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夏竹悦

夏日炎炎,京郊的一座山林里却是桃李芬芳,目之所及皆是硕果累累的果树。

一群带着斗笠的少女们嬉笑着走动其间,一边说着闲话儿,一边摘取着瓜果。

春儿摘的是杏子,嫩黄的甜杏一如她今日的打扮,令人觉得软嫩香甜的很。

春儿穿着鹅黄的散花儒裙,粉面含春,正撩着裙摆费力地勾杏子,那几棵杏子长的位置刁钻,她怎么也够不着,索性捡了根树枝去打。

“哎哟~”

她一个身子不稳,竟直直地倒入了边上的灌木丛里。

周遭的小丫头们见了窃窃捂嘴偷笑起来,夏竹悦侧目看到在灌木丛里挣扎的春儿,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去拉起她。

“早同你说过,采摘不宜穿阔摆裙,你非要作如此打扮。”

“你懂什么。”

春儿龇牙咧嘴地撑着她想要站起来,却一个踉跄歪倒在她身上,吃痛的直哈气儿。

夏竹悦往下看去,只见春儿的脚踝已经迅速红肿了一大块,眼见是扭伤了。

她俯身托住春儿的脚踝,扶着她坐下来,“你且歇着罢,我替你去送果子。”

“唉......”

春儿唉声叹气,颇有些不高兴,“白打扮了半晌。”

说着,她拉过正检视她伤处的夏竹悦,凑在她耳畔压低了声音:“罢了,告诉你这桩巧宗儿好过便宜了别的丫头。其实今日前头那别院里有宴会,京城的公子名媛们出来避暑尝鲜,品尝时下的鲜果,我买通了管事,由我送杏子过去呢。”

“所以你就摘的那么卖力?”

“唉,枉费我一番精心打扮。”

春儿哭丧着脸伸手抚平裙摆上的皱褶,“我也不指望哪个贵人能瞧上我,但说不准哪个侍卫小哥就入了我的眼呢。”

春儿那副故作哀怨的模样儿,着实令人捧腹,夏竹悦无奈摇摇头。

“如今这好事儿只好由你替我顶上啦。”

春儿将她精心摘选的一篓杏子塞到夏竹悦手中,再三嘱咐着:“你可得好好挑一个好男子,我可是掏了真金白银的。

“好生坐着等我回来。”

夏竹悦没有再理会她的胡话,抱起竹篓起身往山涧的别院去了。

别院那头,远远地拢着许多车马,这原是京中权贵们设立的一处避暑玩乐的场所,今日由宰相夫人牵头,举办了一场品茗宴,不仅邀请了达官贵人,甚至连宫中的淑妃娘娘也亲自到场,给足了脸面。

名头上虽是品茗,其实大家心里都门儿清,宰相夫人遍邀京城内的公子名媛,其实是变相办着相亲会,她以此为乐,三两年便要办上这么一场。

夏竹悦走到别院时,宴会尚未开始,才刚到赏园的环节,名媛们三五成群地沿着小径观赏着附近的果林。

娇黄的杏,嫣红的李,还有许多西瓜葡萄之类的,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们甚少能有机会看见还长在树上的果子,都觉得颇为趣致。

许是管事打点过,夏竹悦抱着一筐杏子穿行其中却并无人出来阻拦她,她便沿着小路一直往南去,将杏子交到后厨便算交差了,自有人清洗了捧到贵人面前去。

正当她加快脚步,忽地头上一痛,一物沿着她的裙边儿滚落在地,直直朝远处滚去。

夏竹悦顺势看去,那是一颗青红参半的李子,已经摔得烂了,殷红的汁液流出来,渗进了地里。

“快走开,别挡着我摘李子。”

一声不耐烦地呵斥令夏竹悦回过头去,倒与那人四目相对。

“你!”

惊呼的是一个梳着双垂髻的圆脸小丫鬟,本是一脸骄纵的模样,在看到夏竹悦的那一刻,惊异地睁大了眼睛,用手指着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唤道:“夏竹悦?!”

夏竹悦登时也有些慌了,这丫头她认得,她是夏府嫡出小姐夏桃欣的近身丫鬟,从前没少欺凌她。

她迅速拉下斗笠的边沿,压低声线,“认错人了。”

说着抱紧竹篓,转身迅速往前走。

“我才不会认错呢!”

那丫头惯是骄纵样子,几步抢上来一把揪住夏竹悦的衣袖,伸手就要去摘她的斗笠。

夏竹悦忍无可忍,振臂一挥,她是做惯粗活的,很有一把子力气,那小丫鬟哪里是她的对手,轻巧便被她推至一旁。

小丫头一个踉跄,待站稳再想去追,可哪里还有夏竹悦的影子呢,她环顾四周,都是高高低低的灌木果林罢了,气的她跺跺脚,扭身往回跑去。

她一路小跑,直奔进一座水榭凉亭前,那凉亭构架在一条清澈小溪之上,青松环绕,着实幽静清雅的很。

小丫头快步跑上前去,撩起纱幔喘着气叫道:“小姐,小姐,我碰见她了!”

“放肆。”

亭中倚栏靠坐着一位绝色佳人,珠翠满头,锦衣华服,正是夏府嫡小姐夏桃欣。

夏桃欣纤纤玉指摇动着手中金蝉纱的团扇,颦眉轻斥:“世子爷面前,不得无礼。”

小丫头这才看见立在凉亭另一侧的身影,那人正望着外边的溪流,一身墨色蟒袍,金线织就的金莽威武庄严,为他平添了几分冷傲,赤金宝冠束发,凌厉的气质仿若一把出鞘的利剑,正是南平王世子魏峙。

“奴婢参见世子爷,奴婢鲁莽,还请世子爷恕罪。”小丫鬟急急一个头磕在地上。

夏桃欣亦为她说话:“兰儿是我贴身侍女,也怪我平日里纵了她些,峙哥哥你别怪她。”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股亲密劲儿,若是旁人不晓得,只当是小娇妻在同夫君撒娇呢。

魏峙轻嗤,并不回头看她们主仆二人,也不叫起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眼前潺潺的溪流。

半晌得不到回应,夏桃欣有些尴尬,扭头看兰儿已经快要跪不住了,伸手拉起兰儿,示意她退出去。

兰儿哪里还敢留,到嘴边的话儿也只得咽回肚里,垂首慢慢地倒退了出去。

夏桃欣整理了表情,复又露出温婉闺秀般的甜美笑容,缓步移至魏峙身侧,她轻轻摇动团扇,将甜腻的脂粉香气扑向身侧。

魏峙眉头轻蹙,从溪流前回过神来,有些不耐,“若无她的消息,不必再派人来求见。”

说罢,转身朝外走去,瞥都未督夏桃欣一眼,夏桃欣银牙暗咬,不禁呼唤道:“峙哥哥且慢。”

仿佛知道他不会停下一般,夏桃欣几步追上前去,急急低语道:“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

魏峙停下脚步,眼眸半垂,看不出喜怒。

夏桃欣见他停下,忙近上去,以团扇掩面,轻声低语:“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父亲广积天下财富,不但如此,我们的商道运输物资十分......”

“住口。”

魏峙缓缓侧目,眸里尽是森冷的神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夏桃欣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他待她,永远都只有冷淡疏离,如今有了些旁的情绪,倒教她觉得,他待她不同了。

她大着胆子,急急表白道:“峙哥哥,我是真心的,我愿意助你。”

魏峙盯着她良久,唇畔泄出一抹轻蔑的笑意。

“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我便是当真要做,也用不着你。”

魏峙挥袖,转身踏出了凉亭。

方才的一腔勇气被抽了个干净,屈辱感瞬间涌了上来,夏桃欣涨红了脸,半晌淌出两行清泪来。

兰儿见魏峙走远了,这才敢摸进凉亭来,一见自家小姐哭的梨花带雨,赶紧抽出帕子替她拭泪,好言好语地开解她,“小姐,您何苦来的,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世子爷一个好男子,今儿个宴会上多少才俊,咱们换一个不成嘛。”

“你知道个屁。”

夏桃欣白了她一眼,顾自抽泣,“我自那年春日宴上望见他的第一眼,便知我完了,这一世,一颗心全挂在他身上了。”

“可是小姐。”

兰儿有些踌躇,犹豫了半天还是开了口:“可是他好像只喜欢夏竹悦呀。”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掴在了兰儿的面上,殷红的指印瞬间就令兰儿的小脸儿红肿了一圈儿。

“提那个贱胚子做什么!”

甩了个巴掌还不解气,恼的她用凤仙花染红的长甲撕碎了金蝉纱团扇,“若不是她那日借故为峙哥哥斟酒撒了他一身,又惺惺作态地非要为他更衣,我岂能错失良机。”

“就是,小姐您说的对”

兰儿挨了打,却忍气吞声不敢造次,还替夏桃欣拣起破烂的扇子,“那春日宴分明是夫人费心为您设的,却平白让她占了先机。”

夏桃欣冷笑一声,依靠回栏上,语带嘲讽:“也算不得占了什么先机,她那样的出身,也配妄想么,峙哥哥虽向父亲要了她回去,也不过当个玩物罢了。”

“正是呢,否则她怎会不堪玩弄,径自逃跑了呢。”兰儿拍着马屁,“小姐,您这么美,出身又好,您才配当世子妃呢。”

“那是自然。”

夏桃欣被捧得飘飘然,执起一盏香茗刮去浮沫,垂眸轻尝,闲闲问着:“对了,你方才碰见谁了?”

“夏竹悦。”

“噗~~”