢你中午给大家订的餐……”
张远山也是个话多的,一张嘴就说个没完,钟秋没怎么听,越过他看到驾驶位泰然处之不为所动的程晔。
车重新启动。
程晔开车,张远山坐副驾,钟秋一个人坐后座。
她偏头看窗外飞逝的景色,面容恬静,手中的包包快掐破了。
好在包不是皮质,而是天鹅绒。
怎么掐都不会真的掐破。
程晔好样的,真行。
他竟然还载了别人。
从她上车到现在,他只是对她点了点头,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和对普通邻居没什么两样。
张远山还在叭叭,“钟小姐,你跟阿晔是邻居啊,阿晔脾气不好,不爱说话。”
估计他是真信了谭潭说他俩闹了矛盾,最近不愉快的事儿,客气道:“阿晔要是有哪儿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多担待啊。”
她从中视镜里看了眼程晔,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他看着前方,睫毛微微垂着。
双眼皮褶皱压的很深,神色惫懒,约摸拍了一天真的很累。
钟秋打量着,他陡然抬眸,两人目光猝不及防撞在同一块中视镜。
镜中的女人乌发红唇,明艳风情,又有种孩子般的纯真,从失措到别扭,略略坐正,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收回视线,继续看导航。
她心中发紧,继而愤愤自己干什么要先别过头,显得自己心里有鬼似的,明明做错的人是他。
她都直接说和好了,也付出行动,他居然还甩脸。
这样很好玩吗?
她没在他面前哭,他就觉得她很轻松,不难受吗。
为什么拖这么晚才来接她,还载着别人一起。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冷淡。
真忘了她了的话,早上就别过来找她啊!
这边钟秋和程晔短暂相视后,用看不见的刀光剑影生剖活刮了他千百遍。
那边张远山仍在岁月静好的唠叨,都是些场面话,意在调和她和程晔的‘邻里矛盾’。
钟秋其实不善于应付这种场面话,这会儿却突然有了灵感,压下心中酸涩得要死的感觉,施施然开口:
“哪里,程先生多好啊,这不,我车坏了还送我回家呢。”
张远山爽朗地笑,“钟小姐你什么时候搬到章华湾的?”
“没几天呢,半个月前,”钟秋说:“搬来的第一天就遇到程先生了。”
“真是巧了,”张远山十分健谈,继续跟她聊些常见又不过界的话题。
钟秋也表现得很配合,她很少跟人说这么多话,几次欲停,扭头一看程晔清清冷冷恍若未闻的模样,莫名较着劲,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浮夸。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忘年之交。
到了章华湾门口,程晔靠边停车。
车停的很急,钟秋搡了下,头发糊了满脸。
“下车。”
他冷声道。
他和张远山还要去办别的事。
钟秋扒开满脸的头发,大动作地挽起风衣,拎上包,反手重重甩门,踩着高跟,走路带风。
她要是再主动找程晔,就去死!
张远山刚要探出头说两句再见,车风驰电掣地开走了,他脑门差点磕上车窗。
他倒不恼,看看程晔又看看钟秋离开的方向,饶有兴趣地思考着什么,拿出手机发了几条信息。
开了没多久,程晔刹车,下车和张远山交换了个位置。他手受过伤,不适合长时间开车。
张远山开。
程晔在副驾后仰,闭目养神。
从早上他打断她和谭潭说话,他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应该克制的。
但没能克制。
张远山发去的消息引得对方频频回信,他暂时没看,言归正传谈工作:“10月初江心湖畔开放,莱恩的助理发了邮件给我,邀请你参与巡店。”
莱恩全名Andrea Iyne,是CERN的亚太区总裁。
CERN作为老牌奢侈品,近两年的销售额涨幅停滞不前,为了拯救颓势,pr打破常规找了新晋流量明星代言。
营销上也会有大动作。
江心湖畔建有国内最全的奢侈品集群店,宣称是购物爱好者者的天堂,噱头甚嚣尘上,上了几回热搜,全民翘首以盼正式开放。
莱恩把巡店日期定在了开放日前一天。
程晔作为品牌代言人参与巡店是分内之事,但他在前段时间答应了出席江心湖畔的剪彩仪式。
两者相距很近,估计得忙得够呛。
程晔没说什么,忙于他是常态。
张远山终于捞起了累积了三十多条消息的手机查看。
三十多条全都来自同一个人。
黎冬霖:【钟什么,你说清楚】
黎冬霖:【钟什么?】
黎冬霖:【钟什么?】
黎冬霖:【?】
黎冬霖:【?】
……
消息数还在增加,全是问号。
***
钟秋回家乍一看见陈洁梵守在门前,吓了一跳。
陈洁梵也吓了一跳,甚至忘了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知道我在这等你多久了吗’,歪头审视她,确认她睫毛上挂着泪花,“你怎么了?”
钟秋开门,顺道把陈洁梵指纹也录进门锁,“沙子吹进眼里了。”
“你少来。”陈洁梵看了看她身后,问道:“程晔最后真的没来接你?”
“接了。”
“那你?”是为什么。
她呵呵一笑,脱下外套连着包扔远,变脸似地噼里啪啦一顿骂。
骂到最后,翻来覆去两句:“他什么态度?”
“我示好的很明显了吧?”
“他什么态度?”
陈洁梵撑着抱枕,指尖在耳后摩挲了几下,眯着眼睛道:“你知道黎冬霖吗?”
“黎冬霖?”钟秋想了想,“没印象,但听着耳熟。”
自从上次聊过后,陈洁梵就有意替她留意关于程晔的‘料’。
传媒行业的消息活络,“但我真没打听到他有什么实质性的黑料。”
除了一两条说他曾在国外跟人打架的传闻,不过也就止于传闻,没有实质性证据,例如照片,视频什么的,可能是造谣。
唯一打听到的比较有用的信息:他和黎冬霖交好,几乎是他除了工作之外唯一比较亲密的人。
“据说他们是大学时期认识的,按理你应该认识的。”
钟秋皱着眉头。
在她印象里,程晔孤孤单单的,没有任何朋友,他抗拒和除她以外的人亲近。即便有人主动向他示好,礼貌之外,他维持一贯的冷淡,不多理会。
跟人接近,于他而言是负担。
她还曾开玩笑问他以后怎么办,难道一直不跟人交流?
他大学竟然有朋友?
“黎冬霖是个服装设计师,在设计界挺有名的,”陈洁梵说:“月初还开了个人设计主题宴会,程晔去了。”
***
黎冬霖最近忙着新季服装的设计图,收到张远山信息时,笔“啪”地掉落。
细细的笔尖折断。
张远山:【阿晔谈恋爱了?】
张远山混圈多少年的老油条了,察言观色能力一流,都不需要观察,打眼一看就知道程晔和钟秋绝不止上下楼的邻居那么简单。
思及两人的气氛,张远山又发了句:【在吵架?】
【他跟钟小姐】
三面白墙的办公室有风吹入。
外间的秘书小姐敲门,询问是否需要更换笔具。
他创作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换笔除外。
“不用。”
他连发了几十条信息问张远山,对方虽然还没回复,但他已经有预感了。
今晚大概率画不下去了。
果然。
消息提示音响起。
张远山:【钟秋】
时隔多年,黎冬霖再次看到这个名字,后背几乎出了一身冷汗。
他立刻翻出程晔电话,准备拨过去,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机。
看样子,两个人又搅在一起了。
他心里五味杂陈。
又觉得迟早有这一天。
黎冬霖和程晔是大四兼职认识的,那会儿他天天缠着后者当他的试衣模特,随时询问他试衣感受和改进意见。
程晔偶尔不耐烦,他假装没看见,嘻嘻哈哈单方面拿他当兄弟,巴巴往上凑。
一来二去,接触多了,他知道程晔有个女朋友,叫钟秋,他远远看过几次,确实漂亮。
程晔在他眼里是个话不多,含蓄内敛,有傲骨的人。
后来。
后来风吹梧桐,初夏残留的柳絮时不时在风中飞舞。
偏僻的病房一角,程晔坐在病床边沿。
楼下有救护车出动,急促的鸣笛声间杂人的哭闹。
流浪狗歇斯底里地叫。
楼道弥漫着颓废的烟味和绝望的调笑。
带着那个季节特有热意的风刺透他的整个脊背。
黎冬霖甚至不忍心看他,低头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默默摆开。
程晔脸上有泪,却很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她走了,我跪下求她了,就在机场里。我说可以不结婚,她还是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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