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的时候,马车轻缓稳健地停在了李牧白的府邸门前。
“小心阶梯。”
李牧白体贴地抱过孩子,引着?夏竹悦下了车,门口迎接的小厮们见此情状,俱是一愣。
从容不迫地轻轻摇晃哄着?小婴儿,李牧白随口吩咐着?:“且去请两个好些的乳母来。”
“是。”
小厮应了,转身小跑着?去了。
李牧白回首见夏竹悦仍赧然地立在车畔,不禁笑笑,
“不必拘谨,随我来罢。”
“嗯。”
说不拘谨是假的,她还从未来过李牧白的府邸,不禁有些羞赧。
“走罢。”
他柔声唤着,伴在她身侧带着她一同跨入府门。
两个小厮在前头提着琉璃灯盏为她照着脚下的路,暖黄烛光灯影绰绰,倒令夏竹悦恍然觉得这情境像是梦境一般,很不真实。
她四下望去,只见这府里的楼阁轩谢,白墙青瓦,皆如他其人一般,清冷却温润,入绵绵细雨缓落春夜一般,润物细无声。
不知怎的,在他的身边,她觉得很安心,似乎什么都不用去发愁一般,很有安全感。
但她也只是如此想想罢了。
她偷偷侧眸瞄了瞄他,又随即垂下头去。
这样好的人。
她大抵是配不上的。
更何况......
脑海里忽地闪出了魏峙死死抵着她百般欺凌的画面,她的心登时漏跳了一拍,有些心悸,不由得捂住心口,滞了脚步。
“你怎么了?”
李牧白当即便发现了她的不适,停下脚步关切问着。
她红了脸面,忽地心下难受了起来,有些酸了眼眶。
是了,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人家不过是看你可怜随手一帮罢了,躲避一夜就快些走罢。
你还能,奢望些什么呢
“小竹。”
他柔声唤着,伸手想要来扶她,夏竹悦慌乱侧身避了两步。
“......”
“我?没事,方才有些晕眩罢了,我?们走罢。”
她低低解释着?,仍是不愿抬头再看他。
李牧白望了她片刻,眸中泛出些许落寞,但终究是没说什么,仍引着?她往前走去。
一路穿过数道垂花拱门,才来到了一处安静的院落,与一路上不是翠竹就是松柏的素雅景致不同,这方小小院落里,开遍了金灿灿的桂花,甜蜜馥郁的香气萦绕在空气里,沁人心脾。
“旁的院子都太素了,沉闷的很,桂花虽不算瑰丽,但胜在芬芳,暂且安置在里好么?”
李牧白轻声解释着?看向她,“若你不喜欢,便换别的院子。”
“不,不必了。”
夏竹悦急急摆手,“不过歇一夜罢了,不拘歇在哪里,不必麻烦了。”
“......”
李牧白的神?色微微僵了一瞬,“歇一夜?”
“嗯。”
夏竹悦点点头,“不好太叨扰你,明日天亮了,我?就走。”
李牧白抱着孩子的手臂为不可查地紧了紧。
夏竹悦见他不说话,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如此说实在是太不礼貌了,忙又找补道:“我?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不怕麻烦。”
李牧白望着?她,抿了抿唇。
夏竹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只直觉自己不能再如此说下去了,只得垂下头,不再做声。
“先进去罢。”
良久还是李牧白先打破了沉默,“这里风大,仔细吹着孩子,先进屋罢。”
夏竹悦点点头,垂首跟在他身后,进了主屋。
屋里内外两间,扫洒的一层不染,装饰摆设也素雅的很,很是舒服。
两人于桌前对面坐了,李牧白传了膳食,小婴儿交由丫鬟抱着,他陪着夏竹悦用膳。
小婴儿已然饿的久了,哭声也?不似先前那般洪亮,夏竹悦食不知味,很是担心。
好在乳母来的很快,还未用完膳食,小厮便领着?两个壮实的乳母进来复命了。
那两个乳母眉目和善,本钱也很充足,夏竹悦很是满意,当即便将孩子交于了她们带下去哺喂了。
“你似乎,很喜欢孩子?”
李牧白替她夹了一筷子菜,随口问着。
夏竹悦知他是在探问孩子的来历。
他如此不问缘由的一路照顾她和孩子,已然十分难得了,夏竹悦也不忍欺骗他,便同他解释了一小部分。
“孩子的娘亲被拷打受伤,暂时和孩子走失了。”
“需要我?出面替你去寻找么?”
李牧白搁下筷子,抬眸望向她。
“不用了,你别牵扯这些事了,我?不想连累你。”
“别总是推拒我?,我?可以帮你。”
他叹息了一声,“好么?”
夏竹悦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气氛似乎沉寂了下来,两人对坐着?,满桌佳肴却无人再动筷,滚烫鲜香的汤羹也?渐渐冷却,沦为了残羹冷炙。
正当夏竹悦有些坐立不安之时,乳娘恰如其分地抱着孩子进来了。
“这孩子饿极了,吃的可香了,如今吃饱了笑嘻嘻的,着?实可爱极了呢。”
乳娘抱着孩子凑到夏竹悦跟前儿给她看。
她低头一瞧,果见那孩子吃饱了,小脸儿粉嘟嘟的,一双乌溜溜地大眼睛好奇地四处望着?,当真笑嘻嘻地,露出还没长牙的小牙花子,可爱极了。
夏竹悦心下柔软一片,一块石头落了地,不禁也?露出了笑容。
那乳娘也?是个会来事儿的,见她笑了,赶紧奉承她,
“娘子您真漂亮,难怪孩子那么好看,您瞧这眉眼多俊啊。”
说着不忘转头拍拍金主的马.屁,
“这眉眼可像极了大官人您啊,日后一定是个做大官儿的好苗子呐。”
“不是......”
“哦?是么?我?瞧瞧。”
夏竹悦羞红了脸急急要否认,李牧白却忽地开口打断了她,唇畔漾起笑意伸手要抱过孩子。
乳娘一瞧马.屁拍准了,更加卖力鼓吹起来,将孩子送进他怀里,一个劲儿地说着?:
“您瞧这鼻子多挺啊,像足了您,下巴儿尖尖,也?像您,还有还有,这小嘴儿,实在是太像您啦!”
一番夸张作态,直引得李牧白忍将不住,轻笑出声。
他点点头,把孩子递回?乳娘怀里,
“那你好生照顾着?,有赏。”
“哎,谢谢大官人,谢谢大官人。”
乳娘屈了屈膝,千恩万谢地往外退去,临出门还不忘眉开眼笑地奉承上一句,
“这孩子太像您了大官人!您娘子也?俊俏,您可真是太有福气啦大官人!”
“呵呵......”
李牧白也不揭穿,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待到乳娘走远了,夏竹悦这才敢抬起头来,红着脸有些嗔怪地望向李牧白,
“那孩子哪里像你了,我?瞧着半分都不像,你怎的不解释?”
李牧白不以为意地笑望着?她,“如此少些嫌疑,你不是需要隐匿身份么。”
“......”
说的很有道理,她竟找不出话儿来反驳。
奔波了整日,夏竹悦实在有些疲倦,垂首微微打了个哈欠。
“困了么?那你早些安置罢。”
李牧白似时刻都在关注她似的,无论多么细微的举动他都能即刻捕捉到。
他示意丫鬟收了碗碟,站起身来,柔声嘱咐着?:“歇息罢。”
夏竹悦亦站起身来,送他往外走去。
堪堪走到房门口,李牧白便阻了她的脚步,
“进去罢,外边风凉。”
“嗯。”
夏竹悦转身欲走。
“小竹。”
他忽地轻柔唤道。
夏竹悦回过首来,有些疑惑,“怎么了?”
他逆光站在夜色里,月白长衫辉映着?琉璃灯盏,温柔如水,澄澈的眸子深深望着?她。
良久,他才柔声道:
“没什么,只是想再看看你。”
“......”
夏竹悦抿了抿唇,垂首阖上了门扇。
一夜安眠。
清晨桂树上争相嬉闹的鸟鸣声唤醒了夏竹悦,她起身推开窗扇,和暖阳光伴随着甜蜜的桂花气息拂面而来,很是惬意,她舒坦地闭上了眼睛,静静感受了一会儿此刻的安宁。
不知怎的,她睡在这里觉得很是踏实,心情也?似松快了许多。
她略作洗漱,换了身轻便的衣裳,推开门扇儿去找那小婴儿。
那孩子早已醒来了,正由乳母抱着在桂花儿树下散步。
她近上前去伸手逗了逗粉嫩的小脸儿,直逗的小婴儿笑出两个圆圆的小酒窝儿来,十分可爱。
“娘子您醒了,孩子好乖的,昨儿个睡得很是香甜,今儿一早已经吃了两顿了,胃口好极了呐。”
乳母一贯的夸张做派,喜笑颜开地汇报着自己的功劳。
反正一会儿就要走了,夏竹悦也懒得再同她多做解释了,便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看看天色,预备去同李牧白告个别,便唤来一个小丫鬟轻声问着:
“李牧白现下在哪里?”
小丫鬟恭谨福身,“主子这会子应是刚下朝,一会儿就该回来了呢。”
“快回来了么,那我且再等等罢。”
她想了想,忽又说道:
“能不能劳烦你替我取些白糖来?”
“白糖么?您且稍等。”
小丫鬟转身去了,少倾取了一小罐白糖送了过来。
小丫鬟回?来时,夏竹悦已然摘了好些桂花儿,正坐在廊下细细摘拣着,只挑饱满完好的留下。
“姑娘,您这是在做什么呀”
小丫鬟好奇询问着,“要不要我?帮您摘拣?”
“不必了,快好了。”
她温婉笑笑,将摘净的桂花倒了一些在瓷盅里。
细细铺满一层金黄的桂花,又细细撒上一层绵密的白糖,再洒上一层桂花,如此反复十数次,才将那只瓷盅盛满。
她细细密封好瓷盅,又抽出帕子拭净盅口的散碎白糖,这才满意地搁在了一旁。
她也没什么谢他的,便亲手做一盅桂花儿糖予他罢。
但愿往后他再忆起她时,能够记得一丝丝甜。
“小竹。”
作者有话要说:魏峙:我的桂花儿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