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秋日

说完便拂开她的手,转身离开。

“程晔!”她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又因他的举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委屈,各种情绪铺天盖地捂到头上。

不死心地上前追了两步,鞋跟猝不及防断了。

程晔后面的一位助理模样的男人,见状立马上来打圆场,拦着她进一步动作:

“小姐你好,程先生还有工作,现在比较忙,您要是喜欢他的话欢迎多关注官方的消息,以后有机会……”

她没听清这男人后面说了什么,因为眼睁睁看着姓程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另一位戴着眼镜的女士也对她微一颔首,随之离去。

男助理笑眯眯的,噼里啪啦一大堆,“那就祝小姐姐您生活愉快出入平安了。”说完一溜烟跑了。

楼道里快速恢复安静。

似乎惊心动魄的重逢并不存在。

她呆立良久,后知后觉眼眶里涌上一股热意。

钟秋想过会和他再次见面,预设过很多场景,甚至想好再见的时候一定好好给他道个歉。

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好像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是她的幻觉。

她搭在扶手上的手收紧。

所以他是忘了她了吧。

真的,如她所愿的。

还忘这么干净。

操了。

钟秋抹了抹眼角,腿微动,断根的高跟鞋一扭,脚踝吃痛不已。

她现在想把整栋楼掀翻,每根钢筋掰弯。

手机通话界面仍显示着时间,电话那头一直机敏懂事没出声的朱澄听到了惊声尖叫,并伴随持续的“砰砰”巨响。

拎了不到三次的私人定制拼色小羊皮kelly手袋被抓着用力反复摔在扶栏上。

钟秋砸累了,踩着断跟鞋上楼,眼前因多种情感引发的泪意一片模糊。

从前的记忆控制不住地拼命往脑袋里钻。

***

地下停车场,成行的白炽吊灯散发着刺目的冷光。

程晔单腿曲起倚靠着宾利车身,骨节明晰的指间夹着烟,随着喉结滑动,头颅向上微扬。

烟雾模糊了脸庞。

优越立体的五官即使在这种条件下依旧是轮廓分明,存在感极强。

但也太过冷峻,漠然。

很难靠近。

从心理健康的角度来看,这不是个好信号。

戴着眼镜的心理医生杨易苓立在旁边,多次尝试与他沟通后依旧无法得到回应。

她感到惋惜,明明方才在家里的沟通效果很不错。

不过是下楼,发生了个不愉快的小插曲,状态就完全变了。

前功尽弃。

一直在地库等着的经纪人张远山拉过她,小声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虽然阿晔有吸烟习惯,但也就是偶尔,不知怎么从前几天开始突然变得频繁。

“我怎么看着越治还越严重了,杨医生。”

张远山心道不是说在令人放松的环境,例如家中,治疗效果会事半功倍吗。

等会儿还有行程,这可怎么办。

杨易苓说了在楼道发生的事。

他道:“粉丝骚扰?”

她摇头,不确定。

那位年轻小姐并未做出实质性冒犯的行为。

助理模样的男人处理完和楼道的事匆匆赶来,站在杨易苓身后喊了声:“杨老师。”

他是杨易苓今年招的研究生助理。

得到示意后,他开着另一辆车先离开。

地库里的空间阴冷,猩红的烟头一寸寸后退,几乎与程晔的皮肤只余下半厘米距离。

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但显而易见不是好的画面。

程晔垂下手,拇指和食指指节捻动搓灭了烟。

眼神空洞得可怕,没有神采。

烟灰落在地上,而他感觉不到痛似的,拉开后排车门,语气藏不住冷躁:“走吧。”

杨医生的视线落在他被烟头烫过的指腹上,所有所思。

“好,好好。”张远山生怕耽搁后面的行程,立即连连点头,钻进驾驶位。

车辆驶出,光线豁然开朗,窗外景色变化。

车内空间太过安静。

张远山想到杨医生提到的事,刻意打开话头:“阿晔,楼道那女的你以前见过没?”

还说什么认不认识的。

以前就有过激的粉丝,非说认识他,给他塞各种不堪入目的东西。

程晔没回答,张远山按照自个儿想法自顾自地说了:

“我怀疑不单纯,你以后住这边儿可得注意点,回头我问问物业去,怎么个事,哎都这么低调了还住不安生。我真是……”

杨易苓透过后视镜留意程晔的状态。

她接到这位受访者的咨询时,做过一些功课。

知道他是一位顶级的模特,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都非常有影响力。

模特与娱乐明星不同,不是每时每刻都暴露在镁光灯之下,所以可供她参考的资料有限,对他的了解仍旧单薄。

她想起一本杂志上对他的描述,杂志原文是西班牙文,翻译过来有些机械:

“桀骜的眼神,健硕的身材,清冷的气质,让人觉得他实在不是一个可以被驯服的对象。”

尽管她不想带着主观的偏见来评判这位来访者,但是不可否认,通过接触发现,他的人格的确偏执,同时附加过高的自尊心。

她不想浪费时间,本着极高的职业素质,拿出录音笔示意,微笑着放松语气:“程先生,刚刚在家中进行的访谈很愉快,我可以再和你在说几句话吗。”

他关了一半车窗,嗓音低沉,“嗯。”

“当你伤害自己的时候,比如刚才,心里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吗,是否可以体会到这些行为带来的痛苦?”

道路平缓,张远山收到合作品牌方的消息。

对方言辞诚恳,首先感谢了程先生到来,随后询问对晚宴的食物有无忌口与偏好。

他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回复。

杨易苓扶了扶眼镜,她的话并不需要回答,只是起一种导向性的作用,于是继续:“生活中有很多事都让人沮丧,分别,摩擦,竞争,有时一个小小的失误。”

迂回和潜移默化对程晔的治疗效果并不大,因此她决定采取最直接也最简单的。

“负面情绪无可避免,但要明白的是我们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外部的影响我们不用全盘接受,对于情绪可以有意识的挑选和控制。”

“您记得自己最幸福的时候吗?”她询问。

程晔抬眸。

杨易苓:“你试着在脑海中重现一遍,不用说出来。”

他两腿交叠,任由风猛烈地灌进车内,黑色瞳孔逐渐失去焦距。

那年大四,他和钟秋交往第四年。

某天中午他们起了争执。

因为一个学弟。

钟秋抄着手,愤怒不已。

他几次去牵她的手都被甩开。

“我真的受够你了!”她说。

于是下午约好的一起看摄影展作废。

钟秋赌气说再也不想看见他,问他能不能滚。

傍晚下了雨。

他想去找她,但联系方式全被拉黑了,只能撑着雨伞在校门等。

等了很久,看到她和朋友一起回来。

他低着头,如同机器人一样挪动脚步,跟在她们身后,直到寝室园区门口。

只要她回头看一眼,就可以发现他。

可是没有。

和很多次一样。

直到朋友提示,才发现他的存在。

她气消了大半,踢着脚下的小石子问:“你来干什么?”

他额前的碎发已经湿透了,低头把一支U盘放在她手心。

“这里面是什么?”她问。

“摄影。”

他把摄影展的作品都拍了照片,放在了这个U盘里。

说完后没多停留,把伞留给她,转身步入雨中。

夜间的风总是很冷。

沉默的,笨拙的,痛苦的。

“程晔!”钟秋叫了声他的名字,跑来牵起他的手。

她笑起来很好看。

想哄人的时候说话也很好听。

他们跑到一处没人的长廊檐下。

钟秋站在高处,胳膊环着他的脖子,“程晔,程晔,程晔……”

她想哄他的时候会反复叫他的名字。

她问:“你是不是很没安全感?”

“嗯。”他那时对她总是极度坦诚,但还是抱歉:“对不起。”

“既然这样,那等你到了法定年龄我们就结婚,怎么样?”

那一刻,是他最幸福的一刻。

他们接吻很久,几乎呼吸不过来。

她坐在他腿上仰着头,懒洋洋地问:“男的是多少岁法定,22?”

“嗯。”

晚上,酒店里。

风雨敲打落地窗。

他比任何一次都用力,按着她的手,脊骨,想离她的心脏近一点再近一点。

呻.吟杂乱,迭起。

汗水雨水,到处都泥.泞不堪。

她双眼阖上又醒来。

他舔着她的侧颈,压着嗓音反复说:“6个月,还有6个月......”

那时候他不知道她一时兴起什么玩笑都开得出来。

而他真的履行好了自己的职责,像一条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