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秋日

姜妮入行时间早,混得不错,在同期的朋友们还在东奔西跑试镜时,她已经有不少广告商来找。

能做到这步,除了经纪人人脉广,能力一顶一之外,她自己也不掉链子,实力和情商兼具。

她在阳台喝着热美式,从经纪人那知道程晔拒绝了她的邀请。

意料之中。

她没见过程师兄没跟哪个异性私下吃饭。

模特这圈子,说乱不乱,说干净也不干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但程晔绝对是干净的那个。

在她的印象里,程晔就像朵冰川旁覆盖着厚厚一层雪的雪莲。

寡言少语,冷淡疏离,难以靠近。

不过越是这样的人,越有种难说的吸引力。

倒不是对她,她有男友,圈外的,没公开,但感情很稳定。

她合作过的女的,听说她跟程晔同公司,至少有一半拉着她津津有味地问程晔的联系方式,讨论他私下到底怎么样,有没有女朋友,问能不能牵个线认识认识。

她都含糊道:“不知道,不清楚。”

前段时间伦敦时装周期间,工作结束的夜晚,有个蓝眼睛超模等了他许久,擦肩而过时,把某个东西塞进了他的口袋。

在后面的她眼尖地发现是条粉底蕾丝。

原以为会有点艳遇什么的,结果程晔头也未回,扯下外套扔进了垃圾箱。

老式英伦风情的街头吹着猎猎寒风,他长身玉立,浅灰的衬衫一侧贴着手臂肌理,一侧随着步行的动作稍稍膨起。

这背影她至今记忆清晰。

倒不是念念不忘,只是单纯觉得帅。不是表面上的,是一种质感。

所以她在走廊另一端,透过门缝看到他和钟总监抱在一起,受到了某种程度的冲击。

程晔衣衫凌乱地从休息室出来,顺带合上了门。

她受到了第二次冲击。

现在,她打开门看到钟秋颈间的痕迹,是第三次。

姜妮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故作平静地问:“是程晔弄的吗?”

“是啊。”她才不想维护程晔的名声,实话实说。

钟秋重新系上丝巾,在镜中跟她打了个招呼。

“姜小姐,我们继续谈完杂志的事吧,我有份你一定不会拒绝的合同。”

姜妮抿了抿唇点头,心中拿定了主意。

两人一起回到会议室。

钟秋提着包,雾霾蓝brikin40手袋里装着第二份合同。

卢卡大秀准备在即。卢卡是女性时尚之都,近年国际女模的必争之地,名人云集。

以姜妮目前的水准,很难入选。

卢卡大秀的负责人是位华裔,在钟秋回国前对她展露过好感,她向他推一个人,不成问题。

她敢肯定,没有一个女模能拒绝这个条件。

可惜这样一来她就欠了那位负责人的人情。人情最难还。尤其是追求者的。

姜妮经纪人看到她们两人回来,笑着点头致意。

入座。

钟秋手伸进包里,摸到合同,咬牙准备拿出,听到姜妮出声:“等等。”

……

车上。

朱澄惊叹:“秋总,你怎么做到的!”

合同签了,不仅签了,还签的是酬金没有翻倍的那份。

钟秋莞尔,“倒霉透顶,倒霉透顶,倒霉透了就重回顶。”

“好了,回穆谊。”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都要心一横拿出新合同了,姜妮却主动道:“我们不需要其它附加条件,一切按常规来。”

甚至还主动起身同她握手,“钟总监,合作愉快。”

不知道怎么来的。

她猜可能和在休息室的一幕有关,但现下没精力去细想。

很累。

姜妮目睹休息室的事,几乎确定了钟秋是程晔女朋友,并且是地下恋情的那种。

他不会随便对女人做出格的动作。

既然拒绝了她做东,她就从另一个角度还人情,或者说,送他一个人情。

从长远来看,这个人情价可比翻倍的酬金重多了。

穆谊大楼。

钟秋一路上楼,项目组的成员们果然对她热情多了,纷纷称赞。

就连路过某个工位时,艺术顾问也说了声恭喜。

她动作顿了顿,退回位置,扫了眼工位主人的工牌:【艺术顾问:徐千唯】

艺术顾问,钓名沽誉的职位,可以在多家公司同时任职。

她笑了下,明眸皓齿:“谢谢。”

俯身前倾,“但你注意点,别把牙咬碎了。”

一周前的就职会议上,场面一度冰冻。

徐千唯拿来这份完成性微乎其微的项目书,钟秋为了证明自己,只得揽下。

徐千唯闻言抬头,竭力保持微笑。

神情平和,是钟秋讨厌的一张脸,一如十几年前。

幼年时,两人亲密无间,形影不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决裂的?

大概是钟秋母亲和徐千唯父亲滚上了同一张床时。

徐千唯惯会装作温和懂事,钟秋的母亲比起她这个亲生女儿,更关心徐千唯这个继女。

同事们见钟总监和徐顾问举止亲密,互相隔空交换了个眼神。

公司里谁不知道徐顾问家里事书香门第,而这位新空降来的钟总监把“我有背景”几个大字不遮不掩写在了脸上。

啧啧啧,这两人关系肯定不一般。

……

晚上,陈洁梵也听说了签约成功的事,兴致勃勃来电,问要不要组个局庆祝一下?

或者赛车?上回那个职业赛车队。

还是别的?选个你喜欢的。

她一一拒绝,笑说:“快工你的作吧。”

她知道陈洁梵的工作室接了个大单,最近会非常忙。

而她也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没精力做。

耳边反复响起那句“我没时间陪你闹”。

夜雾蒙蒙地笼罩着天空。

她坐地毯上,侧脸伏在沙发扶手,看整座城市越染越黑。

眼眶好烫,鼻子好酸。

钟秋捞过桌边的红酒喝了一口,偏头盖住脸。

程晔现在太坏了。

她不得不承认,他可能真的不喜欢她了,如果不是她回来,他或许已经忘记她的存在了。

五年,能够改变太多东西。

何况是虚无缥缈的感情。

他们之间,向来是她占据上位,想和他在一起就在一起,想分开就分开。

她很多次被他缠的烦了,让他滚开,他还是抱住她。

以至于她总是有种不管怎么样闹,他还是会追上来的自信感。

以至于在国外的几年里,她逛街时偶尔会想,程晔会不会突然出现在身边。或者某个特殊日期,收到他的电话和短信。

然而一次次落空。

忘了是什么时候了,有朋友问过她一个问题:爱情结束以后,究竟是爱到极致的人更痛苦,还是有所保留的人更痛苦?

一个朋友说是前者,爱而不得最痛苦。

另一个朋友说是后者,爱的时候没有好好爱过,以至于后来一直在想对方的好,幻想如果自己再努力一点会如何,留在阴影和遗憾里。

他们问她,她当时用木棍在地上画着圈,很不屑:“傻吗?两个都痛苦还非得挑一个,不爱不行?”

大家如梦初醒,笑作一团。

钟秋很久没喝酒了,身体温度越来越高,窗缝漏入凉凉的晚风,她在胡思乱想中陷入睡眠。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在想,她第一次见程晔的场景。

是什么时候?

钟秋是江城人,土生土长,家里只有一个亲人:父亲,钟彦。

钟家几代从商,钟氏集团是江城当之无愧的龙头企业。

钟彦是位成功的企业家,在生活中却感情淡漠威严少语,不善言辞,甚至可以说是有沟通障碍。

他和宋雅仪结婚生下了钟秋。

离婚后,宋雅仪嫁给了出轨对象徐博士,也就是徐千唯的父亲。

钟彦甚少主动和钟秋交流,偶尔钟秋主动告诉他她的一些事,例如成绩考了多少,进步了多少名,拿了什么奖。

钟彦总是会把她和徐千唯做对比,问:“徐家那个孩子呢?”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她!”

她脾气不好,经常不欢而散。

高一夏天,她从宋雅仪的口中听到了一个名字:cheng Ye。

宋雅仪发现家里一向乖巧的继女竟然在偷偷写情书,痛心道,“千唯,你不是一向很乖巧不会让妈妈担心吗,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这个程晔是谁?和你同班?你还小,要以学业为重,不能早恋的……”

钟秋和朋友坐在隔壁桌,无意听到。

她瞥了眼宋雅仪疼心疾首的表情,心中嘲讽道:这有什么。

她还见过徐千唯警告别人不准考得比自己好,宋雅仪要是知道不得气疯了。

chengye。

她在书页边缘写下这个拼音。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化学,老师耳背没听到下课铃,一直拖堂。

钟秋猫着腰溜出去,往1班的方向走。

她扎着高马尾,脖颈纤细白皙,制服格裙被提到膝盖上方,走在阳光透进的走廊,如同青春电影里走出的女主角,明艳灵动。

可惜还是来晚了,1班的人已经走光了,教室空荡荡的。

本来还想看看让徐千唯好学生人设倒塌的男的长什么样。

明天再来好了。

她转身,走廊迎面走来一个男生。

他穿着夏季制服,皮肤白净长得很高,衬衣纽扣扣到了最上面一颗。

钟秋看见他目不斜视地进入教室,放下扫把,摆放整齐,再出门洗手,整个过程没有看她一眼。

可她就站在门口,门口诶。

清水从他的手腕流下去,那是一双很白很好看的手,指节修长,弯曲的青色筋脉突出,顶起薄薄的皮肤。

打架应该很厉害,能抡着棍子砸在人的脑门上的那种。

徐千唯什么眼光,有这么帅的,还去喜欢什么程晔。

不过也是,她那种好学生,肯定是喜欢书呆子。

眼镜片越厚越爱不释手,最好能防弹。

他洗了好几遍才擦手。

进教室的时候,钟秋倚着门框,伸出腿挡路。

女孩裙摆下露出的腿,骨肉均匀,细腻直长。

他终于看向她。

就是单纯地看着她的眼睛,完全没有任何小动作,比如去看她的嘴唇,鼻子,头发,腿。

她歪着头笑,想知道他到底是不喜欢看,还是不敢看。

他别过眼去。

“同学,问你个问题。”钟秋放下腿,牵牵他的衣袖:“你们班有没有个叫cheng ye的?”

她不知道这个音到底是哪两个字。

“有。”他回答。

声音很好听,似乎正在变声期,低沉,又有点颤颤的。

“你能给我指一下他的座位吗?” 她很开心,至少今天能知道那人到底是哪两个字。稍微满足好奇心。

她笑着,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很坏也很雀跃。

有照片就更好了,明天不用再过来一趟。

她问:“你有他照片吗?”

男生给她指了个位置,“没有。”

她小跑过去,翻开桌面上的课本,姓名:程晔。

原来是这两个字。

“他是不是长得很丑?”她用手比了两个圆圆的镜框放在眼前,“戴很厚的眼镜?”

“不知道。”他犹豫片刻后,也朝这个位置走来,“不过他不戴眼镜。”

“跟你比怎么样?”她有点想逗他,“没你好看吧。”

这是肯定的,全校都没几个有他好看。

这颜值,1班真是卧虎藏龙。

“不知道。”他低头收拾桌面上的东西,看不清表情。

“你干嘛帮他装书包?”她背着手,凑到他面前,骂道,“他让你做的?霸凌你?真不是好东西。”

“不是,因为我是程晔。”他说完很绅士地没再看她尴尬的神情,只盯着习题册说:“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是程晔?!”钟秋感觉空气似乎暂停了一瞬,起身道:“那你还挺,还挺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